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坠枝

　　舒郁不假思索地避开湛抒清那双眼睛，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只要她跑得够快，就能把尴尬留给别人。

　　她木着脸打开手机，给好朋友谷茫发去消息轰炸。
　　【sy：有没有人在乎我们青椒的死活，为什么会有人在别人瞎说八道时出现啊！】

　　临近放假，谷茫显然也很闲，秒回了舒郁的消息。
　　【谷茫：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谷茫：是说你隔壁组的老男人坏话被听见了，还是说师弟的坏话被听见了？】

　　舒郁沉默片刻，把事情简单地告诉谷茫。

　　谷茫发来了一个极为无助的句号。

　　过了一会儿才歪了重点。
　　【谷茫：湛抒清居然回来了？我没看错吧？】
　　【谷茫：那个亿万少女的梦的湛抒清？】
　　【谷茫：开屏广告湛抒清？】

　　舒郁回了她一个句号。

　　湛抒清对于她们来说，算得上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毕竟无论是谁，不告而别的老同学突然成了火遍全国的明星，应该都会挺震撼的。

　　高三毕业时，普通毕业生都还在撒欢儿庆祝没有暑假作业，曾经的老同学却已经靠一首歌火遍大江南北，成为乐坛炙手可热的新星。

　　这种情况就好像，得知离自己最近的彩票站开出了千万大奖，但是中奖的人是朝夕相处的邻居一样，令人两眼一黑。但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与有荣焉。

　　手机不断震动着，舒郁看着谷茫接二连三发来的消息。
　　【谷茫：老同学颜值还在吗？网上不是高p吧？】
　　【谷茫：能帮忙让他问宋一弛要签名照吗！】
　　【谷茫：他还住你家隔壁啊？告诉阿姨，晚上加双碗筷不过分吧？】

　　果然没人关心青年教师的死活……

　　舒郁灵机一动，脑子里仔细回忆着不久前的一幕。

　　湛抒清人虽然站在玄关处，说不定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呢？

　　她坐着的位置正对着一块玻璃，能够倒映玄关的位置，明明她开口时，那里没有人……吧？

　　就算听见了也没关系，毕竟湛抒清不是真的暗恋她，她也不是真的喜欢湛抒清，两人曾经也算得上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应该能理解她不得已满口炮火车吧？

　　这样想着，舒郁松了口气，干脆换了身衣服下楼去面对疾风。
　　-
　　关门声响起，惊醒了楼下尴尬的三人。

　　湛抒清面色如常地望向二老，安静地站在原地问好：“舒阿姨张伯伯，我妈让我送她刚烤好的无糖面包给你们尝尝。”

　　舒女士如梦初醒，把手上捏着的筷子放下，赶忙道：“抒清快进来坐，来阿姨家又不是去别人家，别拘束。”

　　空气中似乎有尴尬弥漫起来，但是成年人总擅长若无其事地无视怪异的气氛。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了？看你们一直忙，没有顾得上问。”舒女士拉着湛抒清坐下，直接切入正题。

　　从他们母子俩回来到现在真的搬进来，他们几次遇见，母子俩都忙于重新装修房子，跟老邻居们只是在外面潦草地聊过几句，没有真的坐在一起聊天。

　　“万幸发现得比较早，现在主要是找个合适的环境休养。我们只有住在这边的时间比较多，也只有跟小区里的叔叔阿姨们关系比较好，就回来了。”湛抒清温声回答。

　　“阿姨选择回来是对的，小区里基本都是老住户，她回来一起跟着上老年大学，或者出去旅游，都有助于身心舒畅。”

　　清亮的女声响起来，湛抒清看了一眼正往楼下走的舒郁，应了一声。

　　舒郁打量着湛抒清，他穿着浅灰色运动套装，头发软趴趴的，眼下还挂着黑眼圈，跟她平时无意间刷到的精致明星判若两人，甚至给她一种这人还是她那个普通邻居的感觉。

　　没等舒郁找地方入座，湛抒清就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伯伯阿姨晚上见了。”

　　舒郁：？
　　这人是对她有意见吗？见了面就走？

　　但是成年人最需要的就是知趣，她自然没把满腹疑问说出口。

　　想来也是，两人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见过，变得生疏才应该是常态。

　　一家三口把湛抒清送出门，舒郁落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并且确定了是否关好。

　　“怎么在家不关门呢？”舒郁小声嘀咕，被走在她前面的老两口听见。

　　张先生回头朝着她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极为轻蔑的冷笑：“晚上暗恋你的抒清要和湛阿姨来吃饭，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跟他旧情复燃。”

　　舒郁说话向来满口跑火车，她突然抛出这么一颗重磅炸弹，老两口震惊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她又是借题发挥在演戏。

　　只是比这件事更震惊的是湛抒清居然刚好出现在门口。

　　面对着玄关的张先生当时只顾着震撼，也不太确定湛抒清到底听见了没有。

　　“我看你就不该去学什么文学，当年就该送你学表演，现在高低要冲击奥斯卡了吧？现在抒清回来了，不如问问他有没有门路送你出道？”

　　舒郁自觉理亏，任由张先生指指点点，不置一词，开始思考湛抒清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胡说八道。

　　湛抒清从出道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还没听说过他进军演艺圈，应该做不到演技无懈可击。而且按照湛抒清以前的性子，如果听见她说这话，一定不会让她的梗落到地上。

　　想到这里，舒郁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长久不联系的朋友，最终都会变成尴尬的陌生人。

　　以前他们明明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现在却相顾无言。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舒郁无心学术，干脆抢了家里的大电视，强迫二老看她打游戏。

　　走在时尚前沿的科技行业从业者舒女士很快加入，等门铃响起时，意犹未尽地指使舒郁去开门。

　　是湛抒清和他的妈妈。

　　母子俩的脸有三分相似，湛阿姨的脸型更柔和，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刚刚大病一场的缘故，她看起来比舒郁记忆里憔悴了不少。

　　湛抒清……倒是和十七岁时变化不算很大，只是脸型轮廓更加锋利，有了大人的模样。个子也高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像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打扮却比中午时正式不少，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个飞行夹克，头发也不再是软趴趴的样子，像是精致打理过了。

　　这样的湛抒清看起来跟舒郁带的学生差不多大小，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概感受到她的目光，湛抒清垂着眼睛望过来，黑眼圈不见踪影，目光比之前锐利不少。

　　之前在手机、电视上看见他，和现在面对面对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舒郁一边打量母子俩，一边迎着他们进来。

　　湛抒清从身边经过时，舒郁分明闻见了一股香风，是很适合这个季节的冷清草木香。

　　她站在原地，想试着辨认一下湛抒清用了什么香水，丝毫没注意到那人突然回头看她，看见她站着不动，耳廓变得红彤彤。

　　“你们也来得太早了，老张才刚刚开始准备。”

　　电视屏幕上的游戏被按了暂停，舒女士亲自起身迎接湛妈妈，迎着她坐在了沙发上。

　　两人多年未见，刚开口的寒暄非常官方，主要落在湛阿姨的身体状况上。

　　舒郁坐在单人沙发上，双目无神地发呆，鼻尖总是钻进不远处湛抒清身上的香味，思绪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大概大人们的话题终于聊死，她们的目光落在了两个小孩身上。

　　“舒郁现在在做什么？”

　　湛阿姨温柔的声线响起，节能模式的舒郁眨眨眼，正打算回答，就被舒女士抢先。

　　“在教书啦，是不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湛阿姨柔柔地笑起来：“舒郁小时候就是孩子王，整个小区的小孩都喜欢她，现在做老师也不奇怪。”

　　她的目光柔和，落在湛抒清身上：“我记得这两个小孩以前关系很好的，每天一起上下学，怎么现在没有话聊了？”

　　舒郁看了一眼湛抒清，他一直沉默地坐在妈妈身边。

　　湛抒清天生微笑唇，除了生气时嘴角平直，平时看起来总像是在笑。尤其他生了一双楚楚可怜的狗狗眼，明明是正常望过来，却像是在撒娇。

　　此时他也望过来，目光却让舒郁觉得有些恍惚。那双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舒郁跟他对视，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们中间隔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大家都在没有彼此陪伴的地方奋力成长，变得陌生似乎才是常态。

　　“这该怪我，当时没有告诉舒郁要走的消息。”湛抒清沉默片刻，答道。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好听，以前舒郁就说过，湛抒清无论是做配音演员还是歌手都很有前途，没想到一语成谶，他还真成了歌手。

　　谈及往事，大家都有些沉默。

　　舒郁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一手托腮，笑眯眯道：“很多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各奔东西都不联系了，人总是会长大的嘛。”

　　此话一出，湛抒清原本游移的目光霎时落在舒郁身上，里面多了很多舒郁看不懂的情绪。

　　果然，时间会改变很多。

　　舒郁压下心底陡然生出的惆怅，继续道：“看见老同学发展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当初你们走得突然，我还担心会不会影响抒清的学业。”

　　湛抒清移开目光，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接上舒郁的话：“一开始是有点不习惯，但是后面就好了。”

　　四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聊着，很快，湛妈妈提出要去厨房帮忙，舒女士见状，干脆跟着一起去了，客厅只留下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同学。

　　舒郁从果盘里扒拉出一颗梨子递给湛抒清，随口道：“这个不酸。”

　　湛抒清不怎么爱吃酸，梨子也只喜欢吃口感细腻又甜腻腻的。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把两人都拉回了过去。

　　湛抒清没接，舒郁突然想到两人已经将近十年没见，说不定有些习惯早就变了。

　　她的目光从果盘上收回来，往湛抒清身上望，举着梨子的手也开始往回缩。

　　“这个有点大，有没有小一些的？”湛抒清开口，神色自若道，“等下要吃饭了。”

　　但是下一秒，他还是将舒郁手里的梨子握进自己手心：“吃完饭我带走，晚上再吃。”

　　温热的手指在舒郁的手心拂过，舒郁的手指微蜷，点了点头：“不喜欢就说出来，没关系的。”

　　湛抒清的目光却直勾勾地望过来，他声音不大，声线微微压低：“没有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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