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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鲛
岺暙在马背上已经感受到身体出现麻痒,好似有什么东西会从毛孔里面钻出来。
他担心身体异化变得愈加明显吓着旁人,便在沿路一个卖斗笠的老翁手中,用发簪换了一顶斗笠。
岺暙将高盘头顶的发髻打散,从衣摆撕下一条发带将松松拢了一半的头发扎在身后。他细细打理衣冠,一丝不苟后这才上路。
午间,到达一处繁华的城池。
此时,岺暙手背已覆上一层五彩斑斓的鳞片,耳朵尖亦有柔软的一层薄膜在生长。衣袖宽大,头发遮挡,斗笠掩盖,这些异样无人察觉。
岺暙见城门处有两列队伍,男女分开站立。他将斗笠压低,牵着马走入左边人群的末尾处。
“让一让,让一让。”
“通缉令更新文书,悬赏从三万提升到十万!”
“十万!”
百姓发出惊呼,骑着快马的传信文书行至城门右边队伍,拉紧缰绳。
在右边查看女子异样的姜末,立刻拱手问道:“可有书信凭证?”
姜末乃是城中张巡抚的小舅子,他穿着棉衣外衫罩着一件百户服,神态颇为倨傲,动作也是漫不经心。
文书立刻从马背上翻出一张盖着京城大印的文件递过去,对着姜末拱手道:“这通缉犯陛下十分看重,各位大人费心了。”
文书离开,姜末将新的通缉令放置案台,立刻有女子小声道:“既然通缉令抓的是个男人,大人为何非要检查我等。”
“是啊,大人。男女有别。”
“若是遇上未出阁的姑娘,那岂不是......”
“我等公差办案,岂有你口中那些龌龊!”
姜末义正言辞,靠近跟前女子,偏头在脖颈嗅闻,而后拿着画像与眼前女子一一对比,又伸手摸向女子手腕,最后才呵斥道:“若这通缉之人男扮女装蒙混过关,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你等继续多嘴,必是心里有鬼,抓进大牢一一审问才是!”
至此,队伍再不敢有人多言。
岺暙向前步子微顿,停滞好一会儿,后方有人催促道:“前面的快走啊。”
岺暙抬头看见前面检查的人是一个穿着士兵衣服拿着长矛的士兵,士兵年纪三四十岁上下,脸上带着愁苦的皱纹,神色很是疲倦。
岺暙上前,满脸疲态的士兵看着来人衣着光鲜、背脊挺直。士兵不敢怠慢,忙笑道:“劳驾公子,摘下斗笠让小的比对一下。”
士兵手中拿着一个带画像的通缉令,画中之人头戴青莲观,发髻高束,鬓边两束头发至于胸前,凤目微垂,神态恭顺。画像用毛笔勾勒而成,颇有国师神韵。
岺暙身体一僵很快自然的取下斗笠,他凤眸微挑,神情淡淡倪向士兵后微微点头。
士兵被岺暙气势所摄,不停看向画像,又看向岺暙的脸。
衣服像,但头发、神情不像。
“进城吧。”士兵开口放行。
“慢着,你,过来!”姜末出声,伸手指向岺暙。
士兵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姜末,又对着岺暙道:“麻烦公子,去百户大人那边。”
四周寂静无声,齐齐看向岺暙。
岺暙若无其事的迈开步子,却被身后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郎抓住。他回头,少年郎微微摇头。
岺暙微愣,揉揉眉心,点头示意,向着姜末而去。
姜末仔细打量岺暙,脸上露出贪婪之色。
几天前,玉屏县主护送一人去汤城,路过此处,如今正在自家姐夫府中歇脚。传说玉屏县主好美色,面首无数,又得陛下盛宠。
若是讨了玉屏县主欢心,必然前途无量!
姜末情不自禁舔了舔唇,上下打量岺暙,最后目光定格在岺暙蓝色眼眸中。
妙极!妙极!此人气质出尘,还带着一股子贵气,又有胡族血统,奇货可居!
姜末立刻板起脸呵斥道:“报上姓名,户籍地,家中有几口人,此次入城事为何事?”
连珠炮似的说完,姜末带着审视与不怀好意。
“你这身打扮与这通缉令上的犯人如此相似,定有古怪,你且跟我回府中。”
“我让姐夫看看,你是不是那通缉犯。”
众人知道是这百户想要为难人,只默默后退不敢出声。
岺暙眉头微皱,此人心怀不轨,言辞无礼。他无视姜末言语转身离开。
不料姜末上前,用刀柄一把按住岺暙的肩膀喝道:“你这么着急离开,果真有鬼!”
姜末说完,刀柄顺着岺暙肩膀向下移动,来到岺暙的胳膊滑向手腕。
仿佛这刀柄马上会钻入岺暙袖中,然后发现他异化的身体,将他捆绑送回皇宫。
冰冷的刀柄压一直在肩头,无法分辨的真实与幻想。
岺暙闭眼,再次睁开双目之时,变得无比清明。
岺暙伸手掐指,默念清心诀,食指与中指并拢,隔空点向姜末,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姜末一呆,看向岺暙指着自己的手指,半晌什么都没发生。
“哈哈哈哈!你想做什么?施法吗?”姜末嘲笑,而后将刀柄抵在岺暙腰间。
“别动,你最好听话些。”
岺暙捏捏眉心,神情带着不悦。
下一刻,姜末刀柄被人捏扁一把扔到地上。他讶然抬头对上黑衣少年,那双闪烁着嗜血、疯狂的黑瞳中。
姜末身体一僵,好似被猛兽盯住,让他浑身战栗。
山予站到岺暙身前,眼里的疯狂散去,笑意盈盈道:“大人莫要为难我等。家中有事,方才千里迢迢赶来此处。”
“还望大人包容在下的失礼。”
说完,山予摸出一锭金子放到姜末手中。
姜末握紧手中空壳刀鞘,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两人,心中虽有愤怒,却也顺着台阶道:“那便不耽误你二人行程,下一个。”
入城后,岺暙对山予点头致意。
“方才多谢小哥出手相助。”
山予见他动作舒缓,言辞淡淡,然脸色苍白,便关切询问道:“哥哥可是受伤?若要去医馆,我立刻带你前去。”
山予称呼如此熟稔,似乎已经叫过千百遍。
岺暙讶异却摇摇头道:“许是最近赶路有些疲乏,我找一间客栈休息一二即可。”
山予便笑道:“尚好,我本也想在城中稍作休息,那我便与哥哥一同去客栈。”
两人寻了一处环境较好的地方,刚入大堂想要两间上房,掌柜就赔笑道:“最近京里传来的消息很严,如今入住都需账房记录下客人的长相身高,还要与通缉令一一比对,还望二位海涵。”
山予挑眉,饶有兴致问道:“可有不登记之法?”
掌柜苦笑道:“上面看得紧,巡抚老爷的小舅子都亲自在城门口搜查核对那人,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里敢违抗。”
“京城还有贵人来此督促办事。公子,莫要为难我们。”
岺暙见此知道自己必然无法入住客栈,便道:“小哥,你不必介怀。我换一家。”
掌柜知道有些江湖中人不喜透露自己的外貌与踪迹,虽见怪不怪,却也回了一句。
“换一家也要登记比对,不止小人这里需要登记,恐怕上面的通缉令贴到哪里,哪里就要戒严哩!”
岺暙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他不疾不徐向外走去。
岺暙离开客栈,山予立刻跟上,他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暗沉,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委屈。
“哥哥不喜他人知晓行踪,我亦如此。”
“这客栈不住也罢。”
岺暙停下脚步,他站在寒风中白衣飘飘,衣摆沾染上一点刺目的红,然他语气淡淡藏着一丝温和。
“你与我不同。我不能让他人知晓行踪。”
山予看着岺暙,岺暙身姿颀长,如一株翠竹。
神魂受创,岺暙再不记得从前。也再没有那些让人彻骨的漠然。
山予想起几百年前初见岺暙时,那双透过墙砖缝隙露出的温柔又好奇的眼眸。
阴暗潮湿的水牢中,他们一同坐在窄窄一束日光下,对着画在地面的棋盘沉思。
无数个静谧的午后,追逐阳光的两个身影消失、融化成为最为残忍的陌生,让他随时想要发狂。
山予情不自禁将双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他垂下眸子,语气很轻。
“我知哥哥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所以也算扯平了。”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领春。哥哥,我叫山予。”
这句诗是岺暙名字的由来。如此隐密之事对方知晓,想来从前与他定是极为相熟。
岺暙目光柔和的看向山予,微微点头。
山予见岺暙放下冷淡疏离,心下放松,鼻尖的血腥味愈加明显。
岺暙衣摆上的血迹逐渐扩大,他似乎毫无知觉,抬步向前依然不紧不慢。
山予只做不知,带着戏谑对岺暙道:“我知有一地定可以去,没那么多规矩。哥哥若是信我,便一同去。”
“好。”
两人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庭院后门,山予给了后门守门的小童一锭元宝,对那童子耳语几句,童子连连点头后奔走,再次回来时便带人来到一处翠竹环绕的院中。
房中汤池已冷,四周还有竹筒水流流入“哗啦啦”之声。
岺暙站在汤池前,轻声温和道:“山予,劳烦你替我买些药。”
山予直勾勾盯着岺暙的后背,脚步后退担忧道:“哥哥,那我去去就回。”
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岺暙这才喘息一声,支持不住身体,跌倒在地。他手抖得厉害,半晌脱下衣服,向着汤池倒下滑入水中。
当皮肤接触水的一刹那,岺暙因骨刺穿透而流血的双腿不断合拢,被一层黏膜包裹,化为一条银色的鱼尾。耳朵被骨刺穿过,耳朵外轮廓被肉膜覆盖,形成漂亮的鱼鳍。
岺暙的皮肤被水浸润,变得富有弹性和光泽,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柔顺的散开,跟随漂亮柔韧的腰身和散发荧光的鱼尾一起摆动。
山予站在屏风后,听着里面传来的响动。从对方跌倒喘息之时的揪心再到眸子翻滚着疯狂而贪婪的占有欲,却在岺暙无意间的一瞥中,瞬间收敛化为灰烬。
岺暙感受到身体在水中骤然变化的巨大痛苦,待他完全变成鲛人后,身体的不适全部消退,眼睛变得清明,耳边也开始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屋外有弹奏琵琶之声,杯盏碗碟碰撞之声,还有男子大笑,女子娇柔的嘤咛声。
这里是花楼的浴房。
岺暙任由身体在水中漂浮,他睁着眼看着房顶。他离不开水,原是生活在人群中的鲛人。
很久以后,屋外点燃灯烛,有人影投向木质的雕花窗户,脚步声越来越近。
岺暙立刻惊觉隐入角落,起身离开水面,随着水珠的消失,身上的鳞片与鱼尾再次藏入身体,消失殆尽。
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嘎”的声音。
岺暙用架子上的浴巾盖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腰后。他开口声音带着慵懒与疲惫:“山予,你回来了吗?”
山予站在屏风后,接过来人手中的东西。他五指收紧,声音带着些暗沉与低哑。
“哥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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