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笔

　　从蓝加班完回家，开门后就在玄关处停了下来。家里的灯是灭的，整个房子都是黑漆的，只有星光从很远的地方投进来。

　　买房的时候，特地选在了远离市区的地方，她本是自由职业者，丈夫刚准备创业，不需要上班，也就避免对通勤时间的计算和烦恼，对房子的坐标就没有需求。

　　漂亮、清净、能看得见星空、能看得见树木就可以。

　　从蓝当初是这么对丈夫要求的，也如愿买到了心目中完美的房子。

　　但此时漂亮和树木都隐藏在黑暗中，只剩下清净和很远很远的星星，便和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

　　从蓝关上门，走到客厅中坐下。

　　她也没开灯。丈夫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是不习惯打开房子的灯。

　　杀害丈夫的凶手是时间，并不是他自然生老病死的浪漫说法，他确实是被时间杀死了。

　　科技发展过于迅猛的时代里，时间也背着人类发展和变革，在三维空间里展现超出常识的行动。可能是空间交融的证据，比如人类升维什么的，不管怎么样，这些说法与从蓝都很遥远。

　　她只知道，她的丈夫成了第一个被时间杀死的人。

　　早上还在温柔地喊她起床，让她记得吃早饭的人，下午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尸首被警方带走，进行千刀万剐的剖析实验。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现代的解剖手段高效且符合人伦，跟她想象得不一样。这对于从蓝来说更难想象，电子激光扫描而过，就能知道体内曾发生的一切事情吗？

　　要是这样，丈夫的心情也能被复原和知晓就好了。

　　在被时间杀死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什么呢？是关于家庭，还是关于爱情，这两件事情有着不同的出发点和责任感，虽然在生活过程中，逐渐被融合成了一件事情。

　　从蓝还记得和丈夫第一次正式见面那天，天空碧蓝如洗，云朵饱满而稳定地悬浮在天空中，因为是夏天，蝉鸣特别嘹亮，从蓝站在树下被吵得下意识缩起了脖子，用手捂住耳朵。

　　从蓝觉得这样不太礼貌，身边人还在说话，尾句她都没能听清。

　　她把手放了下来，那一刻蝉鸣如浪潮涌上来——又退下去。她的耳朵，被那个男人的大掌捂住了。

　　男人换了个方向，从身旁站到她的对面，这样一来就像是在捧着她的脸。他看着她笑，用口型说：走吧。

　　从蓝懵懂地点了点头，却心花怒放。

　　她和丈夫是家里人介绍认识的，但他们是凭借自由意志选择了彼此。

　　在被介绍之前，从蓝曾经在大学里看过丈夫打篮球。大学里经常有各个校队的比赛，那时候已经是不同学院之间的比拼了，在场的同学特别多。从蓝所在的学院一开始就输了，这一场跟她没有关系，但她还是看了一会。球场上高大帅气的男孩子弯着腰运球，球从东边到了西边，大家的视野也被带着迁移。

　　从蓝看不懂篮球，她只是喜欢这种氛围，于是在其中找到了最帅的男孩子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宿舍了。

　　丈夫则是在相亲那天对从蓝一见钟情，他被从蓝身上温柔的气质深深吸引，从见到的那一刻起，他对妻子这一形象就有了具象化。

　　如果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这样一位女性安静平和地躺在身旁，一整天都会因此而感到好心情吧。

　　吃饭的时候，坐在对面小口地咀嚼着，动作幅度轻微用餐礼仪很好，也很会照顾他的饮食习惯，用温柔的语气开启一个新的话题，或是带着笑意回应他的话题。初次见面的丈夫如此想象着和从蓝婚后的画面。

　　两个人自此算是开始交往。

　　丈夫会记得从蓝来月经的日期，帮她推算什么时候排卵、什么时候进入黄体期，就连婚后也是这样。有几次家里卫生巾用完了，从蓝正好来月经，她刚给丈夫打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丈夫就先说给她买了卫生巾，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他一并带回去。

　　这个习惯持续到他们上个月一起去马尔代夫。那天的云压得很低，天空是从蓝喜欢的粉紫色晚霞，从蓝和丈夫一起躺在沙滩边的躺椅上看日落。

　　忽然从蓝感到一股热流从体下涌出，她询问丈夫：“你这次有帮我带卫生巾吗？”

　　“没有。”丈夫顿了下，眉头一皱，“来了是吧，你自己的卫生巾为什么每次都不带？我反正不会帮你去买。”

　　丈夫说的没错，从蓝没有反驳，温柔地笑笑：“出门旅游难免会忘东忘西，下次就会记住了，那我现在去买了，你在这等我。”

　　“嗯。”

　　从蓝回来时却没见到丈夫，打了电话才知道是因为饿了，就去餐厅吃饭。

　　这也很难说丈夫有什么错，他确实辛苦了，只不过从蓝始终觉得这次的旅行是不完美的。她一直跟朋友说，希望时间倒流，能再去马尔代夫玩一次，她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个倒流的机会并没有等来，时间先一步杀死了她的丈夫。从蓝再也不相信时间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来日方长四个字，在此刻回忆起来，像一种恶毒的诅咒。

　　从蓝一个人为丈夫举办了葬礼，由于死因特殊，也没有尸体在，与其说葬礼不如说是追悼会。双方的亲属里，只有从蓝的母亲来了。

　　远方的亲戚和平时聊过几句的朋友在身后用以为从蓝听不见的音量议论着，灯开得很亮，话语也传达得特别清晰。

　　人居然还能被时间杀死，这真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从蓝也这样觉得，但这件事的错处却好像还是被怪罪到从蓝身上。

　　——为什么没有看管好丈夫，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时间？

　　——人怎么能被时间杀死呢，那么多人怎么就他被杀了？

　　——那个谁谁谁的丈夫也一直跟时间打交道啊，他不还活得好好的？

　　——……

　　人的话语比千刀万剐的尸体还碎。

　　没过多久，警方带着尸检报告找上门来，从蓝这才得知丈夫被时间杀死前，曾长时间地接触另一名女人。

　　番外.（当做彩蛋吧）
　　从蓝问：“你们一定是用原始手段解剖的对吧？”

　　警方：“不是，是新高科技……”

　　从蓝：“其实也不用给他打麻药，他不怕疼的。”

　　警方：“不好意思女士，死者不……”

　　“算了。”从蓝说，“谢谢你，我同意离婚。”

　　警方：“抱歉，时间它不同意，您还有三十天的冷静期需要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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