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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中)
“叫诸位好等了,是姜某的不是。如有来日,定自罚三杯请罪。”一道声音,两道脚步从门外穿风雪而来。
既然都让他听见脚步声了,来者定是不想隐藏身份。
客栈老旧的门被人打开,入目的是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且看那刚才说话的男子:两道剑眉上染着雪花晶粒,他眼睛黑少白多,抬眸时露出一双醒目的四白眼,倒显得周正的面目狡黠许多。
只这一面,重帆判断不准那人的性格,又朝他身边的女子望去。
不想那女子则更加神秘,带着一张红色狐狸面具,面具上却不见半点被雪打湿的痕迹。一身雪白的不见杂色的狐裘更是堪称罕见。果然那女子一进来,所有人都噤了声。
如此是不是九人齐聚了呢?
之前一直不做声的钱女侠钱行芷终于开口,面色上不辨喜怒:“还差一人。”
她面上不辨喜怒,可重帆却觉得她自请柬浮出水面就不甚高兴。
“喏,已经不差了,”黑面纱女子一指身旁人,重帆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黑衣剑客。这是何等的高深功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厅堂里。
这人也打扮得神秘,一身夜行衣,脸上亦带了同色的面罩。他就在那里坐着,可不特意观察就很容易漏掉他。
这比刚才用了障眼法的游方道士更可怕。
重帆收回目光,反而悄悄打量起姓姜的四白眼侠客。那人似乎瞧见了他的目光,穿过崔明和迟刃中间,笑着朝他走来。
“在下姜斯月,斯人的斯,月光的月。”
重帆自然而然的感受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还未开口就听他道:
“令兄重二郎是我的师兄。”
原来他就是姜斯月,和他二哥都同在过草木君子门下的姜斯月,做了师门的叛徒的姜斯月。二哥身死不久,他也是为秘籍而来的吗?还是另有目的?他和红狐狸面具女子又有何关系?
一瞬数思,重帆几乎是错愕地盯着他,半晌后才道:“幸会了,姜少侠。”
且说众人闲话片刻,那红狐狸面具的女子才轻轻击掌三下。
厅堂里很快安静下来。
面具后传来女子轻飘飘的声音:“诸位人已到齐,妾身也就不多言了。”
重帆见她轻挥袖袍,眼前就有一阵白烟升起。重帆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向房梁上悬挂着的虎皮,那虎皮也有了变化,竟和之前一样幻化成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重帆瞪大眼睛想仔细去看,那只活了的大虫却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直照着他的面门扑来。他只觉一阵阴风扑面,一瞬间就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力。
……
醒来时的重帆多少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睁眼一瞧,头顶早就没了那只幻化的大虫,四周也没了白烟,几盏灯台照亮了暗室。
重帆猜测,现在应该在地下。环顾四周,除了那个姓支的老店家和神秘的红狐狸面具女子外,刚才在场的人都在,而且大部分都清醒了过来。
他醒了之后,就只有何寄依还没有清醒。
一旁的行芷正在摇晃尚在昏睡的寄依。
“小依?小依你醒醒。”
重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但钱行芷警惕地注视着他。
重帆刚想开口,却见那位寄依姑娘已经清醒过来了。
如此一来,倒是没必要过去了。
重帆停下脚步,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红狐狸面具女子和老店家终于出现了。不过这次,她身边还多了两个抬箱子的蒙面大汉。
红狐狸面具女子冲着众人行了一个交手礼,声音在这昏暗的密室中更加鬼魅:“妾身姓薛,奉主人之命冒昧请大家来此,自然是为了送出草木君子留下的九子阵图解。”
重帆心下一紧,不由握紧了拳头。
如此,就到正题了吗?
薛姬抬手一指身边的箱子,继续道:“九子阵图解现在就在这个铁箱之中。诸位共有九人,可这秘籍却只有一本。接下来请诸位仔细听妾身所言。”
除了女子不紧不慢的声音外,暗室里只能听到季先生扇动折扇的声响。
“根据草木前辈的遗愿,”女子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讥讽,“啧。”
接下来,重帆就看到女子的目光锁定了姜斯月。在昏暗的暗室,气氛旋涡中的姜郎君却垂下眸子,嘴角抬起一抹笑。
早年时重帆从二哥口中听过他的名字,那时候二哥摸着他的头,说:“我那位姜师弟和你一个属相,年纪小、很要强,懂事得令人心疼。他幼时失怙,全凭母亲拉扯到十岁上。明明和你一个年纪,却比你要矮上半个头,一进来就冲我磕头,叫我‘师兄’”。
重帆不觉已经想了这么多,但看如今肆意又张狂的姜斯月,一时间也难以将二者联系起来。
薛姬对他的讥讽充耳不闻。她拢了拢白狐裘,又轻轻击掌。随着她的击掌,暗室更加明亮起来。暗室中心有一个荧光石化成的太极图,而四周则遍布着八道黑色的门,每一道门前都有一盆橘红色的萱草,看上去倒像是一盏小小的灯。老店家已经站在了太极图内一边的鱼眼上。
“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内有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今日第一场——”女子似乎故意拖长了音节,使本来黏腻的声音多了几分诡魅,像是即将崩坏的先兆。放在这人心叵测的暗室中,就更为可怖。
“今日第一场便是由诸位选择进入哪门,当然顺序上也是有规则的。今日最先来到客栈大堂中的人第一个选择,之后以此类推。当然,还有一个位置就是正中的太极图。”
在场人的目光不由朝朝钱行芷看去。
而话题中心的钱女侠却只是敛眉看向薛姬。不过薛姬没有和她眼神交汇,略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如此一来,钱行芷只好搀扶起何寄依,冲她低语了两句。
何寄依拍拍她的背。
离得太远,重帆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看两人神色,倒是稀松平常。
重帆只是粗浅了解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中的八门位置本就是固定的,在场之人除了重帆外都是江湖中人,他们自然比他更明晰每一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如此一看,自己虽然在第二位,可仍是被动。
那么钱行芷会选择哪一门呢?她认识得江湖人不少,想来是有些江湖沉浮的经历。偏巧又和被盛誉为江湖第一门派的钱门主同姓,她又有着怎样的身份?
不及重帆细想,钱行芷抚了抚何寄依的手背,然后选择了西北方向亁宫——开门。
开门、休门、生门同属三吉门,她会这样选并不奇怪。
只见钱行芷毫不犹豫地推门二进,接下来却听得一声女子惊呼。
紧接着虚奄的门后传来一阵衣袂翻飞的打斗声。而那薛姬似乎也耐不住了,足尖一点地,如一阵疾风吹进那道生门内。
“行芷!”何寄依一声惊呼,刚要冲进门内却被重帆一把拉住。
“何姑娘,不要擅动。”
何寄依浑身颤抖了片刻,没有过分挣扎。
何寄依和他目光交汇了一瞬,她的眸子幽深得连灯烛都照不亮。
里面渐渐没了动静。
许久之后,薛姬才从内走出,娉婷袅袅地略微欠身:“是妾身的失误,让诸位见笑了。”
如果抛却她白狐裘上的血迹和空气里的血腥味,倒像是会发生在平康坊的事情。
无论钱行芷如何,下一位便是他了。
重帆看着面色郁结的何寄依,终究是闭上了眼。
“重郎君,到你了。”
重帆睁开眼,除却生门前的萱草被人挪走了,另外七门都静静矗立着,等待着推开门的客人。
重帆抬脚,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太极图的白色鱼眼上,停住。
一旁的老店家冲他微不可查地点头。
薛姬轻笑一声,看向剩下的人。
重帆做出选择后就到了何寄依。何寄依迈着略微踉跄的步伐,径直走向了东北艮宫——生门。
倒是出奇地干脆。
和之前钱行芷所进入开门后不同,里面没传出任何声音。而门口的那盆红萱草像即将熄灭的红烛一般一闪而逝。
不愧是生门,八门中最吉祥的门。
按照顺序,接下来该做出选择的人是催命刀客崔明。崔明自进入暗室之后就一言未发,拧着眉头。
崔明看着粗放,人在江湖混久了也有谨慎的一面。他从第一道门开始绕着暗室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东方伤门。
重帆不由睁大了眼睛,崔明竟然在还有吉门的情况下选择了凶门?
不过这一次,伤门中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难道“开门”一事真的是一个误会?
还是说,他收到的请柬和自己有所不同?故意为之?
接下来的是大冬天摇着折扇的怪人,这位姓季的算命先生一手拿着自己的算命幡,一手拿着那柄折扇,不过此时他的折扇并未打开。
“有道是——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吾既名无,便选这休门罢。”说罢,他未在休门前停留,径直走了进去。
临走前,他还觑了一眼重帆。
重帆拧着眉头瞪了他一眼。
季无朝他露齿一笑:“我与重小哥有些缘分,他日江湖再见当备一坛好酒。”
言罢,他飘然进了门内。
重帆先是听得一阵碰撞声,然后就是季无的一句“无趣”,紧接着是一阵瓷器破碎声。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帆不由看向前方的薛姬,未料到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红色的狐狸面具显得她更加鬼魅。
重帆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然而女子的目光却轻巧地移开了,这让重帆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很快,休门前的萱草就暗了。
正当众人以为结束,却又听见里面传来一句:“休门……这也配称作是休门?真是白来一遭,且打道回府罢。”
碎石从休门中崩射而出,重帆脚下不能有动作,就只好弯下腰用袖子遮挡着脸。
还好都是些细碎的石子和灰尘,将他的幞头弄上了一层灰。
重帆拍打着幞头上的灰尘,休门里面才出来一个黑衣人向薛姬禀报。
很明显,阵法破坏了,季无跑得无影无踪。
不过这也说明,每一道门后都有人。
或许每一道门最后都是相通的?重帆没有边际地想。
现在八门中三吉门和伤门已经关闭,剩下的只有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其中杜门和景门尚属中平之门,另外两门从名字上就令人生怖。
重帆猜测,金措应该会选择景门或者杜门,杜门的可能性更大。
景门小吉,五行属火。“囚于秋,死于冬”,现在正是冬天。
杜门在东南方向,五行属木,有阻塞之意,是小凶无有性命之忧。而“金克木”,也许不是坏事。
至少不是大坏事。
金措在每一道门前都停留片刻,却看不出他的犹疑。最后他选择了杜门。
金措之后还有三人,分别是迟刃、神秘剑客还有姜斯月。不知还会有怎样的变数?
重帆的目光在老店家身上一扫而过,这位老人家怎么也得是半个知情人。不过到底是江湖老前辈,从面上看一点波澜都没有。
迟刃照旧是一副沉稳的大侠风范,没有过多迟疑就选择了惊门。
惊门是凶门。
门内却一片寂静,重帆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重帆彻底搞不清楚这门的吉凶了。
之后的神秘剑客延续神秘的作风,抱着剑打开了死门,甚至还顺手关上了门。重帆听得一阵如话本中所形容的机关启动、暗箭齐飞之声。那声音光是听着就令人胆寒,恍惚要将听者的皮肉也划开来。
又过了半晌,里面才重归于宁静。
目前的暗室里只有姜斯月还未选择了,不过以他和薛姬联袂而来的交情,又怎会出事?
倒是自己,拖来拖去还是在这暗室里,不知还有怎样的遭遇。
眼瞧着姜斯月进了景门,这第一关,也就落了定。
……
重帆不知道这布局人到底有多喜欢迷烟。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熏晕的,醒来的时候人躺在棺材板里了。
他是不是还得庆幸一番,至少没有封棺。
重帆拍了拍身上的灰,挣扎着从这棺中起身。却听一声怒喝,吓得差点躺回棺材里,好在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重三郎当心。”
重帆一看,是姜斯月。
“多谢姜郎君,”重帆勉强支起身子,问道:“姜郎君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姜斯月还没回答,重帆就震惊地发现已经离开暗室了,房门大敞四开。
俨然是一处别院。
姜斯月颇为神秘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似无关此事的话:“重三郎与我一道看戏罢。”
且看庭院里有两道身影已经拉开了架势。
待看清人后,重帆不由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崔明和迟刃!可之前在客栈中两人还言谈甚欢,甚至还约着下次一同喝酒呢。
重帆想,那应该是在门内或者来到此地后又发生了变故。
之前就知道崔明使得一手好刀法,他这把横刀也不是凡品。刀锋出鞘便寒光乍射,映出主人眸中迸发的三分火光。崔明没有戏台上的花把势,刀锋横劈而出人影闪步向前,几乎要快出残影来。迟刃亦是用刀的好手,见他火气涌动,偏身侧过两步,震地抬刀格挡。针尖对麦芒,爆出一声刺耳的金戈之声。迟刃见他被震开,未再做攻击反而担刀防御。
崔明俨然是还未解恨,左脚率先迈出,横着一扫刀锋又变式斜劈过来。迟刃也不还招,只顾躲闪。
即使不是习武之人,重帆也看出二人一个被怒火冲了脑子,一个还一头雾水。这根本不算是决斗。
更像是泄愤。
“当年玄宗皇帝西巡,你父时任上洛刺史,明明有青壮年部曲近千人,所率州府兵也并非残兵,可你父却不肯借兵,只顾卷着自家钱财、香车美女逃命。快要入蜀了,怕后面叛军追上,就于阵前苦苦哀求我父兄率着府兵为你们这些高官勋贵之流断后。”崔明目眦欲裂,将刀在身前一横,手颤抖不止:“明明满口答应说是要安排人马和我们汇合,可后来呢——
汇合?笑话,那好大的一把火啊……他们有的活了下来,本想一路追上却被活活烧死了!”
崔明一个八尺高的汉子,此时涕泪横流,哭号声宛若孤魂野鬼哀嚎,令闻者叹息。
迟刃终究是放下了刀。
隔着打开的门,重帆看不清淹没在阴影里的迟刃是什么表情。
“是这贼老天——”迟刃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看向他:“崔二哥,那你来取我命罢。”
重帆听见耳边有人“啧”了一声,这才发现刚才看得入了迷,未顾及自己还坐在棺木里。他赶紧揉着麻了腿,呲牙裂嘴地做到了外面的矮榻上。
“五年的交情,奈何天公不作美,一朝东窗事发刀剑相向。”
姜斯月嗤笑了一声,平日里显得冷漠无情的四白眼由于眼睑下垂收敛了寒意,“真是烂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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