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不得不说,质子是个深谙推拉之道的人。那日之后,整整晾了我半月有余才又差人递来了拜帖。
青雨蒙街,街上行人匆匆的那日,少年一袭墨衣一匹白马乱了人群,映着我无聊的琴音停在了街前。
曲子尾音渐落,蹄声与雨声一起停了。
“殿下小心些!”妈妈欢天喜地的笑声出现在廊中。
我估摸着步子,掐好时间一把推开门,整个人扑进了来人怀里,“殿下来了?!”
鼻端是青竹的气息,清润又疏离。
看着清瘦舒展的人,胸膛倒出乎意料的结实。
“哎哟!”妈妈不由有些慌乱,忙要来拽我,“再如何思念殿下,姑娘也不可如此不识礼数啊!”
“无碍,”头顶的声音尚听不出波澜,“你先下去吧。”
“...哎,好,”妈妈闻言一愣,看我一眼,默默退下了。
待人的脚步淡了,身后的手挑起我领子一拽,多日未见,质子这张脸还是勾魂如故。
“今日这是唱的哪出?”
“殿下上回说过奴婢不够主动,”我笑得一本正经,“现下可不正改呢。”
质子松了我的领子,不置喜恶,“你倒乖觉。”
我见他不解外氅,不进内厢,不由开口:“殿下今日是来听曲的?”
质子的眸光轻散落在我身上,“许久未打猎了,今日来带你一同去。”
这倒新鲜了。
我暗暗思量他此举之意,故作为难道:“可奴婢不会骑马。”
质子凉声一笑,话让我有些下不来台,“本王也没有第二匹马给你骑。”
我秉着自身涵养,决定不同他计较,“妈妈说过带人出楼要付双倍银子。”
礼尚往来,质子让我下不来台,合该给我多送些银子,权当赔礼道歉。
少年略一抬眼,一旁的侍卫心领神会地递过来一袋银子。
我掂了掂钱袋,嗯,挺沉。
“既然殿下诚意满满,”我心满意足地将银子先安置起来,很有职业精神的上前揽住金主,“那奴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
细雨初停,林间时不时有细碎的兽声响动。
我倚在质子怀里歇神。
宽肩窄腰,肌理膨张,抱起来就是舒服,比那些半截入土的不知强了多少。
出了城后,总跟着质子的侍卫没跟来。
也好,每回见了我都是一张臭脸,他不在眼前倒清净许多。
马身渐渐慢下来,头顶的声音不咸不淡,“到了。”
话外之音大约是叫我该松手了,我有些不情愿地直起身子,小声叨叨,“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殿下当真...”
“当真什么?”身后的人语气懒懒怠怠,好心替我填词,“不知好歹?”
质子同人说话的语气很独特。
调子懒洋洋的,像草野上吃饱喝足,悠闲晒太阳的白虎,偏偏边角处又泄出点锋芒,似乎上一秒还在跟人闲聊今日该吃些什么,下一秒就能眼也不眨的将那人扒了皮祭天。
我清清嗓子,自然是不能顺着他往下说,“殿下这便曲解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是要说殿下坐怀不乱,日后能成大事。”
我这马屁拍的不假思索,引得少年凉淡一笑,“好口才。”
我只当他夸我,不忘道谢,“多谢殿下夸赞。”
身后的人随手一扯缰绳,白马便顺从地停了蹄,乖乖定在原地。
质子视线缓缓环绕林间,自背后扯出庞重的弓箭。
弓身锻金刻兽,弦丝紧绷,阳下闪着幽暗的光。
我默默盘算这么个物件大约要花多少银子时,质子已抬臂搭箭,毫不费力地抬臂扯出一个满弓。
没了花街柳巷里的闲散,少年眉目寒中有艳,添了几分不羁傲气。
我见他似乎已经开始瞄准,也钻进他两臂之间跟着瞧。
反正他身形生得高,便是我坐直了身子也碍不着他视野。
质子也没分神来看我,只是懒散道:“本王记得你眼睛不中用,即便看两眼也帮不上忙。”
我纠正道:“殿下那晚说的是耳朵,又非眼睛,”话毕我又觉得不对,“奴婢的耳朵也还好着。”
一旁树梢上有积水顺着叶片滑下,带着凉意的风掀袂拂纱,四周静的出奇。
身后的人气息幽微,“能看见猎物吗?”
我搭上他骨节清整的手,几不可察地挪动了几分,“若依奴婢,正中要害才利落。”
羽箭离弦,乘满弓之势割风破雾,飞速袭向林间,直直贯穿入一条倒悬的竹叶青七寸要害。
坠地声轰然而起,箭上一人一蛇,去的端详。
那人尸首一落地,耳际带着寒意的拔刀声四起。
少年利落又朝着四周接连射出几箭,尸首个个应声而倒。
血腥漫起,周围等候多时的人影也终于现了形。
我叹口气,略微有些拿不定主意,索性开口请教。
“殿下,奴婢现下是该害怕还是该闭嘴?”
阴云一直在头顶遮着,积蓄了整路,讨巧地挑着这时间点飘起雨点。
质子将弓往我怀中一扔,飞身落马,长指捏住身侧的剑柄,唇角笑意冷湛,“随你。”
雨声如沸,我寻了个地方避雨,趴在马背上出神。
要说老天有时还真是偏袒过了头,现下这血淋淋断臂残肢的场景着实可怖,若是只看那些黑衣人,怕是得做上三天三夜的噩梦。
可视线一转,挪到质子身上,我不由摇头不平。
少年浴血,如暗金淬火,更添韵致,连脸上溅的血花都显得恰到好处,实在是一等一的勾魂摄魄。
果真这玉面阎罗,终究玉面二字占了上风。
我正默不作声地静静欣赏,或许也是我在这角落看戏看得太招人恨,一旁的刺客见局势焦灼,讨不得好,竟直接提刀冲着我来了。
我见引火上身,不由默默后悔早些不该让那几两银子迷了心智,连忙抱人大腿,“殿下!有人要杀奴婢!”
林鸟被我惊天动地一嗓子吓得惊飞,不远处的人却似乎没听见一般不为所动。
我又开始后悔方才未丢下他直接跑。
“殿下!若奴婢今日丧身于此,便是做鬼也要缠着殿下的!”
“不过来吗殿下?”
“他离奴婢只剩五步远了!”
“三步远了!”
“苍天明鉴,这里有人见死不救啊!”
眼前的刀越逼越近,我见求生无望,只好两眼一闭准备归西。
刀刃带风吹乱我的碎发,预想之中的疼痛迟迟不来,温热的血不知从哪溅了我一身。
“方才本王错了,”我缓缓睁开眼,少年的刀穿过刺客躯体,红的冷艳,他垂下眼睨我,“或许该叫你闭嘴。”
话本子上都说男子最爱英雄救美,如今我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质子,他倒不领情。
我不由泄气,暗骂话本子害人不浅,“柔弱也不成吗?”
“太老套,”质子扯起我衣袖擦拭剑上的血。
我视线落在远处满地的尸体上,又回眸看近处的质子。
雨下的很大,无数人的血在他脸上滴落,将脚下的地染作嚇人的红。
少年模样是一贯的倦懒,眼底却似有我道不明的情绪,影影绰绰,若有若无。
我看那些尸首尽是黑衣蒙面,便开口道:“可要报官吗?”
“不必,”质子将剑收回鞘中,往树边一靠,淡淡道:“是北凉内宫的身法。”
远处浮光跃金,残阳血红,阴云好似只有我们头上这一角。
他转过头来看我,语气平淡的好似在说今日天气不大好。
“要杀我的人,是北凉皇帝。”
天色渐昏,视线中隔了一层若虚若实的雾色,我看向他,少年眉目清锐,略带轻哂。
“哇,”我悠悠一叹,“殿下这般境遇,奴婢还以为在看话本子呢。”
质子勾唇一笑,“陆七,看戏要付钱的。”
我脸色一变,连忙撇清关系,“奴婢可没主动要看。”
雨势逐渐小下来,若再耽搁,怕是晚间下不了山了。
质子抬眼看看天色,“走吧。”
我自是不介意同质子在外待上一晚,可转念一想,现下这满身满脸的血,若要勾引质子干些什么也不方便,便也上马熟门熟路往他怀里一钻。
“陆七,”质子轻踏脚蹬,身下的马乖顺踏上回程,他漫不经心道:“既然今日看了谁要杀本王,现下还想进府?”
路有些颠簸,我找出个舒服的姿势,不以为意,“要杀殿下的人,是将殿下视作了威胁。能被一国之君视作威胁的人,奴婢觉得跟着不亏。”
质子轻轻一笑,直接换了话头,“四日后殿下寿辰,你随本王进宫赴宴。”
我不由觉得荒唐,抬头打量他,“殿下若是瞧不上奴婢直说便是,何须将奴婢往火坑里推。奴婢一届贱籍,倘若当真入了宴,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质子懒懒看我,“届时本王给你赎身,带你入府。”
我愣了。
这么快便能入府,我倒未预料到。
“奴婢有一问。”
质子:“说。”
“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楚楚可怜,体贴入微,投怀送抱,究竟是哪一招让殿下决定给奴婢赎身的?”
从前我未同质子一般行径的人打过交道,现下稀里糊涂能入府,倒真叫我有些好奇是哪招起了作用。
质子视线没放在我身上,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谁知道呢。”
他的话似是而非,我并不十分满意。
可想起他刚面不改色杀了那么多人,到嘴边的抱怨又叫我咽了回去。左右进了府也能日日得见,届时再一点点摸清质子的喜好也不是什么难事。
下山的路还长,我索性松懈了身子,躲进他氅衣下闭目养神。
马一路到了城内,耳边嘈杂起来。
质子的声音没有丝毫缱绻,“该醒了。”
我不为所动地缩在他怀里,“方才场面太过血腥,奴婢已吓晕了。”
“可惜了,”质子轻飘飘道:“摔在地上的模样大约不大好看。”
我自觉直起身子。
你不仁我不义,今日的戏台子也该开场了。
周围的人似乎也察觉了我们二人一身血污,都颇为好奇地投过目光。
老天助我。
我转过头去看质子,失魂落魄掉了两行泪,怔怔道:“殿下...我们如今...身在哪里?”
质子看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人,也看穿了我的算盘。
他长眉一挑,倒没拆台,“不必担心,现下已回城了。”
“殿下!”我柔柔扑进他怀里,梨花带雨道:“总算安全了,那般骇人的场景,奴婢现下想想都走不得路了。”
少年停顿一瞬,长臂索性一把稳稳地搂住我的腰。
身子在下一刻被人腾空抱起,耳侧的声线温和中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幽深。
“原来是走不得路了,怕不是受伤了。”
他话一出口,我不怀疑他已在心中懒懒盘算要打折我哪条腿了。
“只是发软罢了,多亏殿下,奴婢并未伤到分毫,”我环住他脖颈,声音略微大了些。
周围那么多人围着,总有人能听见我未受伤。
质子在妈妈大呼小叫的招呼中进了屋,刚合上门,我便利落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差不多就得了,再得瑟下去说不准这条命便保不住了。
刚想退后,腰际的手却是越扣越紧,一时叫我动弹不得。
“不是走不了路么?”质子轻轻一笑,漂亮的桃花眼中明晃晃掺着危险,“怎的本王瞧着还活蹦乱跳的。”
我虽有些怕,但转念一想外面那么多人都知道我好端端的,便壮起胆子回他,“方才有众人见证,殿下若是动我一根手指,届时如何交代。”
他面色不改,低头幽幽道:“陆七,你瞧这屋内一桌一椅物件繁杂,说不准便磕了碰了,摔断了一条腿也是有的。”
我一阵瑟瑟,忽然灵光一闪,小声提议,“若是殿下瞧不惯奴婢活蹦乱跳,奴婢这头倒有个更好的法子。”
想让我腿脚不方便些,又不只有这一条法子。
质子挑唇看我,似笑非笑道:“陆七,本王猜凭你的出息,嘴里大约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我小心思被他戳穿,却还是有些不服,“殿下还未听过,又怎知奴婢嘴里一定没有好话。”
质子松了我腰间的手,捏着我的头往侧边一转, “方才有人这一双眼止不住往那榻上乱飘,就差眼珠子也蹦出来了,本王想不知道也难。”
他调子慢慢悠悠,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实在叫人脸都丢尽了。
我看他一副将我看了个底掉的模样,忽然回过味来,意味深长看他。
“奴婢倒不知殿下对奴婢一言一行观察甚微。”
他不置可否,“蜀京无聊,找个乐子不容易。”
想我也是名动蜀京的一号人物,到质子这倒成了逗乐丑角。
我忍。
气受了半晌,总也得叫我讨点好处,“殿下笑也笑了,自不能再动奴婢一根头发。”
质子这回倒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我正狐疑,这人抱胸一笑,“时日且长着,陆七,待你进了府里,本王再慢慢算账也不急。”
话毕也不待我跪地求饶,少年便抬步出了厢。
虽说嘴边不饶人,却实在是个薄情的人,说走也便走了。
我自知拦他无用,索性弃了心思,直接瘫躺在了桌边。
这一日折腾许久,现下才方觉累了。
天色已全浸了墨色,桌边点的灯不算亮,火光却略有些晃人。
我趴在桌上,看着染血的衣角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妈妈殷切道:“姑娘今日吓坏了吧,我吩咐人备好了热水,赶紧洗洗才好。”
“好,”我坐起身,“麻烦送进来吧。”
热汽满室,我一点点擦拭起身上粘腻的血。
窗子吱呀呀开了又合,夜里静谧无声,一道人影映出在屏纸上。
我回过神,起身要出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