离于爱

　　我只浑浑噩噩地取了床头的衣裳穿上，开了门见沉舟和峥嵘站在门口，手里都拎着个小小包袱，他们见我肿胀的眼睛和空空的双手，都露出愕然的表情来。我只勉强一笑，回转屋内把几件衣服收拾了打成包袱，也不管其他，冲他们说到：“这便走吧。”

　　倒是峥嵘笑道：“我便说什么都不需带，到了师父那自有门人安排，偏偏沉舟罗嗦，非要我收拾出个包袱来。我瞧像通幽这样就最好。”

　　我却没心情理他，只沉沉应了一声，便迈步出门。沉舟细细盯了我一会，又看了峥嵘一眼，说道：“昨晚我已拜托门中负责联络的师傅帮传了信到抱缺园，我们只须在日落前到得园中拜见师父便成。已有门人在外给我们备了马车，到了一线天我们再爬上山去便是。”停了一下他又带了怜意说道，“通幽你也别太在意这次分师试，不能跟了门主，跟了抱缺师父已是极好的。你素来要强，可这不是可以任性的事呀，那些不甘，还是别想了吧。”

　　我只怔怔看他，只觉得这些话耳熟得很，却不知是前世听过，还是这通幽小时便常听他这样说，初升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只让我看了就觉得温暖，明明是一个少年，却又让人不由地想去依赖。我不觉地点点头，轻声说道：“知道了。” 峥嵘轻轻一笑，从我身后走上前来，拉了我的手说：“好阿幽，那我们这便走吧。”

　　走了几步我才发现这是个极大的院子，庭院也大，顺着小径走了很久才出了大门，回头一看更吓了一跳，并排的还有好几个差不多的院子呢，想来这无毒门也算是阔气了，这没拜师的弟子都能住的这般气派。远远地还能看见练武场之类的，再远些便是大片良田。

　　沉舟带着我们转了个弯，便看见前方一座大山，想来便是无毒山了。那山却是极大极高的，高山之上可见白雪，我一下便犯了愁，这么高的山，虽只需去到半山腰，但他们却是有武功在身的，我自己却是什么也不会的呀。

　　峥嵘在旁见我面露难色，嘻嘻一笑道：“我的好阿幽，知道你被向晚伤了屁股，我们慢慢走上去便是了。你别是连马车都没法坐了吧？”。我只狠狠瞪他一眼，便跟了沉舟爬上等在路旁的马车坐好。峥嵘又嘻笑一声跟着爬上车来，还特意瞄了我的屁股一眼，只气得我想要去打他。长得像个玉娃娃一样可爱，为人却这么讨厌。我在心里咒了一下，却也不理他了。

　　沉舟向驾车的门人说道：“麻烦您启程吧。”那门人恭敬地应了一声，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便慢慢跑了起来。

　　一路上峥嵘老想逗我说话，我却完全没心情搭理他，一来面临这样的剧变，我实在是脑中乱得很，二来也确实是昨夜没睡，困得乏了。他见我不理他，便也觉得无趣，也不说话，只去挑了沉舟的包袱打开来看。

　　沉舟只望着车外风景，眸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又转头看峥嵘都翻出什么，却也只有两套换洗衣服，特别的也仅一支短羽箭，倒象个暗器，尾是一纯白羽毛，头是一银质箭头，不锋利，倒纯粹是个玩意罢了，只箭身上不知描了什么花纹，看着有些别致。

　　峥嵘拿着把玩了一会，又嗤了一声，放回原处去。扭头见我盯着那箭看，他便笑道：“阿幽若喜欢这种小玩意，等到了抱缺园，带信让造玉坊的做些来就是。初五那小子不就跟了造玉师父去了造玉坊么？”神情中竟带了几分得意。

　　沉舟听他提到初五才扭转头来，见他动了他的包袱露出那羽箭，便蹙了眉道：“你还敢提初五，要不是你使的好手段，去造玉坊的就是你了。”见峥嵘不以为然，又叹道：“你也别瞧不起造玉坊，如没有他们，怕我们到时候连件称手的兵器也没有。无毒门‘器，医，武，植，毒’，器却是排第一的。我们跟了抱缺师父，习的是武，在门中却算不得什么的。不过是抱缺师父在门中威声高，我们跟着沾光罢了。”

　　我听了只觉得心中暗惊，这无毒门规矩倒是有点意思，光这分工就可见一斑。那边峥嵘却十分不服气：“这五技不过随便说说罢了，难道这无毒门之毒反而位列最后吗？再说我们从了抱缺师父，也不仅仅习武艺而已，其他四技也要会的，不然我们还能说是无毒门带毒弟子么？”

　　我正听不明白这带毒弟子是个什么意思，却听车外驾车的门人笑道：“你这小爷说的倒是。带毒弟子自是比我们这一般门人要神气的。不然这无毒门门众近万，怎么这带毒弟子却不过百人呢，能师从五位师父的更是少之又少。”

　　峥嵘听了更是脸露得色，沉舟却不再说话了。说话间车已停了下来。峥嵘撩帘一看，只见前方已是山石路，再往前一些却是一天然岩缝，就是所谓的一线天了。沉舟取了包袱谢过那门人，那门人反而笑吟吟地向我们做了一揖，掉转马车朝来时路走了。

　　沉舟看了我一眼，接了我的包袱背上，说道：“通幽若无碍，我们便快些上山去吧。”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们朝一线天走去。

　　不得不叹这自然的鬼斧神工，光这一线天就能算上一绝，岩壁极高，壁间只容一人行进，抬头向上看去，可不就只能看见一线天空而已么。然而出了这一线天却又有另一番奇景，山石秀丽，花鸟美树，直看得峥嵘感叹不已。以为原先所住院落已是人造奇观，却不知道这天然的造物主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却看着这些美景越觉恍惚起来，不知身在何处，又如坠入昨夜那般的梦境，不知自己是谁。只麻木地跟了他们直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个弯，面前竟出现一帘瀑布来，估摸着有个上百米，却是没法直接过去了的，沉舟带着我们慢慢爬上去，到得瀑布中端竟在水流后出现一天然小道来。从那便能穿过瀑布到达无毒山中部了。­

　　我就跟着沉舟入了那瀑后小道，峥嵘却显得非常兴奋，左右看了个遍才钻了进来。道中也有瀑水冲淋进来，踏脚处都极滑，我不得不攀了岩壁艰难向前走。峥嵘一直在身后嚷嚷什么，可水声实在太大，我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正小心踏上一块滑石，不防峥嵘竟在身后轻拍我一下，心中一惊脚下却踏偏了，只觉得足下一滑，整个人竟歪倒向瀑外倒去，我只惊叫一声，双手一挥，心里只叹道这下完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我前面的沉舟只反手一探，竟捉住我手扑倒在瀑边。我整个身子已悬在瀑边，瀑水直冲在我身上，身子疼得很，同时也觉得沉舟捉住我的那只手也因了水流而变得滑不溜手。我只惊恐地抬了头去看他，眼中一下盈满水汽，也不知是瀑是泪。­

　　沉舟望进我眸中，许是我眼中绝望的光太盛，他竟怔了下，嘴唇翕动，竟说的是：“我才不会放手。”我只觉得眼眶发烫，却怎也忍不住泪意。这牵于我手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自昨夜到今晨的纠结似乎一下子消散干净，管我是来自千年后的灵魂，还是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最要紧的不就是此刻！­

　　我含了泪又去看这舍命救我的少年，却见他反手解了他束发用的物事，细瞧一下却是一根乌紫色的藤条。沉舟左手一甩，那藤条便缠上我和他相握的手臂，只勒得我生疼。­

　　失去束带的头发从沉舟头上滑落，被瀑水一冲，直贴在他面上，臂上，再缠到我臂上，面上。这不过十岁的少年在这样的画面下竟显现出一丝绮色来。我只看得呆了，他却又含了笑重复了一句：“我才不会放手。”­

　　这时峥嵘已经反应过来，整个小脸吓得煞白，手也微微颤抖，只抱了沉舟的胳膊两人合力把我拉了上去。在小道中我歇了好一会，才觉得心跳得平稳了。却仍觉得眼眶热得很，仿佛有什么要燃烧起来。

　　是了，那便是此刻我真正体会着我还活着，而我是我！那纠缠于脑中的混沌一下变得清明起来，现在，此刻，我。就是如此简单。想明白这点，我才整个人放松下来，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从开始小小的耸动，到最后止不住地号啕起来。仿佛有满腔的委屈，却又仿佛满怀的欣喜，竟完全不能自己。­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才止住了泪水，就着瀑水抹了把脸，扭头去看那两个男孩，却见他们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我，似都不知该怎么劝慰我。尤其是峥嵘，见我看他竟满身不自在起来，浑身别扭地不知该把手放哪才好的样子。忸怩了好半天才嚯地伸出个拳头，到我面前才打开来。却见他小小的手掌之中躺了枚奇怪的菌子，菌体雪白，柄却极细长。­

　　峥嵘也不敢看我，只把那菌伸到我面前，说道：“这是雪菌，你以前一直寻不到，我刚在路口采到一枚便想送了你。却不是故意要吓你的。”顿了一下，却终于扭头看着我道：“谁让你输给向晚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今天在车上逗你你也不肯开口。却一点不像我的好阿幽了。”­

　　我这才明白从昨夜到今天，这小娃娃却是一直想要逗我开心的，我却还在心里怨他讨厌。望着峥嵘那一脸不自然，象是做了错事但又无比委屈地别扭样，粉嘟嘟的俏脸上死拧着两道好看的眉毛。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捉了他手中的雪菌，朝他一笑：“谢谢你，小峥嵘。”­

　　他却只哼一声，嘴角却也忍不住地弯了起来。­

　　沉舟见我们两个都恢复好了，便开口说道：“那我们还是快些过了这瀑吧，包袱也被打湿了，好歹出去在日下把衣服晒晒，不然我们这几只落汤鸡怎好去拜见师父？”­

　　我看着这救我一命的少年，心中满怀感叹。却也只得一句：“谢谢沉舟。”他却只一笑，取了包袱往前面去了。­

　　出了瀑布，又走了段山路，前面便出现一个园子，周围用竹篱围起，也不知有多大，一眼竟望不到边。篱门上架了块匾，写了“抱缺”二字。这便是我们日后的居所，抱缺园。­

　　我和沉舟峥嵘他们相视一笑，携手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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