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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二章 宁焕
“别走了,好吗?”仅此一句,内杂卑微的乞求之意,孟睢如何听不出来。
他凝息望了那只玉手良久,似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应着她,伸手探了她的指隙,从自己的衣袍上一点一点松力下去。
就势重新给她掖了掖被角,不知是叮嘱还是敷衍,“今日我仍会忙到很晚,你早些歇息。”
乔惜茉听的出来,这就是拒绝了。
眼底由期翼到失落转换不过刹时之间,同之前每一次皆无所差。
搁在锦被中的手捏紧了拳,眼皮也跟着垂下,她没再多讲一个字,只是默然转过身去背对朝外,瞬息之间,泪染罗枕。
即便如此,孟睢亦没有多逗留,而是沉眸望了她片刻,这才踏出门去。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乔惜茉便知,他又走了,这一回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都没有留下。
眼中的泪意汹涌,从眼头流出划过高挺的鼻梁滴落下来,乔惜茉闭了双眼,一把扯过锦被将自己蒙头盖住,随之有闷声哭泣之音自被中传来,似含盖了无限委屈。
孟睢自房里出来没行出多远,步子顿于藤架之下,秋日蔷薇的花影遮了他一半的肩头,香气存鼻,他仰头望天。
此刻星月皎洁,脑中却反复闪过先前乔惜茉的那双幽怨的眼。
他是个正常男人,不是乔惜茉暗自所想的那般身有难言之疾,他也有七情六欲。二人成亲近三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孟睢心里清楚也明白,但有些事,并非旁人所想的那般简单。
虽如今孟睢仕途顺当,又是厉王乘龙快婿,但好似他们都忘了,孟睢出身微寒,并非生来清贵。
年少父母双双亡故,少时被父亲的义兄带回家中收养,供他读书,又与义父家的女儿定下亲事。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只待衣锦还乡喜结连理,谁知游街一毕,厉王府的人便找上门来......厉王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也称不上讲理退让,所以当孟睢明确表示他已有婚约在身时,见利诱不成,便成了威逼,迫使孟睢不得不放弃家中亲事,转而娶了乔惜茉为妻。
他百口莫辩,根本无法同人解释他并非旁人所想那般不讲恩义之人。
彼时,他对乔惜茉是有些怨恨的,恨她出身高门显贵之家,却偏偏看中了自己,使得自己无奈成了背信弃义不仁孝的东西,因而洞房之夜,他并未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也没碰她一根指头,一直于这门亲事中有别扭之意留存,每每刻意对她冷淡疏离。
寒鸦飞来,落于枝头呱叫两声,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孟睢放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再沉目,仍旧是府邸之中。
走出几步,他回望房中晕黄的烛光,不由颓然叹息。
虽是秋夜寒凉,可乔惜茉躲在被中闷头哭泣,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头面皆是湿汗,最后也不知哭了多久,就这样卷着被子沉沉睡去,天明日,一双美目肿痛的厉害,将进来送水的如意吓了一跳。
如意进门时,只见乔惜茉呆愣愣的坐在床沿,身上卷着被,还穿着昨日的罗裙未换,一双眼红肿的似烂桃,整个人看起来似患了失心疯。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昨夜是没睡还是?”瞧她脸色晦暗,如意忙搁下手上东西奔过去,指尖儿拨顺她额前凌乱的碎发,顺势手背探上额头试了温度。
还好,不烫。
如意指尖儿微冷,昨夜那痛哭一场哭的乔惜茉头昏眼胀,这会儿额上遇了些清凉,倒让她一下子好受许多,干脆将如意手整个攥住,又朝太阳穴处贴了贴。
关于孟睢和乔惜茉之前的事如意了解的不多,只晓得这二人好似常不睡在一处,乔惜茉也不似外人瞧看的那般顺意幸福。
“小姐,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如意勾身过去,抬起另一只手在乔惜茉的额角处轻轻揉按几下,小心试问。
显然,乔惜茉并不想谈关于孟睢的半个字,只摇摇头,“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待一会儿,去库房挑些东西,我给衡王送去。”
“是。”如意应下。
这一圈儿忙下来,已经过了巳时,沐浴过后的乔惜茉换了一身一斥染的衣衫,下着碧桃叶的镶珠罗裙,发挽单螺髻,发间玉钗点缀,雅淡明丽。
不过是很简单的衣饰,可着落到她的身上却总能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明明早起时还是那般狼狈的一个人,稍适缓和又能恢复往日天香之姿。
只不过眼下还有些哭过的浮肿,不细瞧已很难见。
府中库建于西北角,说是当初名家指点的正财位,当初厉王在京时,隔三岔五便给女儿送来些好物,抑或是厉王府每每有什么喜吉之事,都会有人也往乔惜茉所屋府邸加送上一份儿。
久而久之,这库房里的东西堆的满登,可孟睢似不喜这些,成亲这么久,也不曾见过他曾踏足这里一步。
这些珍宝自小这乔惜茉不知见过多少,见的多了,也便觉乏味无奇,但唯有一样,倒是让她印象深刻,便是少时得的一件孔雀镶蓝詹兰锜。
放置多年,一直没机会送出去,这回正好,她心念道。
虽放了这么多年,可宝物未变,华彩一如当年。
如意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只道:“这看起来像放宝剑的架子。”
“你倒聪明。”乔惜茉指尖儿轻抚其上,笑着回应道,“他自小武刀弄枪,自是应该喜欢这东西的。”
乔惜茉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当今的衡王宁焕。
说起宁焕,她再了解不过,乔氏与宁氏先祖当年都样追随圣祖皇帝,代代相传下来,乔氏渐行式微,到了乔惜茉父亲这代,便空余贵名,论起实权倒不若宁氏一门。
宁氏一门崇武威赫,保家卫国满门忠烈,几年前为护家国安危,老衡王与其长子奔赴沙场不幸战死,徒留下宁焕一个。
乔惜茉仍记得,彼时他还是一个朗扬的少年,不过短短几年间,便长成了一个傲然铮铮的男人,顶起门户,袭承了衡王之位,更应先帝之诏,给予摄政之权,辅佐当今少帝。
一想到宁焕,乔惜茉仍保存着当年的目光,似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昔年他在马背上肆意欢笑的模样,飞扬恣意,无忧无虑。
少时他们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后生变故,他也似忽然变了一个人,相见似不识,再未同她讲过一句话。
常听人讲,若人生遭逢重大变故,或是会一下子脱胎换骨,性情也变得与从前再不相同,一想到如今的宁焕失了父兄只剩自己,便觉着可怜心疼,不忍掀他疮疤,因而也一直没有问过不再理会她的缘由。
可年少一起长大的情份总能让她难以忘怀,每每想起也是一阵唏嘘。
今时听说父亲的事宁焕也出了大力相助,乔惜茉倒是欣慰,也想着借此机会去探望他。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便停在了衡王府门口,今日日头高照,云稀天蓝。
由如意搀扶着下了马车,小厮前去叩门。
听到门环叩响,衡王府的门房小厮自门中开了条缝隙探出头来,上下稍一打量,“你们找谁?”
“我们是......”应话小厮本想说是孟大人府上的,但转念一想,自家郡主小时候与衡王更亲近些,索性改了口,“我们是厉王府上的,我们郡主想求见衡王殿下。”
听到厉王府的郡主,那门房小厮面上倒无什么变化,只扔了句:“稍等片刻,容我通传。”而后又将门关了严实。
夏秋交替虽几近凉爽,可近午的日头也照的人睁不开眼,乔惜茉往阴凉处侧了步子,这才抬眼望了府门正上方的匾额。
这么多年,她路过此地,也只是远远的瞧看一眼,从未进去过,再一细想,好似也许久未正眼瞧见过宁焕了,偶在宫宴上相见,也是匆匆一瞥,不近数尺......
正心下思忖的工夫,只听那厚重的朱红大门又被人自里拉开一条缝隙,这回那门房小厮显然语气比方才坏的多,只道:“我们王爷说了,不见,郡主您请回吧。”
一早就想过这个结果,可当真有人清楚明白的告诉乔惜茉,她也仍是失落。
那人此刻就在府里,没有推辞,没有借口,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不见”,就生生的将她阻的严严实实,好似再没有理由死皮赖脸的求见。
沉呤片刻,乔惜茉提了一口气,提裙上了阶去,“既王爷有事,那我就不叨扰了,这是我带来给衡王的谢礼,请他务必收下。”
顺着乔惜茉的目光望去,阶下是两个小厮提了一只红耳木箱,无论如何,收礼总是无错的,门房小厮点头应下,将门扇推开整半,“搬进来吧。”
见那箱子属实入了衡王府的门,乔惜茉这才暗松了一口气,好歹东西给他了,也是一份心意。
衡王府的大门再一次无情合上,发出闷响,如意回头翻了个白眼骂了句:“什么东西,一个小厮也敢这样讲话!”
乔惜茉摇头未讲半句。衡王摄政,自是与京中其他人不同,府中人以鼻息示人也不奇怪,更何况如今乔氏哪如从前。
归来时乔惜茉带着如意在街上玩了一圈,买了许多胭脂之类的小玩意儿,再回府已过未时。
前脚才步入正堂,便瞧见一只红耳木箱赫然摆放正中,正是她才送出去的那只,却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乔惜茉脸色一暗,连眉目也显见着沉了些,其实多余一问,已猜透了八分。
有婢女出来应声:“回郡主,方才衡王府的人来了,只说将这个交与郡主,其他再没说什么便走了。”
“如意,打开瞧瞧。”乔惜茉抬手虚指了前头吩咐道。
将手里提的大包小包暂放一旁,如意手脚麻利的去开那箱子,果真,那架孔雀镶蓝詹兰锜正好端端的躺在木箱中,怎么送去的,又怎么抬回来。
“这......”如意抬眼望了乔惜茉的脸色,却是方才在街市上的一点笑颜都不见了。
“他不要就算了,”乔惜茉心绪复杂,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宁焕,这么些年相见不识也就罢了,现如今连她的东西也不肯收,“让人抬回库房吧。”
再无意趣,乔惜茉一甩袖,大步离了正堂。
脚步行过之处,落叶卷于身后,与此同时,衡王府内一片肃静。
堂内香鼎之内燃了倒流沉水香,香雾四散,沁人心肺。
自堂内窗子朝院外望去,一颗五针松树姿高雅,与远山之景前后相接,衬出一片水墨仙境。
窗下方榻上坐了一个人,宽肩窄腰,长腿曲膝,着一身东方既白花茧绸直裰,外搭月白剪藤纹云袖袍,手执一柄寒刃长剑,另一只手取绵布于剑身轻慢擦拭。
有人自外间通报:“王爷,东西已经给孟府送回去了。”
只听里面的人淡声应句:“嗯。”便再无他音。
剑身擦了一面,浮光掠影,腕上几乎不用力气,举立剑身,正映上男人小半张脸,冷峻威厉。
一双若幽潭似的桃花目看不清情绪,苍白的脸色亦透着几分肃寒。
将长剑收回剑鞘,宁焕身子稍朝后仰去,双目一旦闭上,乔惜茉那张脸便又回到他的眼前。
那时他曾说:“若嫁不出去,那我便娶你吧。”
小姑娘捧着脸笑的娇俏,一口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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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