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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
踏入四川了,陈幼的思绪也跟着飘远,忽梦少年事,红阑干,正同游,终不还。
1998深夏
县中学的蝉鸣没有停息的时候,一只接一只,但是掩盖不了学校里面的读书声,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此时的蝉也如同秋后蚂蚱一般,无尽的生命力也到了终点。
这个时候能考上县中学的多少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成绩,肩的这头担的是繁重的学业行,那边担的是祖祖辈辈的将来。
还好陈幼不用担心,她不知道将来如何,不过将来还有点盼头,曾经却是经不起回忆。她或许有过家 ,现在也没有了,养父没能熬过苦夏晃眼就走到了尽头。
她以为自己脱离了苦海,其实苦难从未离开她。
陈幼是在冬末被收养的,所以她骨子就有一种对冬季的特殊情感,那一年楚雄三十五。
冬末的四川居然出其不意的下了一场大雪,那个时候陈幼是孤儿院最大的孩子,十一岁的年纪还没有人领养,孤儿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她这种大孩子,什么责任都喜欢往她身上推。
那一天楚雄踏入孤儿院,陈幼只是待在角落里面,她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可是楚雄一眼看见她,将她带回了家。
“你好,小朋友我以后就是你的父亲了,我们会有一个家。”楚雄一脸笑意,眼睛里有些许亮光,陈幼知道楚雄的眼睛里面是她,他伸出手将决定权给了陈幼。
“好。”陈幼伸出了手,望向楚雄,激动仿佛要从她的眼眶里溢出来。
福利院门口雪地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脚印,她深刻的知道自己得救了。
陈幼不知道的是只是短暂的得救。
楚雄是个很温柔的父亲,陈幼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陈幼也曾经好奇为什么很多女孩子没有读书,她好奇楚雄以后会不会继续养她,还是和领居家一样让她按部就班,出奇意料的是楚雄只是告诉她,想做就去做,不用看后面,大胆走,不要回头。
她总是觉得父亲身上有无穷无尽的秘密,不过楚雄只是笑笑告诉她长大就明白了。
可是她长大了,秘密还是秘密,并且永远成为了秘密,记忆那段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她猛然从那段回忆里面剥离出来的时候,恍惚了很久,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悲伤感。
其实她或许一直陷在一场隔世经年的大梦里。
傍晚已经褪去了燥热,本来就没几个人的教室现在更是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刻苦的人,陈幼慢吞吞的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
不过她也没有家,她只是回一个避难所而已。
“陈幼同学?怎么现在才回去”季远的声音从她旁边飘了过来。
“啊,刚刚收拾了一下。”她只是无精打采的回答着,有一搭没一搭的。
“你家在哪里啊,远不远啊,要黑了诶。”季远一边擦黑板一边回头外面的天色,又去看了一眼刚刚起来的陈幼。
“不是特别远很快的,谢谢关心。”
“注意安全”季远笑了笑继续打扫教室了。
那时候的陈幼不知道这几句话成了她以后日日的念想,短短几句话在她后来的几年里反复咀嚼,似乎要将这些不多的胜意全都吞咽下去。
还好夏日足够长,暮色沉下了山 ,一幢幢小高楼将唯一的光挡在了小县城的外面,所幸天黑的足够晚,她紧赶慢赶的在天黑天回了家。
陈幼躺上床还有点没缓过来,她还是不愿意接受她现在又一无所有了,可是她还要继续活着,是好好活着,养父希望她去济南替他看望那个活在父亲口中的叔叔,她要考去济南替父亲看没有看完的风景,见迟到的人。
屋子不大布置得很温馨,门口的鞋柜还挂着某一天应急的大伞,桌子还还摆着新鲜的桔梗,上面的相框也没有半点积灰的痕迹,照片里面的两个人笑的温柔,阳台上挂着几件洗的干干净净的中山装,一切都维持着楚雄生前的模样,屋里很是温馨。
邻居劝过她好几次让她把屋子里的旧东西扔掉不吉利,可是陈幼只是干笑着,吉不吉利又怎么样呢?有她不吉利吗?应该没有吧,况且父亲一定希望看见屋里好好的,她是楚雄唯一的亲人,他应当是想让自己好的。
她第一次生起了写日记的念头,日记是个好东西,能帮她记住要干的时候,这样也不至于太过沉浸于伤痛,她不能被悲伤埋没了,她得向前走。
于是她提笔写了自己的第一篇日记:我独行至此了无牵挂,唯愿父亲来日幸福安康。
陈幼想了想总觉得太少,但是她已无言,虽然只有寥寥几字但已经胜过万般。
她最后想到了日落的傍晚,破旧的教室,隐隐约约的日光,聒噪的蝉声,和黑板上的人,于是她落笔:季远是个好人,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一夜未眠,天空是遥远的祭坛,月亮是闪着光的香火,而她是祭品,祭上自己,再无归途。
早上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无数的呓语在她脑海里飘荡,像要把她撕碎一般。
教室里还没有安装风扇,但胜在楼层低人少也没有很闷热。
陈幼得思考她的去路,这个年代留给女孩子的归路不多,她孤身一人只会更加艰难,养父走的突然留了一大笔钱够她生活几年。
然后呢?打工吗?去哪里?她知道深圳是个好地方机会多,可是她孤身一身真的能面对那样的世界吗?她想不出答案,她才十七,她怎么能看见未来呢?
陈幼坐立不安一点课也听不下去,她应该继续读书吗?可是读书有出路吗?她只能看见教工那点儿工资,养家糊口都难,况且她成绩也不好,这个时候的县中一年只能考几十个人,她完全看不见路。
讲台上的老老师身上规规矩矩的背心衫被汗浸透,秋老虎要将学校拆吞入腹,酷暑几乎让所有人坐立不安,教室的孩子都向往外面的天空大概是读书人的共性,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
陈幼更看不懂了真的有未来吗?或许她也可以去搏一搏,可是她是女生她什么都做不了。
陈幼自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人比她更懂有力气的男孩前途多么光明,来福利院的人基本上都会挑一个乖巧有力的男生而不是她,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
一种无力感从四肢爬上骨骸,她在深海里,深海和星空差不了多少,一样的无边无际,没有光明。
“算了,不读了,我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可是我要活着。”她靠着窗边自言自语,又偷偷掏出日记来了,慢吞吞的写着对未来的安排。
陈幼是根芦苇在哪里都是,在哪里都是生机盎然的,向上飘再向上飘,永远不愿意落入尘土里面,也永远没有根。
几乎是下课铃刚刚响起来了,她踏出了教室,脚步是虚浮的,但是目光却是坚定的。
班主任是个烫着大波浪,穿着包臀裙的女性,用当时的话说是时髦,陈幼也幻想了无数次成为这样,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老师,我要退学。”陈幼牙关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她退无可退。
几乎是同时,“报考老师,交作业。”季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刚好听见那句退学愣了愣。
“放这里吧,我还有事。”
“好”他故意拖着步子慢慢的近乎是静止的速度移了出去,不过里面的两个人也没有多多注意到他。
“怎么了,陈同学。”李欣放下手上的工作温柔的看着她,她开始并没有很慌忙,这个时候教育并未完全普及,她经历过的退学不计其数。
“读不起了李老师,父亲离世了。”陈幼用近乎机械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声音飘在空中虚浮的无力的,一种深深的无奈将她裹挟。
“什么?坐下来慢慢说。”李欣倒了杯水给她,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这个时候她是真的有点惊慌失措了,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脑子有一点点宕机,等她反应过来立马说,“有什么困难给老师说啊,没关系没关系的。”李欣一时间是真的手忙脚乱起来。
陈幼积攒了许久的悲伤在此刻化为了实体,一点一点的砸向她,让她溃不成军,哭声久久不能停下。
她的伤心早已经不能形容了,压死骆驼需要一堆稻草,雪崩需要极端天气,而压垮她不用,她脆弱不堪,一点点苦难就能让她失去希望。
李欣有点手忙脚乱,她长沙着抱住陈幼,一点点的拍打她的后背,一点一点的替她擦干眼泪,小女孩的泪水是无穷无尽的,但是同时又是干涩的,只需要一点点的希冀就能恢复如初。
倘若没有呢?是否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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