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拳之名

　　余淼对于蒋易帆的记忆，停留在她八岁那年的暑假。

　　红石镇的盛夏，一如既往的炎热闷人。
　　地面被太阳烤得像刚出炉的红薯一样滚烫，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浪。

　　不是上班时间的时候，小镇上是几乎都见不到什么人的。

　　小孩子们除外。

　　对于不用去学校的他们来说，天再热，也不阻挡不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娃娃们在外头撒野。

　　下午两三点钟，供水大院的篮球场上。
　　余淼正和大院里的三个女孩跳皮筋。

　　院子不大，一共就六栋住宅楼。
　　那个年头没几家人供得起汽车，因此当初就压根没考虑到预留出停车场的位置。于是大院中间的那一大片空地，就被用作篮球场和居民活动场所了。

　　白天温度高，大人们不愿意出来活动，于是这里就成了大院里小孩子们的专属乐园。

　　喏，除了余淼她们，不远处就还有一群男生，在树荫下撅着屁股玩弹珠。

　　余淼是今年暑假过来红石镇后才学会的跳皮筋。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放了学她就得帮朱娟带妹妹余茜，压根没时间玩。

　　没想到跳皮筋还挺有意思的，她学了两天就上手了。
　　余淼手长腿长，脚法灵活，经常能毫无差错地从头跳到尾，而且从小干农活的她体魄好，跳完后还不喘，引得大院里其他女孩子都羡慕不已。

　　“累死我了，我们歇会吧。”三栋的王靖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建议。

　　余淼用手使劲给自己扇着风，点头：“好呀，我上楼喝口水，我大娘中午给我做了一大锅绿豆汤。”她转头看向另外两个女孩，“你们呢？”

　　那两个女孩也赞同先休息一会，待会再继续跳。

　　余淼大伯家住在东边一栋，从她们所在的篮球场这一角走回去，得经过院子正中央的大榕树。
　　而此刻的榕树下，刚刚那群趴在地上打弹珠的男生，围着圆桌站成一圈不知道在干嘛。

　　余淼路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外星人”“ET”之类的。

　　啥玩意？
　　余淼在乡下没怎么看过电影，最近来大伯家后才开始看动画片，根本没听过这些词。

　　好奇心向来特别重的她忍不住上前，仗着自己个头高，往里头瞅了瞅。

　　哪想到这一瞅，就给她气得太阳穴边上的青筋直跳。

　　被一群男孩子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文文静静坐在石凳上的女孩。

　　此刻她正咬着牙，一言不发，双眼死死地瞪着站在这群男生最前面的领头人——赵晓峰。
　　淡蓝色的眼里蓄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微微扬起的头颅似乎是在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落下。

　　？
　　淡蓝色？
　　余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颜色的眼睛。

　　难不成是外国人？
　　她不禁重新仔细打量了女孩几眼。

　　今天很热，午间新闻时的天气预报说温度有三十八度，然而女孩却穿着长袖长裤。不过衣服布料是十分轻盈透风的那种，飘飘欲仙，看上去价格就不菲。

　　余淼觉得她穿得比大院里最爱臭美的王靖雯还要好看。

　　女孩五官精致，皮肤吹弹可破，唇红齿白，一头偏黄的短发柔顺地贴在脑后。

　　余淼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她此刻心里只剩下四个字：仙女姐姐。

　　很显然，赵晓峰也是这么觉得。
　　但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遇到漂亮女孩时，只会使出笨拙恶劣的手段——欺负人。

　　尤其是当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女孩要不要一起玩弹珠却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后，赵晓峰恼羞成怒，鼓着脸转身回去带了一群“好兄弟”过来撑场子。

　　赵晓峰看着女孩眼里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更是得意，嘴巴也越来越放肆：“这双蓝眼睛难看死了，跟电视上的异型一样，你不会是个怪物吧。”

　　电视里头的恶霸身边总是不乏捧场的小弟，赵晓峰也不例外。
　　他身后一个肚子圆滚滚的小胖子往前走了几步，一脸猥琐地搓搓手：“峰哥说得对，丑死了！欸，你们说，她妈妈是不是在外头偷人啊，还偷了个外国人哈哈哈哈哈。”

　　“你胡说八道！”女孩猛地站起身，紧握双拳，怒喊道。
　　但换来的却是男孩们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余淼：“……”

　　余淼平日里最看不惯男生欺负女生，尤其是赵晓峰这一群人。
　　他们不仅嘴臭，还特别烦人。

　　余淼去年第一次来大伯家过暑假的时候，赵晓峰他们也是这样，骂她穿得土，长得丑，跟黑不溜秋的土豆一样。

　　乡下长大的余淼哪里能忍，二话没说，撩起袖子就上去和他们干了一架。

　　一打四，还打得对面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双方家长匆忙赶到场的时候，她正骑在赵晓峰身上，一手死死抓着他头发，一手制住赵晓峰胡乱挥舞在半空中的双手。

　　几个孩子都挂彩了，余淼也毫不例外。
　　但是赵晓峰是伤得最重的那个，整个脑袋被余淼扇得跟猪头一样。

　　家长们尴尬地看看彼此，最后不了了之了，毕竟孩子们打架太常见了。

　　当然最主要是，几个男孩围殴一个小他们好几岁的小姑娘，还被反杀，说出去他们都觉得丢人。

　　余淼一战成名后，这几个男孩就不敢当着余淼的面说她的坏话了，平时见到她也尽量绕着走。

　　不过余淼听大院其他女孩说过，他们背地里依旧会暗搓搓地骂她什么“野丫头”、“黑土豆”、“长大肯定嫁不出去”之类的。

　　余淼小小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不就是打不过她吗，至于扯这些八竿子挨不上的事情么，难道他们那个怂蛋样就能找到老婆？

　　输不起，哼。

　　于是当赵晓峰一脸自以为很痞很帅地说出“妹妹你叫声好听的我就——”时，话都没说完就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巨大冲击力掀倒在地。
　　人家小朋友看电视剧都是学里头风度翩翩一身侠气的男主，赵晓峰不一样，他学里头贼眉鼠眼一看就命短的反派。

　　一年前的情形再次上演。

　　余淼坐在他腰上，恶狠狠地揪住他发根，强迫他仰起头来。无视赵晓峰龇牙咧嘴痛苦的表情，恶魔低吟般在他耳边冷冷说道：“想听我叫你哥哥是吧？”

　　？？！
　　赵晓峰就算脑瓜子再不机灵，这时候也瞬间明白过来骑在他身上的人是谁。

　　大概是瞬间想起自己曾经被打到鼻青脸肿的可怕回忆，赵晓峰扯着喉咙嗷了一声，满脸恐惧地尖叫道：“余淼余淼你手下留情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男生当中有两个不知道去年他们打架的事，看到赵晓峰被扑倒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上来帮一把：“峰哥你别怕，一个臭丫头而已。”

　　赵晓峰崩溃极了：“你们别过来啊啊啊——都给我往后退！”

　　他见识过余淼的那股狠劲，这丫头可不在意她自己受不受伤。
　　她挨一拳，就给赵晓峰来三拳；挨一脚，就再给赵晓峰来五巴掌。

　　人越多，赵晓峰挨得揍就越多。
　　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合理。

　　合理——个屁啊。
　　赵晓峰心里暗骂一句：余淼就是个疯子。

　　于是全场只剩赵晓峰的苦苦哀求声：“余淼，不，余姐……余哥……爸爸！我错了，我真错了，你别抓着我头发了。”

　　余淼看他那一脸怂样，瞬间没了兴趣，甩了他脑后一巴掌：“你就只会认错？刚刚不是很威吗？让谁喊你哥哥呢？”

　　赵晓峰余光暼到站在一旁神情有些发愣的女孩，脑筋突然转得飞快：“嗷，我知道了，我给妹妹道歉！”

　　话音刚落，脑袋又被余淼扇了一掌，火辣辣的疼：“道歉就道歉，你也配叫人家妹妹？”

　　赵晓峰：“……”

　　五分钟后。
　　余淼看着赵晓峰一行人憋屈离去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她揉揉有些发疼的手腕，清了清嗓子，和她的仙女姐姐打招呼：“你还好吧，我叫余淼”

　　“我叫蒋易帆，谢谢你。”仙女姐姐的声音悦耳动听，就是神情有些木然，似乎是没法接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你多大了？我8岁。”

　　“12岁。”

　　余淼震惊地用眼睛对比了下两人的身高。
　　她还以为仙女姐姐只比她大一点呢，没想到差了四岁。
　　但是仙女姐姐看起来好像没比她高多少啊。

　　余淼：“你比我大，那我就喊你姐姐咯。我平时最烦男生了，见他们一次我就揍一次，所以以后要是有男生再欺负你，你跟我说，我保护你。”说完，余淼还特地朝前挥了一拳。

　　“……”刚想脱口澄清自己不是姐姐是哥哥的蒋易帆，此刻眼睛盯着余淼挥舞的拳头，脑子里闪过刚刚余淼揪着赵晓峰脑袋一脸凶残的样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片刻后，他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好的，我知道了，余淼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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