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梁予在警局一直待到了下午一点多才完成了整个报案的流程，警队其他人都已经开始下午的工作但小林和瞿临意还陪着她饿着肚子，她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是不是应该买一些小吃给他们垫垫肚子，却在出询问室之前被瞿临意叫住了。
　　“你饿不饿？我让别人给你温着快餐，是我们常订的一家店里拿来的，味道不错，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吃一点。”
　　小林也凑过来道：“真的很好吃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梁予有些惊讶，选择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在警局吃完饭，梁予向那些可爱的人们告别，走向了回家的路。说是家，其实更像是一个暂住的地方。
　　可能对于很多人来说，家是一个停泊的港湾，温暖而包容，所有的疲惫委屈在回到家中睡上一觉便能消耗殆尽，而新的一天又会从轻松中开始。可是对于梁予，所谓的“家”实则是累赘。
　　房子的朝向不好，又是在2楼，几乎很难照到阳光，又是有些年头的老小区，房梁也比较矮，压抑到一踏入就好像身边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即使是用力呼吸也几乎无济于事。
　　而那里，是她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小时候的记忆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自从她有了记忆，那个房子便一年年又一天天地变得真空。她有时候觉得那个房子好像有了生命，死死地拽着她，捂着她的嘴，掐着她的脖子，剪去她的飞羽，坠着她的脚，她挣脱不了，渐渐不再挣扎。
　　她不想回去，可她别无选择。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便听见沙发上传来某些小短剧尴尬至极的台词，那儿有一个女人斜倚在靠垫上，妆容精致，红裙张扬，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便开口唤她：“死丫头这么晚才回来，我的午饭呢？”视线仍然粘在手机屏幕上。
　　经历了一场艰难的回忆，梁予已经疲惫至极，一句话也不想说，索性无视了对方，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该有的仍然有，梁予的房间里便带有一个很小的卫生间，她脱下衣服，站在已经有些生锈的花洒下任由水流冲洗着自己，从头到脚，仿佛可以洗去所有肮脏的事。
　　可是洗澡的水怎么还是进入了她紧闭的双眼，勾起无穷的干涩和委屈？她伸手去揉眼睛，想要缓解那种不适，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只是徒劳。
　　她渐渐还是适应了，抓过一旁的沐浴露一连挤了好多泵，在身上狠狠地搓洗，略长的指甲划过刚结痂的伤口又带出血珠，指尖重重按在淤青上仿佛是想让它在下一秒便化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比痛恨身上的痕迹，可讽刺的是，这些痕迹是能帮助她讨回公道的重要证据，她痛苦的伤口也是。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心上好像多了许多细细密密的裂痕，牵连着旧伤，又勾着她的胃，胃酸返涌，挟裹着吃下去没多久的午餐向上却卡在喉咙中，她不住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哗哗的水声压不住客厅手机里放出的台词声，梁予清晰地听见男女主正在调情，那声音越来越近，在她头顶盘绕着，前所未有地恶心。
　　有人重重地拍着门，“你又在搞什么名堂？这么晚回来，一回来就到厕所洗澡，一洗还这么久，老娘都要饿死了，吃的呢？啊？我问你呢？”
　　厕所的门用的是球形锁，梁予在进来的时候顺手锁上了，于是在喊话的间隙还夹杂着门锁扭动的声响，吱吱呀呀，呕哑嘲哳，却神奇地将她的崩溃压到了心底深处，她应了一声“就来了”，便草草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套上干净的衣服，披着湿发出了房间。
　　她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炒好的炸酱，热了热，又下了点面在沸水中，简单做了碗炸酱面给仍不断抱怨的女人，沉默地收拾着女人弄乱的客厅。
　　“我要你身上染上我的味道，这辈子都逃不掉，这辈子都是我的女人。”
　　手机里的短剧似是演到了高潮，霸总男主说着自以为是的台词，却是令人作呕，而女人却看得津津有味。梁予强忍着收拾完回到房间，将吹风机开到最大档，让噪音盖过短剧的声音，她想把注意力集中于吹干头发上，那一句“我要你身上染上我的味道”却犹如魔咒一样盘桓着，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她头发不算特别长，吹干的时间不算久，可她生怕关掉吹风机后又是一句令她生理不适的台词，便关了热风档仅用冷风掩盖着客厅里的声音。可女人却不愿放过她，死命地锤着她的房门：“死丫头吹头发吹得没完没了的，一天到晚尽浪费电。”
　　梁予有些忍不住了，怼了回去：“你嫌我吵就回你自己的房子去啊，这房子现在是我租下的，电费水费都是我在交，我浪费的也是我自己的钱，关你什么事？”
　　“你这死丫头还生气了，老娘生你养你说你几句又怎么了？是不是当年生你的时候和别人家的儿子抱错了，生个尽折腾老娘的孩子······”一串的骂声传来，梁予疲惫地听着女人多年不变的骂词，自嘲地笑笑这与众不同的母女关系，她仿佛是自出生就不受待见的孩子，从小到大感受到的母爱屈指可数，而她的童年就是在不断奢求母亲疼爱的过程中结束的。
　　又吹了一会儿风，估摸着她妈妈应该骂累了，梁予才将吹风机关掉。客厅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大概她已经走了。
　　梁予颓然地瘫在床上，只觉得异常疲惫。
　　她的妈妈叫林珮瑜，是一个十足的恋爱脑，无名无分地跟着一个人二十年。
　　梁予曾经也对自己的生父产生过好奇，在同班同学嘲笑她没有爸爸的时候，同伴们的嘲笑狠狠伤害到了她，于是小小的梁予鼓起勇气去问了妈妈，而她的妈妈只是带着甜蜜的笑容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只知道他姓梁，而你是他带给我的”，就这样梁予有了她的名字，一个草率的、并没有寄托任何期望的名字，仅仅代表着一个所有权。
　　诚然，林珮瑜不是一个好母亲。她从未参加过梁予的家长会，极少关注梁予的成长过程，她的一切爱都系于另一个人身上，只肯在兴起时分给梁予一点关注。那一点点的关注对于梁予就如同蜜糖，得到过便还想要更多，于是她想，怎样才能让妈妈更在意自己呢？看着班长的妈妈在班长超常发挥之后高兴地亲了他一口时，梁予觉得成绩好一定可以让妈妈骄傲，那么妈妈一定会更在意她一点，所以她很认真地学，从小学到初一，她一直是遥遥领先，可再好的成绩和他人再多的表扬也没能换来妈妈的关注，偶尔有邻居羡慕地对她夸奖梁予的懂事和优秀时，林珮瑜总会不在意地将这些都归功于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她眼里从来没有女儿的努力，只有自己爱人那优异的基因。
　　初一结束的那个假期，梁予回学校拿自己的成绩单，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一个家长，他恨铁不成钢地拎着自己孩子的耳朵，拼命地训斥儿子逃课加早恋的行为，一旁的中年女人则是朝一位老师鞠着躬，承诺一定好好管教孩子。那个男生很陌生，额头上冒着几颗红肿的痘痘，此刻正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那位老师叹了口气，喊出了男生的名字，希望他能好好学习，做这个年龄该做的事。那个名字很耳熟，是升旗仪式上被点名批评的常客，比她高一届。梁予再一次听到他名字，是初二开学一个月左右，那个男生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竟然无视了校规将手机带进了学校，当老师将手机没收时，他带着几个朋友在周末偷偷将办公室抽屉里的手机换成了模型机，学校基于他之前的表现最终选择将他劝退。
　　梁予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是不是她之前都努力错方向了，如果她也逃课、打架（请勿模仿！！！），做一切大人口中堕落的事，她的妈妈会不会像那个男生的妈妈一样，责骂她甚至上手教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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