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我奔向你

　　秋风刮黄了枝头的薄叶，这座城市的深秋总是恰到好处，清爽中夹杂一丝惬意。

　　姜尹汐走下车，远望南城中学前的路灯，现在六点半，天已经黑了，街道上有来往的人群，家长们隔三差五地走进校门，还有结伴而行的学生叽叽喳喳说着话，让她看上去像落了单的旅客。

　　回来了，就这样大言不惭地回来了。

　　她心中五味杂粮，小心翼翼地朝着校门走去。真冷啊，她觉得恍若隔世，上次参观这间学校，自己还没落魄到这般田地。

　　“小姐，您找人吗？”传达室里的保安见只有她在附近徘徊，好心问了句。

　　“啊，没有……我来参加家长会。”她讪讪笑了下，想到今早接到闺蜜赵影的电话，要她帮忙参加一下小侄女的家长会，那时候她是拒绝的，但出于助人的心态还是答应了下来。

　　“家长会啊，您直接进去就好了。”保安很慈善。

　　“好……谢谢您。”尹汐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了下来，“初中的楼是那边吗？”她凭记忆迟疑地指了指右侧一栋棕红色的教学楼。

　　“对，就是那栋楼，学校里也有牌子，跟着牌子走就好。”保安道。

　　“谢谢。”她跨进校门，目光始终低垂，没有原因，只是害怕突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撞见心里那个他。

　　家长们已经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了，放眼看去路上没几个人，尹汐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会迟到。

　　走进那栋楼，第一层是初一的班级，按理说第二层就该是初二了。上了楼梯，她把整层转遍了却都没找到初二十班。

　　正当尹汐焦急之时，身侧的班门忽然猛地打开了。她吓了一跳，往边上错步，就听出门的女教师对另一人说：“林老师，快去你们班吧。”

　　尹汐借机上前问：“诶，请——”

　　那个“问”字还没说出来，她刹那间觉得一阵眩晕，心脏骤停一瞬。女教师身旁跟着位身穿正装的男人，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正凝神看着她，眸色黯淡无光。

　　林辰。

　　尹汐慌乱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了？”女教师和善地问。

　　“我想问一下，初二十班……”尹汐紧紧抓着衣边，声若蚊蝇，话没说完脚却自作主张，无缘无故地踏上了反方向的路。

　　要是问起来，她说不出为什么跑，只是她一贯的作风罢了，只要一有事就逃。

　　窗外传来机车吵闹的声音，混乱间还有……追来的脚步。

　　来不及反应，胳膊就被某人死死抓住，身体忽地转了大半个圈。尹汐回头，眼眸里水光泛滥。

　　所以她到底是否应该开口，说一句对不起。

　　她望着林辰。

　　男人的眉心轻皱，好像是不敢相信见到了自己，也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但总之，都不等她说话，林辰就切断了所有可能，眉头渐渐平展，双唇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抱歉，是家长啊，我认错人了。”他冷冷地说，锋利的眼神一刻也未移开过。

　　“……”尹汐瞬间哑口无言，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他狠狠抓了下。林辰的目光那么炙热，烧得她浑身滚烫，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您刚刚问什么？”女教师走了过来，目光快速轮换在二人之间。

　　“初二、初二十班怎么走？”尹汐颤颤地问。

　　“十班，就在楼上。”女教师笑道。

　　“谢、谢谢……”她挣脱开林辰，拔腿落荒而逃。

　　到十班的时候大部分家长都落座了。尹汐在众目睽睽下找到了赵影小侄女赵只宁的位置，翻阅着桌上的试卷，思绪却在不断翻涌。

　　“哎呦，您家女儿学习真不错啊。”旁边的家长碰了碰尹汐的胳膊肘。

　　尹汐愣了下，这才醒神仔细看了下赵只宁的分数：“确实。”

　　“平时孩子上补习班吗？”

　　“哦我……我不太清楚。”尹汐磕磕巴巴地道，余光瞥见对方诧异的神情，“平常都是她爸管。”她随口胡诌一句。

　　家长点了点头，又伏案去研究自家孩子的卷子了。

　　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许多人都蜂拥而上，把讲台前的班主任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尹汐拿着卷子，想起赵影让她问问有关英语成绩的事情，便规规矩矩地跟在人群后面，耐心排队等待。

　　手心冒出了汗，把卷子的一角弄得潮乎乎的。

　　“林老师？稀客啊。”前面传来班主任惊讶的声音。

　　尹汐悄悄抬头，看见林辰悠闲地从班门走了进来，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讲台前笑道：“我帮你啊？”

　　“不用不用，你完事了？”班主任问，“这么早？高三那些家长能放过你？”

　　林辰摆了摆手，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久违：“哪有，我透口气，一会儿就回去。”

　　“行吧，你也真是的。”班主任没头没尾地叹息一句，转过头问，“您想谈什么事？”

　　尹汐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等自己，她正要上前，一位家长就忽然从左侧冒了出来，急急忙忙地插队到她前面。

　　尹汐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看样子不打算争论，可同一时间，林辰却冷不丁地发问了：“这位是——”他说话时一直望着尹汐。

　　于是所有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尹汐身上。

　　班主任见状让插队的家长等一等，看尹汐脸生，客气地问：“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尹汐沉默着，感觉胸口沉闷，林辰就是在装不认识自己吧。她的注意力偏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是赵只宁的家长，替她姑姑过来开会的。”少顷，她开口解释。

　　“哎呀！我想起来了，她姑姑和我提过这件事情。”班主任夸张地拍了下脑门，“最近脑子不好使。您有什么事情？”

　　尹汐低头扯平卷子道：“关于只宁英语成绩提升的问题。”

　　“只宁学习成绩很好，确实英语方面稍微欠缺一点……”班主任开始娓娓道来。

　　期间尹汐点头记着班主任的话，片晌却悄悄看见林辰卷了卷衬衫的袖子，又从十班离开了，这让她莫名有些难过。

　　望着男人的背影，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他们从未分开、分开得那么不体面。

　　“总体来说，您别太担心。”班主任安慰道。

　　“明白，谢谢您。”尹汐应了下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手机却忽然响了，是赵影发来的信息，麻烦她开玩家长会后再去接一下参加社团的赵只宁。

　　尹汐：回头请我吃饭！

　　赵影：哈哈遵命。

　　单肩背包，尹汐拐弯走出教室。走廊里空无一人，除了身穿白衬衫的男人靠在窗边，目光落寞地远望夜幕。

　　尹汐小心地停步，想张口说话，至少和他问个好。

　　“林……林辰。”她轻柔地唤。

　　阴影下，男人的睫毛颤了颤，片刻才极其缓慢地回头，语气疏离地道：“赵只宁的家长是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

　　尹汐轻咬下唇，抑制住心中的惆怅。

　　“还有什么事？”林辰偏头，看她的时候格外认真，“要是想问高中升学的事情，孩子才初二，未免太早了些吧。”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右手闲闲地掸了掸衬衫上的灰尘。

　　尹汐蹙眉，又生气又委屈。

　　“嗯？”林辰探身，“这位家长，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之际，走廊那头来了另一名老师。尹汐循声看去，是方才那名女教师，身旁还跟着位熟人周云何，是林辰初中就结识的好兄弟。

　　周云何本满脸怒气，看见尹汐后霍地停步，使劲揉了揉眼睛。“姜尹汐？”他夸张地叫了声，完后立刻去看林辰的反应。

　　“你认识她啊。”林辰揶揄道，目光不离尹汐一步，生怕她忽然腾空蒸发似的。

　　“大哥，你搞什么？”周云何把手往林辰肩上一搭，却被他忽地躲开了，“前任相遇，啧啧啧……”

　　“什么前任？我没前任。”林辰的语气出现了一秒波动，有些颤抖。

　　“……”周云何无语地摇了摇头，拍了下林辰的肩膀，“随便吧，反正你赶紧回你们班，那些家长都要把房顶掀翻了，一个劲儿问我林老师呢。”

　　话落，周云何要带着女教师离开，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姜尹汐。然后很滑稽地，他又走了几步，再梅开二度一停：“你还知道回来。”

　　尹汐心下一紧，抬头去看周云何，目光一斜撞上了林辰。

　　“那是林老师的前任？”女教师悄声问。

　　奈何被林辰听见，淡淡地重复道：“我没前任。”

　　“嘴硬。”周云何冷笑一声。

　　须臾，走廊恢复了安静，尹汐舔舔干涩的嘴唇，无措地对林辰说：“你先去吧，工作重要。”

　　林辰不语，风顺着窗户缝撩拨他的黑发，他在原地站了良久，似乎是不舍。“是吧，工作更重要。”离开前，他说。

　　“林……嗯……”尹汐的话断在半空。

　　不愉快地分别后，她即刻调整好了情绪去找赵只宁。刚到楼下，却巧合地看见赵只宁拽着同样刚下楼的林辰说话。

　　尹汐怯步了，停在原地，直到他们谈完话，林辰消失在拐角。

　　“呀，小汐姐。”赵只宁回头，机灵地看到了她。

　　小女孩梳着利索的马尾辫，满面荣光。而尹汐始终没有回过神，直勾勾地望着林辰消失的那个拐角。

　　“小汐…姐？”赵只宁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没、没事。”她频繁眨了眨眼，挤出微笑转向小姑娘，“两年不见你又长个子了。”

　　赵只宁害羞一笑：“我哪有长高，姑姑还说我太矮了，叫我妈多给我喝牛奶，烦都烦死了！”

　　“明明长高了。”尹汐摸摸只宁的头，“家长会上老师特意表扬了你，成绩很不错啊，要继续保持。”

　　赵只宁害羞一笑，一蹦一跳地跟着尹汐坐车去吃饭。她们去的是一家面馆，尹汐是常客，晚上那个点人不算多，她们用了半小时就解决完了晚饭。

　　送赵只宁回家的路上，尹汐问道：“最近你怎么一直和姑姑住啊，之前不是爸爸吗？”

　　“哦…嗯。奶奶生病了，爸爸回老家照顾她，所以姑姑带我一段时间。”赵只宁如实回答，“不过妈妈再过一周左右就要回国了，我就不用住在姑姑家了。”

　　听到这话尹汐想起来，赵只宁也很少能与母亲见面，与她的情况稍稍相似。只是她从父母离婚后就再没见过母亲，直到前两年离开南城。

　　一路上赵只宁的嘴就没合拢，跃跃欲试地分享学校的种种事情。尹汐却丝毫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家长会前后的一幕幕画面。

　　她再次记起与林辰和周云何有交集的那名女教师。那老师留着长发，看起来知书达理，林辰是否提起过喜欢文静的性格？她也算文静，可更确切地形容是沉默。

　　尹汐思来想去，最终没忍住，问：“只宁，你认识林老师啊？”

　　“林老师……是啊。”

　　“那你知道他……”尹汐有些难以启齿。

　　“嗯？”

　　“他现在有女友吗？”

　　“没有吧。怎么了小汐姐？我听姑姑说过你和林老师的事情，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尹汐轻轻点了点头。

　　“是不高兴了吗？我姑姑说呢，人要往前看。”赵只宁小大人似的道。

　　尹汐苦笑着附和：“往前看。”

　　送完赵只宁，尹汐把车开回了家，可能是小姑娘的热情，她忽然感到十分寂寞。

　　房子面积不大，看上去简朴，角落里亮着她为自己留的幽幽夜灯。空荡荡的客厅内落着她的影子，父亲再婚，两人几乎没什么联系了，而母亲与姐姐一直与另一位叔叔住在北迎。

　　她干笑几声，瘫靠在沙发上，思绪被拽回了与林辰重复的瞬间，此刻想起来仍会让她心跳漏拍。

　　林辰是故意的吧，冷漠得像他们千真万确不曾相识……

　　尹汐想了好久零七八碎的事情，心烦意乱间走到厨房打开柜子，想拿啤酒喝个痛快，才发现所有酒都被喝完了。

　　她烦躁地把柜门嘭地关上，重新出门。

　　开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人又多又杂，她刚下去就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扭头瞧见一个喝醉的男子在旁边抽烟。

　　“看你妹啊！”那男子凶神恶煞的表情。

　　尹汐被吓了一跳，知趣地转移视线，屏息，快步走进店门。

　　店里亮着冷光灯，铺着白色瓷砖地，所有物品都被照得清晰，许多还反着光。她想，既然来了就多买些东西，便放慢脚步一行行转起来。

　　筐子不久就被填满了，里面除了啤酒还有许多零食和一包橘子。

　　正当她要到日用品那边看一看时，就听外面一阵嘈杂。许多店里的人都在往外瞧，她也跟着大众的视线望去。

　　刚刚抽烟的男子和一对情侣吵了起来，不合时宜地挡住了她的车门。

　　尹汐无奈地笑了，再无心思闲逛，索性去结了账。

　　走出店门，她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她忘了，林辰的小区就在附近。不过压根没精力再去多想，尹汐小站了一下，实在不愿去与吵架的人交集，她转眼看了看另一侧门。

　　旁边的车挨得很近，开车门有些费劲，但怎样都比干等强。林辰不是故作不认识吗，那么，她就当他也是路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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