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不晚

　　川城，是个不缺光照的地方，一年四季都顶着大太阳，靠海的旅游胜地。

　　少女站在房间里镜子前，看着身上陌生的校服，有些别扭地扯着衣摆。跟之前穿了两年的校服完全不同的款式，典型的中式肥大校服。她身材过于娇小，裤腿都堆了一截，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舒舒，好了没有啊，快要迟到了。今天第一天上学，你爸送你去学校。”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不断催促着。兰舒伸出两根手指架在嘴角处，往上提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开心点。”做完这个动作后，她急忙拿起书桌上的书包，应着门外的话，“来了。”

　　沈梅看向兰舒的校服，不由大笑起来，还喊着厨房里的男人一起看：“老兰，快看你家闺女，这校服也太大了，你领的什么号啊？”

　　“L啊，我这不是怕她后面长得太快嘛，买大点的，以后也可以穿。”兰尉拿着锅铲盯着兰舒，上下打量，表情甚是满意，“这不挺好的嘛，我跟你说，就之前的学校，都是穿裙子，还那么短，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这多好啊，遮地严实，不然被别的混小子追着跑，影响学习。”

　　“老古董。”
　　兰舒也重复跟着说：“老古董。”

　　“哎，我就做这个老古董了。早饭好了，你们要不要吃老古董做的饭啊？”
　　“你明天去给舒舒换两套新的，这哪能穿啊，都高三，也不会长了。”
　　“知道了，先吃饭。别这样说我家闺女，还不是遗传的你，个子不高。”
　　“说的你个子高一样。”
　　“比你高。”

　　每次在兰舒的身高问题上，他们都不会统一意见，甚至互相甩锅。作为一个南方女孩，她的个子158，不算矮的。但或许是现代人营养接收地太好，都蹿地猛高，每次排队都只能排前面。

　　现在，总不会要排在最前了吧。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居然有点欢快起来。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两个大人各剥了一颗鸡蛋放到兰舒盘子里。
　　“读书辛苦，多吃点。”
　　“对啊。”

　　兰舒有些无奈地看着两颗圆滚滚的白鸡蛋，吃不下呀，不过还是感谢了对面的两个人。她拿起一颗蘸了蘸碟子里的酱油，在两人欣慰的目光下小口咬着。

　　“我跟你爸的学校，离川高不远，就七八公里，有什么事就打我们电话。如果......”
　　兰舒阻止她接下来的话，“妈，我会好好的。”她说完整长句的时候，都需要用很慢的语速。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常，她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这样留下的整体的印象就是：这个人就这样。而不是紧盯着她的一处。

　　沈梅与兰尉对看了一眼，默契地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完后，兰尉先开车将兰舒送去学校。
　　他们是前几天搬来的，沈梅是川城人，去了南柔读书。在大学和兰尉在一起后，俩人决定留在南柔教书。在南柔安了家，生下兰舒。也就不久前，沈梅的母亲检查出癌症晚期，父亲还患有阿尔海默兹综合征。本来是妹妹一家在照顾的，有一夜沈梅突然做了一个梦。第二天早上说着要回川城，如果转不过去，就辞职。兰尉是个好丈夫，尊重她的决定。也是运气好，正好川城初中有两个教师名额，就调来了。

　　只是，他们在这个方面觉得亏欠兰舒。高三转校不是开玩笑的，学习跟不跟得上不是他们最担心的，而是能不能适应新学校和同学的相处。原先的学校，大家并不排斥她，也不会在她说话的问题上加以嘲笑。在得知还有男孩喜欢兰舒的时候，他们高兴了很久。他们的女儿，是被这个社会所能接受的。

　　川城高中，在教育水平和师资上并不如之前的学校。他们不放心兰舒一个人留在南柔，又纠结在转校的事情上，俩人被愁得几夜没阖眼。兰舒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不用大人说，她会自己先提出来。有这么个女儿，是他们觉得最幸运的事。

　　临下车前，沈梅不放心地嘱咐：“开学的第一周没有晚自习，妈妈放学后来接你。”
　　“没事，可以一个人回家，已经记好公交站。”说着，兰舒拿出一个小本子打开给沈梅看，“你是班主任，忙，不用管我。爸，你也是。你们好好照顾外婆外婆。”

　　沈梅是教英语的，兰尉教数学，都是主课，避免不了当班主任。他们也都非常热爱教育事业，兰舒的学习几乎不用他们操心，所以俩人的加班也都不少。

　　“那抱一个再走。”沈梅拥着女儿，怜爱地顺了顺她的马尾，“不好的事情，一定要跟妈妈说，爸爸妈妈都会给你撑腰的。”
　　“知道的。”兰舒拍着她的手臂笑，尝试安慰她。她的妈妈，有时候比她还需要安慰。

　　**

　　川高，是川城最好的高中，这里的学生也都是当初经过中考的激烈角逐才考来的。但不知怎的，或许是当初创建学校人的特色想法，川高坐落在四周都是田地的镇子上。

　　兰舒在网上查过川高的图片，俯拍的照片有种万粟沧田一片希望的感觉。川高就是那个希望，读书人往前走的希望。这所学校的学生成绩应该都不会差的，保送清大华大的每年就可以数出一只手。给的名额，都被这学校占了。

　　这边的绿植要比之前学校的多点，或许是光照的缘故，她总觉得植被倒比南柔更繁茂些。

　　兰舒所读的是文科班，之前兰尉带着她逛了一圈学校，还记得班级在哪里。
　　高三十五班的牌子，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不由匆匆了步伐，走廊里没几个人了。她不想在大家的注视下走进一个陌生的环境。

　　可还是来晚了，脚步还没踏进去，就定在那边，教室了坐了满满当当的人。她从未见过一个班级如此拥挤，后桌贴后背，估计里面的同学想出去上个厕所都难。一眼望去，估计有五十来个人。

　　五十多双眼睛都注视着兰舒，正打算转到后面进去的时候，站在讲台前的班主任叫住了她，
　　“兰舒，进来吧。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南柔转来的新同学。叫兰舒，兰这个姓不多见啊，舒是风卷云舒的舒。大家掌声欢迎。”

　　兰舒庆幸班主任没有让她做自我介绍，也是兰尉早先打好招呼的。

　　在掌声中，她说了声“谢谢”后，就在诸多目光中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这个座位是在第三排的靠窗边，此刻有一束阳光正好打在桌面上。她坐下后，那束光就转移到了她的脸上。照地脸上的细绒毛，格外清晰。她的睫毛很长，匀着几寸阳光扇去前方。

　　“你好，我叫赵敏，就是那个金庸小说里面的赵敏。”同桌的女孩很热情地给兰舒打招呼。
　　“你好。”兰舒礼貌回应。

　　“你好白哦，南柔的女孩子都这么白嘛？”
　　“啊？”兰舒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有点不自然，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再看向对方的，“你很白。”

　　她说话的语速不快，声音也很细小，显得很温柔。

　　赵敏虽然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在说宽慰她的假话，但又被对方的温柔感染着，叹了一声，单手撑着脑袋细细看她，“肯定有很多男孩喜欢你。”
　　兰舒连忙摇头，稍显慌乱，“没有。”

　　“放心，我以后就是你的护花使者，谁要是欺负你，拳头招呼。”赵敏说着，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她是有些微胖的，所以拳头握起来，就像一个馒头似的。突然，她将自己的手离兰舒远了些，对比下，这馒头还是黑糖的。

　　她的心思被兰舒发现，兰舒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认真重复着原先说过的话：“你很白。”
　　赵敏被她逗笑，打心眼里对这个女生更喜欢了，“谢谢你啊。”

　　兰舒羞赦地点了下头，继续拿出包里的书。

　　前面的班主任还在说着开学的注意事项，上午安排打扫收暑假作业，下午是自习，明天才正式上课。

　　“靠窗坐的女同学就负责自己旁边的窗玻璃啊，讲台上有报纸，到时候自己拿。中间的女生前三桌六个女生负责扫地，每人一组。第四桌和第五桌负责擦门，其他的同学就看着帮忙。八个男生，第二组的四个，你们负责拖地。还有四个，就帮着看女生们擦窗户，擦门够不到的地方，你们去。勤快点，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

　　“先收作业，作业收好自己去找工具，班上不够的就去其他班借。好了，抓紧时间，早打扫完早去吃午饭。开学第一天，就不过分规矩你们了。”

　　“哇哦，王班最好了。”
　　“王班，王班，十五班的王。”
　　“哈哈哈。”
　　......

　　班级顿时热闹起来，几乎都是男生的声音，也会有几个女生带着一起。氛围很好，班主任也是个比较随和的人。

　　兰舒也跟着笑起来。

　　作业都是朝后往前传的，兰舒看到封面，不一样，他们的暑假练习册是厚厚的一本。

　　“兰舒，你们的暑假作业是不是不一样，就交你之前学校的就好了。”说完，他又看了眼靠过道的赵敏，“赵敏，带带新同学。”
　　“放心，老师！”赵敏高声应和着，信誓旦旦。

　　兰舒和赵敏擦外面的玻璃，另外靠窗坐的同学擦里面的。两个月没打扫的玻璃，报纸刚一碰上去，就灰飞起来，呛地俩人都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眼。

　　“按理说，我们学校靠近农田，绿化很好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尘呢。”赵敏是个话痨。
　　兰舒不知道该接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

　　赵敏一点都不介意兰舒话少，这样的美女，高冷也是应该的。要是谁都像她跟个搞笑女一样，多破坏形象啊，也有损在她心里的美感。她就喜欢安静的美女子。

　　兰舒认真听着赵敏的问题，每个问题都会回答，只是都是几个字，很短。

　　在交谈声和擦玻璃声中，只有他们班级闹哄哄一片，走廊上也只有他们一个班在走来走去。隔壁班的班主任脸色阴沉地拿着电话在走廊上接听，兰舒分出点心听清了对话。

　　“程威，开学第一天你都不来，怎么，想要造反啊？”
　　“滑板比赛，你还有心情参加滑板比赛，高三了知不知道！”
　　“行，今天不上课，你算好的是吧，明天也别来了。”
　　“有钱拿？多少钱？你现在好好学习，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老师不是说过会帮你跟学校申请......”

　　他说到后面声音小了许多。
　　兰舒听不到了，她转头看了眼。隔壁班的班主任穿着条纹的polo衫，杏色的西装裤，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睛。很难想象到，跟刚开始说话暴躁的是同一个人。

　　原来，川高，也会有人这么大胆啊。
　　还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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