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月华录【短篇合集】

作者:厚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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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雪纷纷扬扬漫了三日,我的茶栈三日未曾迎客,那日雪终是小了些,我开了铺门,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青瓷盏,心想着今日又是清冷孤寂的一日。

      叹息之际,我瞧见了她——一身红装,踏雪而来。

      “姑娘,外边天寒地冻的,喝杯热茶再走吧。”我立在门边,刺骨的风一下便将我的手也染上寒意。
      热意渐褪,那红衣姑娘遥望了眼无际雪路,便携着一肩落雪进来了。

      细指冻得发僵,眼见着泛了红。她缓了缓,站在门外掸去落雪,这才进了门,取下薄裘,“多有叨扰,还请老板娘上一壶热茶。”

      她因风雪低垂的面容抬起,我便瞧见她素净的瓜子小脸,还有那秀气的眉眼,其间凝了些情愫。
      好生标致的女儿家,我心中感叹。

      斟上一壶热茶,袅袅热汽中浮动着京中锣鼓的喧闹声。我抬眼看向京城的方向,方才地上的脚印已浅得看不清。
      “这京中的锣鼓声响了得有三日吧。”我端茶上桌,喃喃道。

      那姑娘的眉目间流转一缕极淡的哀伤,她垂首,浅声道:“原是那状元郎与丞相之女结两姻之好,城中百姓都可讨一碗喜酒吃,这鼓声也就奏了三日。”

      我对那碗喜酒并不在意,茶栈静了三日,好不容易多了个人来,我便有些话多,与那姑娘攀谈起来:“这大雪遮路,姑娘独自一人是要去何处?”
      “山上的清凌观。”

      我望着她那一身红装,雪将衣襟浸得深沉,别样的妩媚,却是刺骨的寒冷。
      起步将桌上的茶撤去,我将一壶新茶置上桌,“初雪煎的早春新茶,不知够不够换得姑娘的一个故事?”

      蒸腾水汽落在她眼睫,融了薄冰,上边覆上一层湿意。
      雾气渐浓之时,她缓缓叙出一个故事。

      ……

      那年花朝长街春意正浓,料想到街上定是人潮汹涌,我使撺掇阿姊与我策马出城。
      我是家中幺女,上头有一个兄长两个姐姐,他们最是疼爱我。我阿兄时任大理寺要职,事务繁忙,长姊已觅得良配,待嫁闺中。小姊拗不过我,加上阿兄遣了人相随,她便同意下来。

      我性子欢脱,最不喜受人管束,家仆一口一个“哎呦小小姐,千万不可……”实在无趣得紧!偏偏是阿兄遣的人,我赶也赶不走,只得无语叹气。

      小姊忍俊不禁,用丝帕抿唇偷笑。
      我一口郁气堵在心头,出游的心思一下散了大半,正打算牵绳引马打道回府,鹅毛小雨就扬了下来。

      大喜过望,我攥紧缰绳,扬声冲小姊道:“我且去寻个屋棚遮雨,阿姊若是不及就先一步回府吧,等雨停了我便回去。”抛下身后家仆的叫唤,我策马奔腾。

      烟雨朦胧,不多时雨竟愈下愈烈,我只好勒马,停憩在一檐破草屋下。

      “真是糟糕。”我拂去身上沾染的雨水,发丝上挂着晶莹的水滴,我垂眸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摆,正巧风起。
      暗香朦胧,像是初雪消融的华上初新,春枝抽芽的清香,掺杂着檀香。

      我抬眸,撞入了那双深遂的眼瞳。
      恍然想起茶楼里说书先生口中的仙人,觉得仙人也不过就像他这般,白衣不染风尘,眼中缀满星痕。

      “姑娘还是往里站些的好,莫要让雨打湿了。”
      他的声音也好听,像华山之上细雨夹着微风,沉稳地落到山脚又化成了春水。他如是说着,视线未曾落到我身上,顾自站得离我远了些。
      当真是温文尔雅,气宇不凡。

      雨丝微凉,犹梦方醒,我一时涨红了脸。

      该回些什么好呢?我想起待嫁闺中的长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尚未见过将与她相伴一生的夫君,只是情归纸笔。

      她信中是如何说的?我懊恼得紧,只记得长姊一笔一画都要细细斟酌,却不晓得其中情意。
      再下久些吧,我如是想着。
      可天不如我所愿,雨很快只是星星陨落了,他撑开手上的油纸伞,走进了雨墨中。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像是空了一块。
      可他片刻后又折了回来,将伞柄递予我:“姑娘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莫要让雨淋湿了。”
      空气中似乎还弥着他的气息,我望着手中淡青色的油纸伞,久久不能回神。

      那时我正值豆蔻年华,觉得有些明了长姊字词中的滋味了。

      我偶尔会想起他。

      天青时,烟雨微缈时,听说书先生讲话本子时,此时练字时也是。
      狼毫在宣纸上舔出一迹浓厚的潭。阿兄卷起手中的卷宗,在我额上轻敲一下,温和地训斥:“小幺,专心。等父亲回来看见你这一坨字,晚些时候的芙蓉糕可就打水漂了。”

      我叹了口气,搁笔。
      “小幺遇上什么烦心事了?”阿兄也不看卷宗了,关切地望着我。
      我思衬着如何开口,只浅显道:“阿兄可会偶尔思慕一人?”

      阿兄的颊上飞快浮起一抹霞色,他再次卷册,立于鼻前,轻咳了一声,那抹霞色极快逝去,窃让我以为是眼花了。
      “小幺为何会问这个?可是遇上了什么人?”阿兄又复然方才温和的神情,只不过多了一些严厉。

      摇摇头,我道:“说书先生如是说话本里的佳人,却未曾细讲其中缘由,可茶楼中却无人疑惑。”
      阿兄脸上的严厉不再,他开怀笑出了声,“小幺莫急,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阿兄这个只知道政务的榆木!此番使我更加觉得云里雾里,我将桌上一涂乱字和芙蓉糕抛之脑后,提着衣摆去寻长姊。

      长姊的女红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好,云锦上一对鸳鸯就要展翅双飞。见到我来,她将那对鸳鸯置于案上,取了一旁刚置成的新布偶递予我。
      我瞧见梳妆镜前的小匣子,里边厚厚一沓的物件是什么不言而喻,我没着急玩长姊给我做的新娃娃,而是坐到她身边问道:“阿姊,思慕究竟是怎样一番情景啊?”

      长姊的双颊霞色热烈,她痴痴笑了,想是想到了心上人,“那便是朝思暮想,心头悸动,直叫人心神难宁。”

      我的目光流转到案上的《女戒》上。

      阿姊自小养在深闺中,莫说与未来夫君相会过面,就是连家中男仆都极少接触。
      既是这样,又何来的朝思暮想心头悸动?
      我又想起他来,不过是一面之缘,倒也没有朝思暮想,至于心头悸动……

      我将心中的疑虑告知阿姊,固然将后面的想法避开。
      阿姊顿了顿,最后淡笑道:“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她似是噎住了,良久后才接上:“到了那一天,小幺也会懂的。”

      长姊又绣起了那对鸳鸯。

      我凝目看了看长姊手中的云锦,觉得那也只不过是云锦上的鸳鸯罢了。

      花朝节已是暮春之时,转眼到了春末夏初,雨下得懒了。长姊的好日子将近,阿兄的婚事也被父亲提上了日程。
      全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有关阿兄的亲事,他是家中长子,理应为家族早些开枝散叶,至于为何久不娶亲,他总以政务繁忙推脱。

      我颇不以为然,父亲是太子太傅,不也有时间诵经约束我们吗?

      我和小姊忙里偷闲,在长姊的掩护下溜出了府。街上小铺的小物什没什么新鲜的,我和小姊胡乱晃悠着,又走进了茶楼里听先生说书。
      故事说到郎君另娶,佳人从阁楼一跃而下,终落得个香消玉殒。
      小姊听得泪湿一条帕子,我却愤懑不平,拍案而起:“那佳人当真是傻,如若是我,我定要在他邀我吃喜酒那日好好质问他,搅得他不得安宁!”

      小姊一下止住了泪,抽搭着与我争辩:“分明是心心相印,那郎君又不是故意弃她!”
      我们越争越激烈,小姊一挥袖,手中的帕子随风而去,沿着敞开的窗户飞向了窗外。

      “呀!”小姊嗔了一声,倚在窗前朝外探去,不多时便朝外走,颊间色彩一如当日绣鸳鸯的长姊。“小幺等我,我且去去就回。”
      我等了一会儿,直到吃完了两块芙蓉糕也没见小姊回来,便好奇地踩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上,“小姊……”

      赶紧捂住嘴,我笑弯了眼尾,那满面羞色,婉约地和书生窃语的秀丽女子不是我小姊还能是谁?
      待她回来,面色更艳,我笑着打趣她:“这位姑娘可是病了?脸色如此浓墨?”

      “小幺莫要再笑了!”
      我们一路上打打闹闹,小姊一跺脚,咬着下唇偏过头去,“再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已经到了府上,还未到父亲的书房,我正要开口时,房内传来茶盏的迸裂声,紧接着是父亲的怒斥。
      我和小姊吓得僵在原地,长姊立在门外,面色凝重,察觉到我和小姊,她将食指竖于唇上,示意我们不要说话。
      悄步挪到长姊身边,我连呼吸都险些忘了。

      母亲早逝,父亲一向对我们和煦,像这样大的怒火还真是极少见。
      “你可曾想过你的身份!你是长子,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且不说这个,你可曾想过门不当户不对,这是在给家族蒙羞,将来你带着她出席,丢脸的是我们全家!还是说你想把人藏在家中一辈子?!”
      我良久没有听见阿兄的回答,只是等他出来之后,他面上神情阴沉得紧。

      府上很快迎来了第一门喜事。

      阿兄成亲那天,敲锣击鼓声从街头传到街尾,余音绕梁久久不散。新娘子是御史大夫之女,世人皆称天作之合。

      新娘子下轿时,我弯下腰来偷瞧了一番,新嫂嫂当真是明艳动人,我瞧见喜欢得紧。
      人声鼎沸中,我在人群中看见一抹清瘦的身形,待定睛一看时,那抹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只是我眼花。
      我并未在意,高高兴兴迎了新嫂嫂进府。

      阿兄似乎并不高兴,虽说客人递来的喜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但神情依旧不浓不淡,我本想细问,却看到了他。
      那日在城外仓皇一见,我对他仍印象深刻,他竟是阿兄之友!缘分真真是奇妙。

      他注意到了我,朝我看来,礼貌地颔首。
      定是人潮涌动,将热气染在了我脸上,我觉得脸上热的厉害,连要和阿兄说的话都忘了。
      明明今日没有下雨,我却落荒而逃。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成亲之后的阿兄好像更忙于政务。我那新嫂嫂性子温和,待人极好,我喜欢她喜欢得紧,便时常去她房中聊天。
      那日阿兄喝得酩酊大醉,我恰陪着嫂嫂说话。看见步子虚浮的阿兄,她欲上前搀扶,不料阿兄一下挣开她,冷眼相待。

      嫂嫂愣怔在原地,伸出去的手也凝在了空中,连我也被那覆了寒冰的眼神冻住,久久不能凝神。

      长姊出嫁前一夜,我宿在她房中。

      “今日怎么这么黏人,阿姊快被你抱的喘不上来气了。”她笑着嗔怪我,却没有将我推开。
      “阿姊,我舍不得你。”我靠在阿姊怀中,汲取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母亲去得早,我自小便是被长姊照顾大的,此时长姊出嫁,反倒有种是我出嫁的感觉。
      长姊轻拍着我的背,“阿姊也舍不得小幺。”
      我将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阿姊出嫁,以后就没人给我绣娃娃了。”

      长姊笑骂我是个没良心的。
      我也笑,抱着被子笑,偷偷把眼泪擦在被褥上。这是大喜的日子,万万不能掉眼泪。

      她说起我从前的样子,说我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会垫脚偷吃桌上的芙蓉糕,又把家里人提了个遍,后来她提到兄长,我便和她说起了那天阿兄的眼神。

      是夜,我从长姊口中知晓了其中缘由。
      原来阿兄是有心上人的,可惜只是一伙夫之女,实在不抵长媳之位。那日父兄争吵之后,阿兄便与心上人断了联系。那日他大醉,只因知晓那女子被嫁给了一介莽夫,最后含疾而终。
      他肩上扛的是家族,是家世。

      我越发往嫂嫂那跑的勤了。

      长姊出嫁后,我每日盼着她的来信,或是给她提笔写上几纸。
      “阿姊莫念,家中一切安好,只是秋日叶私语,每每扫完落叶便又落了满地,让人实在烦躁。阿花前两日生了小狗崽,足足有五只,父亲全送了出去,可怜的阿花……”我咬着笔杆,思衬着还能说些什么。
      细到一花一木,我将能想到的都写上了。阿姊信中却不提这些,她只叮嘱我莫要多吃芙蓉糕,叮嘱父亲天冷添衣,叮嘱小姊莫要陪着我玩闹。

      说到小姊,我提笔伏案写到:“她最近总是盯着书信痴笑,还总藏着掖着不让我看,我固然知道书信是谁写的,城西的杜郎,一介书生,今年的科考落了榜,打算明年再试。”
      瞅着未干的墨迹,我终是把纸撕了。

      小姊和杜郎纸笔传情,我与“他”的接触也多了很多。
      阿兄常与他相聚,有时是去城外赏清景,有时是吟诗作对。我常常拉着阿兄的胳膊求他带我一起去玩,阿兄拗不过我的软磨硬泡,不管如何都会同意的。
      阿兄大抵只是不想待在家中与嫂嫂相处,而我确确实实藏了私心。

      我觉得……我确是思慕他。

      “小幺真是喜欢芙蓉糕喜欢得紧。”他笑我,眉眼间蕴着笑意,伸手将我唇边的糕屑拂去。
      我的身子僵滞住,觉得他要是再擦拭下去,我定会不争气地涨红脸。

      阿兄笑着端起茶盏微抿清茶,“如此贪吃,怕是以后没有郎君看得上。”
      我气呼呼地瞪阿兄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反驳,他已先我一步开口:“小幺性情可爱率真,待及笄之年,上门提亲的男儿怕是要踏破府上的门槛。”

      “莫要哄她了,再夸下去这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得先物色物色个好脾气的,好把这丫头嫁出去。”
      我看着他挽袖斟茶的动作,侧脸清晰明朗,他察觉我的视线,偏头朝我柔笑。

      府上传来口信,说是有重要的事,阿兄策马奔腾而归,临行前将我托付给他。

      回城时,天上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秋雨,雨打檐牙落成珠幕,我伸手去接,不料青阶湿滑,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他牵住了我的腕,将我带入他怀中。
      干净清冽的气息包围着我,那日秋雨萧瑟,我心中一片春色。

      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是我的生辰。

      长姊回来了,她清瘦了许多,也不大爱笑了。她的闺房依旧还留着,嫂嫂每日命人清扫,我也时常会去她房中待上片刻。
      “小幺是大姑娘了,明年这场雪再落下的时候也要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的,父亲会仔细斟酌,阿姊也会的。”
      我与她坐在她的房中,阿姊对镜为我描上花钿,我看着镜中的阿姊,悄声问:“阿姊,你在夫家过得开心吗?”
      阿姊又为我梳发,浅声道:“开心。”

      可若是真开心,她又怎会在房中独坐垂泪?

      长姊过得并不如意,她以为信中不提三两句,我就不会知此。小姊在府中写信,我一人在街上游走,每每都会经过她夫家,家门再厚,墙垣再高,终是拦不住风声的。

      厚厚的墙垣锁不住风声,却锁住了我的长姊。

      我的姊夫并不像长姊所想的如此好,长姊嫁过去不过半年,他已经纳了两房妾室,情归纸笔,究竟归到了何处?
      长姊回夫家的时候,她将那盛满书信的小匣子留在了她的旧闺中,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我便想到了小姊,那杜郎虽家境平平,但总归有对我小姊的情义。

      嫂嫂有孕,阿兄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意。
      这年的冬,苦乐参半。

      他为我披上狐裘,与我在院中戏雪。雪球就要打在我身上,他却突然停下了手,只是叹笑着将我头上落着的白雪拂去。
      这年的冬,比往常暖了一些。

      转眼又是一年花朝节。
      “小姊别晃了,你晃得我眼睛疼。”
      小姊提着衣摆坐到软榻上,坐立难安,“我就是紧张嘛,这心里总隐隐不安。”
      我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朝之后便是科考,小姊及笄,婚事也会提上日程,她肯定要不安嘛!
      “小姊急不可待,想快快嫁人了?”我打趣她道。
      她羞得脸通红,“小幺不许胡说!”
      我在软榻上笑得直不起腰,小姊恼得要来打我,我俩打打闹闹,最后憩在床榻上。
      我挪动位置,离小姊更近了些,像是当年长姊出嫁前那晚,“今年的花朝节过完,小姊便快要离家了吧。”
      小姊道:“我也不知。”
      她脸上漾着碧碧笑意,我心想,真是莫大的喜事。

      他送了我一条红绳,说是在山上寺院所求,我戴在腕上,上边缀着的铃铛泠泠作响。
      铃响声中,小姊没有等到杜郎金榜题名的消息,也没有等到杜郎上门提亲的喜讯。
      倒是京中兵部尚书招了个上门女婿,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小姊病了,她出了几趟门,皆是无果,然后就在榻上一病不起。
      她日日以泪洗面,动人的双眸失去了亮光,一日叫一日暗淡。

      父亲怒其不争,我只哀姊不幸,这世道之间,能找到一人情深意切属实不易。
      我也不出门了,日日守在她床榻旁,给她念话本子,却再也不提郎情妾意,小姊一开始还能靠着床榻坐着听,到后面连坐起来的气力都尽散。

      “那小妖在街上一通乱撞,一个吭哧跌到了池里,爬上来时没了妖的半点风度,简直是只落汤鸡!”我噗嗤笑出了声,小姊也轻轻笑了,好轻好轻。

      我抛下手中的话本子,突然上前抱住她,嚎啕大哭:“小姊你快点好起来啊,我已经许久没吃茶楼的芙蓉糕了,你快点起来陪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小姊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笑声沉了些,她的力道也重了些,一下又一下,“小幺莫哭,小姊陪你去。”

      她食言了。

      大夫说她这是心病,无药可治,我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碎,恨不得杀到尚书府将那狗东西拖出来碎尸万段!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小姊的眼泪将我心头的怒火一丝丝一寸寸浇灭,杀了他又怎样?我的小姊,能把我的小姊还给我吗?

      出殡那日我神情恍惚,不知为何想起去年茶楼听书时,我与小姊争辩那故事,依旧不明白为何小姊选择自我寥落。
      依旧记得风雨交加,雷声轰鸣,小姊在屋中点起火盆,将她与那负心汉的书信一封封燃去。
      她含着泪光,一字一落泪,“小幺,莫要,让情字蒙了眼,切记!”
      火光燃亮,舔焚尽一张张纸,也将我的小姊燃烧、吞噬。

      家中只剩下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女,自小姊去后,我的心思沉稳了许多。

      那年冬至,大雪纷飞,我也及笄了,大抵是我两个姊妹的缘故,父亲并未急着给我许配人家。

      长姊有了嫡长子,算是在夫家站稳了脚跟。而嫂嫂在冰雪消融的那一日诞下一子。
      我抱着小侄儿,低头轻轻蹭着他柔嫩的小脸蛋,低语道:“真好啊,是个男儿。”是族辈长孙。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兄许是担心我,即使我不开口,他也时常将我化成小书童的模样领我出游,我与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相处也越来越久。

      “小幺今日的打扮可真是好看得紧。”
      夏时的花灯节,我与他一同出游,腕上的铃铛声清脆,听闻他这一句,我脸上闪过一抹红霞,好在灯火阑珊暖融,遮挡了一番我的心思。
      “让开——!”

      路上的惊马朝我奔腾而来,我被吓得不敢动弹,眼见那马越来越近,掀起的风浪已经扑在我面上。
      “小幺——!”

      又是熟悉的气息,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我揽在怀中。我心跳跳得如此之快,亦如当年花朝城外相遇。

      桂香燎原,他参加科考,一举成为了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束发紫金冠,红锦百花袍。

      府中都很高兴,嫂嫂抱着小侄儿打趣我:“小幺也快迎来好日子喽!”她逗弄着小侄儿的小手,“姑姑迎来好日子喽!”
      我羞红了脸,引得嫂嫂笑得更欢。
      可料谁都没想到,喜事是有,但并非和我。

      他与丞相家之女喜结良缘,街上的锣鼓声不绝于耳,兄嫂担忧地望着我,我只淡笑,“也该去讨杯喜酒吃吃。”

      城中百姓皆可去丞相府中讨一碗酒吃,我混在人群里,听着嬉闹声,墙沿挂的红灯笼将他的喜服染的更红,他的容颜未变,一如当年。
      旁人笑说着情深义重。
      我举酒独饮,一杯接一杯。

      酒意渐浓,我起身走向他,抬手指着,“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不早些说出你的情义,为何让我蹉跎!”
      在旁人惊讶的眸光中,我低低叙说着那年花朝至今,最后扑入他怀中,在他白衣上留下一抹唇红。

      腕铃又响,我端坐在椅上,泪水混在了酒里。真难喝啊,我对姊姊们说。
      我懂了当年小姊的话语了,我怨恨,但我终归不舍坏了他的好事。

      踉跄着起身,我扯下腕上的红绳,任它无力从手中滑落,最后落到地上染了尘埃,再也不响。

      说到底,不过是豆蔻年华,枝头造梦,梦早该醒,是我甘愿独醉,一厢情愿。

      “我真可笑,我早应明白的!我早就明白的!我阿兄在情场上可悲,我阿嫂亦可悲!我长姊又何尝不是?还有我长眠的小姊。他们早就将一切告知我了,可我偏要一赌,自古情爱几多真切,又几许如愿,是我作茧自缚,空情深,到头来无影无踪!”

      茶渐凉,我看向那红衣的姑娘,心中不知如何作想,只叹息,“这世道……唉。”

      那姑娘轻轻摇头,望向雪路,取上了她那薄裘,起身向我行礼,“故事很长,多有打扰,感谢老板娘倾耳听。”
      我送她出到门外,“姑娘,有空多下山来喝茶。”
      她淡笑,那抹鲜红的身影入了雪中,红衣被雪一缕一寸浸白。

      世间再无家幺女,惟有观中两清袖。

      后来茶栈中吃茶的人都听过这个故事。

      那日我在收拾铺面,一个清瘦的身姿立于风雪中,我邀她入店,又煎上一壶新茶,聊起此事时,她只轻笑,眼中一片清平。

      再后来,有个面容俊郎,身姿挺拔的男子同样来问我此事,只不过他问得比旁人细得多,问我那个姑娘。

      我只浅笑,将杯盏倒扣于盘,浅声道:“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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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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