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锁清秋

作者:松间沙路净无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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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鼓馔玉


      春风拂槛,月光弄清影。商陆在楼下望见一人,衣袍淡蓝,或因银光缠身,便显得金尊玉贵。

      那人也瞧见了他。

      夜风渐凉,商陆瑟缩了一下,转身返回楼内。

      楼内觥筹交错,忽得有人高呼:“说到訚城第一剑客”,那个男人用手指向商陆,“那不得不提及,訚城第一贱客。”

      同行喝酒的人领悟了他的意思,纷纷跟着大笑起来。

      也有人说:“好歹是个侯爷,这样说大不敬吧。”

      “不敬?有什么好不敬的!我爹是户部尚书,他就一散官,又无钱又没权,就掉着个爵位的空壳子!”

      户部尚书之子,说到这个商陆有点印象了。

      户部尚书王漱,目前官途顺畅,以清流自居。但是他儿子王茗竟然是这种目空一切的货色。

      王漱的家教看来不怎么样,但也不足为奇,毕竟都做上户部尚书了,谁又知清流几分真。

      可能是因为那群人喝得烂醉,所以这样的话当面说得坦荡,或者说本就没把商陆放眼里,总之激起了商陆的兴趣,想继续听下去。

      王茗接着说道:“再说,他不贱吗?他生母好像就是楼里的吧。风月楼西迁到此,他来干什么?”

      王茗居然朝商陆勾了勾手指:“来,过来,小爷赏你杯酒喝。”

      同行友人劝说道:“茗兄,你这样不会太侮辱人了吗,他好歹……”

      王茗一脚踹开他,仰着脸问商陆:“你再不过来,这酒就凉了,泼身上更不舒服吧。”

      商陆噙着笑,竟然朝着这面走过来了。

      几个狗腿见状大笑。

      “茗兄,他真的就是贱。”

      商陆越来越靠近王茗,闻言也不见脸上表现出愠怒之色。

      直至逼近王茗,商陆猛地就着王茗的手,往左一扭,筋骨错位的声音嘎吱作响,疼得王茗直叫,酒全洒在刚才叫唤的狗腿脸上。

      其他人看见王茗被打要么不敢吱声,要么作鸟兽散。

      訚城的这帮顽固,没干过笨重的农活,有点功夫也全是花拳绣腿。

      王茗面色铁青,额角青筋冒起,脖梗藏红,破口大骂:“贱种,你他妈不想活了。”

      商陆居高临下,看着王茗皱成一团的脸 ,一抬脚踹在了王茗的右腿上,空灵的声音好似骨头碎裂。

      王茗从刚才的愤怒转化为惊恐,疼得咬牙切齿,六神无主抱住自己的右腿,自言自语道:“我的、我的腿……断了?”

      商陆正欲转身离开,王茗突然扯住商陆的左腿,面目狰狞地朝着商陆大吼:“商陆,你赔老子腿!”

      这回不叫贱种了。

      商陆用力抽回左腿,又踹上王茗的左肩。

      这下踹得要轻许多,但也将王茗踹倒在地。

      商陆终于开口对王茗说了第一句话:“你的腿没断。”

      说罢便欲走。

      商陆却见到一位身穿淡蓝衣袍的男子背倚着墙,似乎看完了整场闹剧。

      正是月下那位。

      月下之人众多,这位是令商陆记忆最深的。

      他该不会都看见了吧?

      那真遗憾,这么清儒的人,商陆原本想以君子的身份与之相交。

      不过,交不交也不影响什么,商陆秉持这样的态度,从那人身旁经过。

      那人也没多余分一个眼神给商陆。

      真没意思啊,都不问问。

      上朝时,商陆看了王漱几眼。

      商陆心道,这个老头子一定会找上自己,毕竟我可是打了他家的独苗啊。

      不过吧,无所谓。毕竟我本就一无所有,要赔只能革职收了爵位,大不了一条命。

      再者,我并非君子,拒不承认,他王漱还能一直逮着个家破人亡且未行冠礼的孩子说事儿?

      自称孩子,商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要脸。不过,好在脸皮厚。

      偷看的功夫,商陆看见了那个月下之人。

      那人瞧着不比商陆年长多少,却能身居前殿,而且不是和商陆一样的方式进来的。

      这说明什么?天纵英才啊。

      他该不会是丞相盛泉宁的长子盛文竹吧?极有可能。那就无缘了,商陆天生和权贵犯冲。

      散朝后,商陆故意走得慢些,好让王漱跟上。

      等王漱走出殿外,商陆主动迎上,毕恭毕敬道:“王大人,昨夜我失手冒犯了你的爱子,还请王大人责罚谅解。”

      王漱被这语气惊了一下,怎么和王茗描述得截然不同?

      王漱笑脸相迎:“商侯爷哪里的话?犬子从未提及此事,还问商侯爷是怎样冒犯了犬子?”

      商陆见王漱以退为进,那就别怪自己捏造事实。

      商陆准备胡扯,却听见一道声音说:“掰错位了只手,貌似还踢断了一条腿。”

      那声音温煦如暖阳,就是坏了商陆的事。

      王漱听见此话,故作惊讶:“文竹公子也在场?”

      果然是盛文竹。商陆无奈,难道非得逼得我装模做样?

      商陆垂眸,用手轻触眼睛,像是在擦眼泪。等商陆再次抬眸,泪水已蓄满眼眶,一眨眼,泪珠淌过嫩白的肌肤顺势而下。

      盛文竹竟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想帮着擦眼泪还是做什么,手悬在空中,不知落在哪里。

      最终,盛文竹轻轻地叹了一声,对王漱说道:“王大人,个中缘由你的爱子也知晓。商侯爷的做法虽不妥当,但也是人之常情。”

      王漱有些发懵,盛文竹什么意思?让他算了?

      盛文竹补充道:“盛府的医师供差遣。另外”,盛文竹看向商陆,“商侯爷做法确实偏激了些,在此给王大人道个歉吧。”

      商陆面朝王漱恭敬一拜,说道:“王大人,昨夜是我动手在先,我在此向大人道歉,望大人不要介怀。”

      王漱没得选,只能大度接受。但越想越不对,他不应该给王茗道歉吗?但又不好开口,只能背过身吹胡子瞪眼。

      一月后,盛丞相次子盛文松生辰。

      盛府宴请宾客众多,其中也包括商陆。

      这个时节正值桃花盛放,索性盛府就将酒席在桃园中举办。

      商陆无心赏花,有一点局促不安。

      因为他是第一次参加世家大族的宴会,一来还来个盛家这么大的。

      程家被诬告期间,这些世家大族自诩清高,都断了与程家的往来,致使程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而后又查清程家是被诬告的,怎么说都有点尴尬。

      况且商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占据重要的位置,索性就不宴请商陆。

      商陆不知应如何做,只是呆呆地等待散席。
      商陆刚上朝那会儿也差不多,不过好在是个散官,所以只需人往那一站意思一下。

      身边的人主动找他搭话:“兴致不高吗?”

      商陆愣了下神,往旁边看去,是盛文竹。

      商陆有些不解:“你不应该坐在这里。”

      盛文竹如常温和地说:“这次的桃花寿宴可自由落座,不论身份。”

      商陆有些尴尬,勉强地挤出一个笑。

      终于等到能吃菜了,商陆接过婢女递过的茶水,准备饮之。

      盛文竹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商陆疑惑地望过去。

      盛文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吐进茶盏里。

      商陆这才明白,那个茶,是用来漱口的。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不清楚。商陆想这样问。但又止住了。

      因为好像有些丢脸。为什么丢脸?商陆也不明白,是怕人说起坠茵落溷的道理吗?

      这种窘迫是从商陆刚入京城就寸步不离地粘在身上的,是因为过往遭遇而缺乏的底气。

      盛文竹可以轻易看破他的困窘。

      这真的叫商陆有些难面对了。

      盛文竹说道:“钟鼓馔玉不足贵,这些繁文缛节很麻烦。”

      他的声音如风过耳,比桃花更令人陶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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