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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新月(二)
春日漫漫,持续了半个多月的艳阳终于消失,开始迎来了靡靡的春雨。
月娘穿着淡绿色纱衣,懒懒地倚在窗边,染着淡粉色蔻丹的指尖轻触脸颊。
楼外是临水河,此时河面上一片朦胧,依稀可以看出两岸透出的新绿。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在心中低低叹息了一声。
“月姐姐!你看什么呢?”欢意推开门走进来,拍了拍身上的水汽,接着关掉了几扇窗,以免雾水飘进来。
“元公子知道你喜欢吃靖水楼的菜式,已经连着送了一个月了,现下那小厮还在楼下候着呢,月姐姐,你今日收不收呀?对了!那元公子又差人送了些字画和首饰,我看了,里面有一套珊瑚玉雕刻的头饰,流光溢彩的,可漂亮了!”
“照例不收,转告元公子不必费心思了。”月娘淡淡道。
欢意叹了口气,说:“说是这样说,可元公子也不肯收回去的,玉妈妈都替你收着了呢!”
“随他们吧,只要表明清楚我不收就行了。”
说着月娘抚了抚鬓边的发,回过头,她身后是如水墨般绵延的山水朦胧画,而欢意眼前是这正值花季的人儿。
欢意不禁愣了一下,觉得眼前的景象好像让周围的时间都变成沙砾,她想,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月姐姐这样子的。
若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最顶级的美人必然是她身上的那股风流姿态,月娘今年才满十六,那那股风流姿态却已经浑然天成了。
“月姐姐,我不明白。”欢意小声说,她看着月娘的脸色,“元公子一表人才,家世又这样好,钱权都有,比那昌老爷好多了......你为什么......”
就是他太好了。
月娘倒了杯梅子酒,淡黄色的酒水在白瓷杯中荡漾,声音不辨情绪:“是啊,他这样好,那我跟着他,一年,两年,做他的外室么?五年,十年,我还能做什么呢?”
欢意听了,不禁有些难过:“那元公子是这样的人吗?虽然他在三年前已经娶妻了,但是不能把月姐姐接进府里吗?”
“欢意。”月娘打断她,“我们这种女子,就不要太天真了。”
“有做妻的选择,为何非要做妾?”
“我宁愿做离东昌老爷的妻守寡余生,也不愿意做妾。”
小时候她跟娘亲在小院子过的日子历历在目,她绝不要再经历她娘亲的人生。
所以元公子再好,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要名正言顺、抬起头过她的下半生。
她饮下那杯梅子酒,酒味淡雅,余味微甜,咽下后却泛起青梅清香。她顿了一下,道:“这酒味很好,你帮我再买一些吧。”
欢意笑了起来:“只此一瓶哦!”
“是元公子今早亲自送来的!”
“您也知道我们凤鸣坊的规矩的,一概不允许姑娘们出门待客的。”玉妈妈摇着羽扇笑着,“这姑娘们都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多少金银才能堆出来一个惜月娘子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该如何是好啊!”
昌老爷的管家矜持地退后了一步,避开玉妈妈扇过来的脂粉,他名昌林,是昌家的家生子,父亲退休后便接手成了离东昌家的大管家。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身上有一股书生气,又常年打理内宅添了几分深沉,因此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接近。
他示意小厮递上一方木盒,小厮从善如流地打开了一个小口,金色便透出来,玉妈妈用羽扇遮住口鼻,只露出被脂粉盖住的眉眼,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轻飘飘地说:“唉呀,这是怎么说呢?我玉妈妈想当年也是灵开河上的妙音魁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昌林打了个手势,那小厮又端过来一方木盒,玉妈妈用指尖轻挑盒盖,见里面满满的金色,于是立马敛目收扇,笑道:“这规矩都是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这晚上包管把惜月娘子完完整整给你送过去!”
昌林“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玉妈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都是人前走狗,摆架子给谁看。”
酒席摆在昌老爷在京都的私人宅邸里,他离东家虽富裕,但是和官家却始终攀不上关系,此次昌老爷来京,一方面是收账,另一方面便是看看能不能结交些权贵。
此时府里请了有名的戏班子正演着戏,昌老爷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团圆的戏份,此时台上正穿红着绿热热闹闹地唱着合家团圆。
他今年六十有三,是做爷爷的人了,妻室前几年因病去了。他年纪虽大,但是风流不改,好在他有大把的银子,也少不得投怀送抱的年轻女子。
但月娘不一样,她虽是伶人,那也是在京都风水下养出来的伶人,京都人对于离东人一向是不大看得起的,认为他们是是啃沙子的蛮人,因此离东人在身份上,总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感。
昌老爷很是心甘情愿为月娘花钱,甚至是花的有些诚惶诚恐,这谪仙似的美娘子,若是真进了他的府上,许上正妻之位,也是没什么不行的!
一想到周围生意场上的人看到他携着月娘同出同进,昌老爷就飘然起来,又斟满了一杯酒想要喂月娘喝下去。
月娘此时已饮了几杯,兼戏台上吵吵闹闹,太阳穴已隐隐发疼,她不擅长饮酒,此时眼角鼻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双眸含春水,似春雨中的垂丝海棠花。
“使不得了......昌老爷,妾身实在是不能再喝了......”月娘不好推拒,又不得不拒,不然再喝下去,她今晚非得走不出这昌家。
昌老爷还要再让月娘喝,一只手伸过来。
昌林恭恭谨谨地低头敛目:“老爷,出门前大夫说过了您不宜过多饮酒,不然......”
恰到好处地停顿提醒了昌老爷,他有些不耐地将酒杯放下,但转眼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
“那就依月娘子的话,不喝了。”昌老爷果真放下酒杯,殷勤地笑着,脸上的褶子一层层堆积起来,像戏曲里的丑角儿,“不如月娘子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我这府邸虽比不得王府,但也是花大价钱买的,在京都少有人家能比得上的,也辱没不了月娘子。”
还没等月娘回话,他又接着说:“正好月娘子也好好考虑一下之前我的承诺,若你愿意跟我回离东,你就是昌家正妻。”
说完他笑着看着月娘,眼神一点光芒露出来,又油又尖锐,让月娘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得昌老爷厚爱,妾身......自然是会好好考虑的。”月娘颔首,脸上因饮酒染起一层薄红,像是不胜娇羞的低眉。
“可是凤鸣坊的姑娘们不能留宿在外的,这是玉妈妈的规矩,今晚还是请老爷送我回去吧,要是惹玉妈妈生气就不好了。”月娘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脆弱,抬眸看他,一层水雾在眼中,娇娇怯怯的。
昌老爷觉得自己要爱死这个人儿了!她简直像一捧月色下的水练,一碰就碎成光晕点点,但却更惹人触碰。
昌老爷“诶”了一声,抓住月娘的手细细揉捏,月娘的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她极力克制住抽手的动作,昌老爷继续道:“我早就跟你们玉妈妈说好了,不然她能让你出来吗?”
“哪儿考虑都一样,在这里待一晚也不妨事的!我还能吃的了你吗?”昌老爷因年老而耷拉的眼皮使他的眼神总是不清晰而浑浊的,但此刻月娘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是如鬣狗般贪婪的光。
这不是你要的么?你渴盼的不是已经要来了么?
月娘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着,紧咬着牙关,一遍遍忍着厌恶和恶心警告自己不要抽手离去。
昌老爷揉着月娘的手,只觉手中人儿柔荑白皙滑嫩,便忍不住触向手腕。
月娘终于忍不住,抽回手勉强笑道:“昌老爷......还请等妾身考虑一下......”
这边还没等昌老爷说话,前面突然喧闹起来,谁也没有看到后面的昌林收回了脚。
“何事喧哗?”昌老爷皱起眉,站起身,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月娘趁机离昌老爷远了点。
“放开我!”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几个奴仆拖进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嚷着,“放开我!你们这一群铜臭味的狗腿子!”
他的书生袍在拖进来的过程中也破损了,束好的发散落下来,还坐在地上破口大骂,直到看到了月娘。
月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认出他是她第一晚登台时送她诗集的书生游习之。
游习之看到月娘,这才爬起来,涨红着脸,一边喘着气,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月娘道:“惜月......惜月娘子,你没事吧!”
月娘看了下昌老爷的脸色,迟疑了一下,问:“游公子怎么在这里?”
游习之说起这个情绪便激动起来:“我见这个人接了你出去,天色都这样晚了,还不送你回去!谁不知道他满脑子在想什么,我实在是担心......担心你的安危......”
月娘细细的眉蹙起来:“你不考学么?整日跟在凤鸣坊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啊惜月娘子,你之前收了我的诗集!你看了么?你是不是很喜欢?”游习之说起这个,之前的一点点腼腆都消失了,热切地看着月娘,月娘被他眼中过分炽热的光吓得退了一步。
一声冷笑传来,昌老爷“哼”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在京都三考三落的游大才子。”
自从上次这人在凤鸣坊出头,昌林便查出这人的身世,他是京都本地人,父母经营一家豆腐店,辛辛苦苦供他一人读书,小时候他也能堪称神童之名,但小时过盛,长大难免伤仲永,考中秀才后,他再难以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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