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南墙

　　“外面什么动静？”和畅园灯火如昼，下人们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惊醒了东边院子里的二姨娘冯若儿，她一面咳嗽一面披着外衫走到院门口，此时云收雨歇，借着月光她瞧见了同样站在对面的四姨娘佟珂。

　　佟珂打了个哈欠，瞭了一眼冯若儿：“说是着火了，照我说什么时候一把火把这和畅园烧了才好呢。”

　　冯若儿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双手合十祈祷：“咱们这些无根的人余生做做伴也是幸事，佛祖保佑咱们几个人都别出事。阿珂随我一道去瞧瞧吧。”

　　佟珂正要拒绝，但见冯若儿弱柳扶风的模样，又见地上到处是清凉的水坑，只好应下。

　　二人来到和畅园时，下人们提着木桶将最后一点火星扑灭了，梁柱被烧塌了一根，没法再主人。“你胆子再小多点几盏灯便是了，将烛灯放在床边不起火才怪呢！”三姨娘陆莹正叉着腰数落何盼。

　　何盼顶着张被浓烟熏黑的脸蛋嗫嚅着解释：“我，我也没想到睡着后会下刮这样大的风，将烛台吹倒了。”

　　“人没事便好，六娘一定吓坏了，三娘别再说她了。”冯若儿走上前拦住何盼的肩头，又将目光落在靠着杏树站着的细辛身上，见她面上也沾了黑色的脏污，“多谢细辛姑娘搭救。”

　　“我不过是不想让火烧到我自个儿的院子。”

　　“二娘惯会做好人！”见何盼躲在了冯若儿身后，陆莹不忿道。

　　“你吃了炮仗么，火气这么大？”佟珂往前走了两步挡在冯若儿身前，她曾是练家子，面相又有些凶，陆莹往后退了两步。

　　细辛不想参与她们的拌嘴，抬脚便要离开。

　　陆莹瞥见了，将火气撒在细辛身上，不阴不阳道：“如今大伙儿都是烂泥了，也不知道某些人还在清傲什么？”

　　细辛步子未停，恍若未闻。

　　“细辛你知道么，我往日最恨的便是你眼高于顶，又对摆出对我们怜悯的模样，明明出身最不清白却端着高贵小姐的范儿，我当时还以为世子多喜欢你呢，人家遇上了许家小姐，你就是自毁容貌，人家还不是将你丢在了一边，唔——”陆莹口不择言，何盼立刻小跑过去捂住她的嘴。

　　细辛终于停下了步子，偏过头轻笑出声：“你说得很对，我同你们没什么两样，世子也不曾爱过我。”

　　月辉清冽，映出她白皙的鹅蛋脸，柳眉下的一双狐狸眼似喜似悲，颊边长虫一般的疤痕也难掩她的如玉的容貌。

　　她本就很少出门同人来往，许久不曾同大家见面因此众人看着她的脸一下看呆了，何盼也松了桎梏陆莹的手。

　　细辛回头走上回廊，陆莹声音略低了些：“既知道了，何苦这三年还这样颓丧的模样，世子娇妻在侧，红袖添香，你再如何自苦，世子又不会怜惜，凭白辜负了大好年华。”

　　“三娘，够了。”冯若儿语气硬了两分，陆莹白了她一眼终是不再多言。

　　细辛正要跨出院门时，肥头大耳的罗柏年正摇摇晃晃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家丁。他脖颈堆叠的横肉上还有个明显的唇印，一面走一面搓着手有些慌张的模样，见着细辛，黏腻的目光久久落在她的脸上：“唉，每次见到细辛娘子，老奴都忍不住心疼美玉有瑕。”

　　“这火差点将整个园子烧了，罗管家还有心情心疼旁的，和畅园要是没了，罗管家还能当管家么。”

　　迎上细辛淬了冰似的目光，罗柏年面上一僵，芝麻大的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尴尬笑了两声，摇摇晃晃往内院走，在何盼一尺远的地方站定，他摸着脖下巴黑痣上一枝独秀的毛发，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何盼身上：“何娘子，这火是怎么起的，可是有恶仆作恶？”

　　何盼拽紧了陆莹的袖子，与罗柏年对视：“没有，是我不小心打倒了烛台。”

　　见何盼衣裳完整，神情不慌不乱，罗柏年一时拿不准先前叫来的男子是否得逞了，只能让下人迅速收拾残局，然后装模作样地打量了院中的几位娘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各位娘子也知道主家每年送来的份例有限，咱们这和畅园自给自足也有些捉襟见肘，这烧了一个院子的损失，老奴拆东墙补西墙也没法子补上啊，何娘子给老奴出出主意啊。”

　　何盼咬唇，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罗柏年要借此事做文章以克扣她的衣食住行来逼她就范。陆莹握住何盼的手，冯若儿也被罗柏年的无耻气到双颊泛红，佟珂活动了下手腕。

　　罗管家得意洋洋，眼睛笑成了一道缝：“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我那儿——”

　　他还未说完，便被细辛打断了：“罗管家，若是你们这些奴仆早些来救火也就不会有这损失了，补不上损失那便不补了，六娘子搬到别的院子同其他娘子合住便是了，我看这块地十分肥沃，倒是可以种些瓜果，还能有些盈收。”

　　细辛立在院门口的灯笼下，罗柏年不悦地转头看向细辛：“娘子说得倒是轻巧，这屋子平白烧没了若是主家问起来，奴才要如何应对？”

　　“那就推到我身上，罗管家也知道，我既能毁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也不怕再担些罪过，大不了赔上这条性命。”细辛摸着摸自己脸上的疤缓缓道，“不过，这么好的屋子一条命哪里够赔，总要加上罗管家一起才能抵价。”

　　她的声音低回婉转，却带着点森然的冷意，让人头皮发麻。

　　罗柏年气急败坏，短肥的指头指着细辛：“你，你——”

　　“罗管家，各位娘子，主家，主家来人了！”一个嬷嬷小跑着进来院子，一面喘气一面汇报。

　　罗管家立马放下手，迅速变了脸，横肉上挤出谄媚的笑意：“细辛娘子的建议很好，就照细辛娘子的办，哦，来福，何娘子定下住哪儿后，定要立刻将寝具等一应器具送过去。”

　　说完，罗管家便跟着嬷嬷往外走。

　　细辛垂眸盯着绣鞋，忍不住生了期待：主家来人，是崔阙的人么？

　　“细辛，我们一道去看看吧。”冯若儿几人走到细辛的身前邀请道，连陆莹也附和着。方才细辛的解围让大家都很感激。

　　细辛有些迟疑，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摩挲着手心的茧子，她侧过身正要拒绝，却便被陆莹强拖着走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帝京，这会不去看看，还能睡得着？”

　　半推半就，一行人来到了和畅园门口，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门外，罗管家躬身站在轿子外。细辛退后两步，整个身子藏在众人之后，目光越过前方人的发髻落在轿门口。这样简朴的轿子并非是崔阙出行的排场，但细辛就忍不住想：万一呢？

　　三载春秋，她的梦里心里依旧装着在帝京朝夕相伴的日子，有怨有恨，也没有停下想念。

　　“青棠夫人，请下轿。”罗管家似乎已经知道轿中是什么人，弯了弯腰恭敬地喊道。

　　夫人？何盼和陆莹面面相觑，冯若儿与童珂也疑惑地对视一眼。悬在头顶的闸刀落下，细辛觉得心被人掐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罗管家掀开马车帘子，一个脸若银盘的娇憨女子在翠衣丫鬟的搀扶中下了马车，她微抬下颌扫过众人，有些骄傲道：“我同你们可不一样，世子迟早会来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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