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行动

　　盛竹陷进那灰色的，显得有点不真实的眼珠里，头皮发麻，微微晃了晃神。
　　捏着伞柄的手紧了一紧，手背上青筋冒起，伞也跟着晃了一晃，盛竹不自觉开口：“中将，您可以拿伞吗？你太高了，我举得好累。”

　　明淇一时没有反应，视线转到她拿伞的手上。

　　盛竹垂眸，避开明淇探究的视线，“他们动摇人心，而您安排的人迟迟不来。”

　　“做的不错，”明淇轻笑一声，带上了几分轻佻，气氛显得没那么沉重，“你怎么知道前几次是我安排的人。”

　　盛竹的睫毛轻颤，“曾经远远的见过一次你，也见到了跟在你身边的他们。”

　　“可他们都戴着面罩。”

　　盛竹不自觉屏住呼吸，抿紧了唇，沉默不语，她就是能认出来，因为直觉。

　　“好了，别憋死了。”明淇直起腰，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睛含笑望着她，往上拉紧白手套，“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接下来的流程。”

　　盛竹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种戏码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主角次次毙命，上级放话是血族玩弄人类，先给人希望又亲手掐灭。
　　而明淇中将则是负责对凶手抓捕审问，殊不知，真正的幕后凶手就是明淇。

　　“若不是我，那些人本来能够完成血族的任务，成为另一族类好好活着，”明淇的视线穿过盛竹，落在后方期盼着她的人群，“但这些人不一样，受那些人的影响，他们总觉得自己也会被某个中级以上的血族看重，以此获得初拥。但他们未来只能是血族的盘中餐，成为被圈养的牲口。”

　　“毕竟数量多就不稀奇，目的达成就不用再费心，就像刚才被我杀死的那只新生血族。我其实也不想这样。”明淇收回视线，冲盛竹身后的易万挑眉，眼神在易万快拽住盛竹衣袖的手上转了一圈，脸上笑眯眯的，但笑意不达眼底，“你说对吗？易万同学。”

　　盛竹很能理解，不杀掉那些动摇人心的家伙，就不利于人类恢复母亲口中所说的往日荣光，她也回过头看易万。

　　还好雨势大，让人看不出易万的额头直冒冷汗。

　　“是的中将，我能理解，”易万脸色煞白，她闭了闭眼，“但我觉得有时候应该有人性。”
　　明淇中将的此番言论让易万觉得惊世骇俗，此前次次是明淇放那些人另寻生路，让她一直以为明淇的心是最软的，没想到，却是心狠手辣到骨子里。

　　“人性用错了地方，就成了无用的悲悯，”明淇收回看易万的视线，神色明显低落下来。

　　明淇身后的方向，有几辆越野疾驰而来，停下后陆陆续续的下来一些明显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她举起胳膊一挥，过来四人分别架起盛竹和易万的胳膊，盛竹手一松，伞掉在了地上。

　　他们向人群走去，盛竹与易万落后明淇半步。

　　明淇脚步沉沉，军靴踩在地上，印出一串脚印，雨砸下来，沥青地面上更加泥泞不堪，“群体利益永远大于个人利益。”
　　那句话慢慢散在雨中，却扎在了盛竹心里，她看不清明淇中将的神态，留给她的只是背影。

　　走到大桥的四分之一处，明淇中将突然停下脚步，盛竹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向后上方看，看见桥顶“凤岗大桥”这灰扑扑的四个大字，她收回视线，落在明淇脸上。

　　明淇仰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微蹙着眉头，狭长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桥顶，睫毛轻颤。

　　盛竹没来由的心头痉挛。

　　明淇收回视线，肃着一张脸扫过桥边聚集的人群。她抬了抬脚，泥浆粘嗒嗒的不断往下落，又默默放下了脚，对身边的士兵低语：“改天找人把道路清理一下。”
　　盛竹跟着抬脚，除了加泥浆有些重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

　　明淇的眼睛清的像是一汪水，足以让盛竹看清她的眼珠，是灰色的，带着特殊的包围瞳仁的纹路，不含一丝感情。
　　明淇后退一步与盛竹并排，歪着头与她耳语：“还活着的人总要活得体面些。”

　　盛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见一排又一排满是泥污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裤腿，他们的下身与地面同色，静静矗立着，像是长在了地上。

　　明淇径直走到死去的母子前，脱下军帽放在手上，在大雨中鞠躬致歉。
　　年轻男人抱着女人和孩子，像一座雕像，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咽声。

　　人们以明淇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圆，留出两米的距离表示对这场简陋悼念的尊重。

　　“明淇中将，”人群中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呼唤，“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中将，”女声激昂，“我的孩子还在H大接受治疗，我很放心上级对他的保护，可我呢？我怎么办？”
　　“我不想成为血族的食物，”前排的女人掩面哭泣，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可我只是个纯种人类，是最没用的纯种人类，我什么都不会。”

　　“请大家不要放弃，”明淇恢复如松似柏的站姿，拿出中将该有的姿态，正色道：“外界沦陷，但我们这座纯人类的城市坚守到了最后，我们会是胜者。”

　　“可外界都沦陷了，吸血鬼不断涌入，我们总会失去做人的资格，”人群里的一个男人轻嗤一声，他的脸上长着一条刀疤，从右眼眼尾延至嘴角，像蜈蚣一样。
　　他面部抽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明淇，疤像是活了，“要我说，不如直接投靠血族，被吸几口血，倒也不用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明淇没看他，视线转了一圈，轻蹙眉头绷紧了脸，眼睛飞速眨了两下，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我们的敌人只是城市内部的血族，外界血族不会再涌入，这点大家可以放心。但是，投靠血族后的日子一定更加难过，这点大家毋庸置疑。”

　　“可是大人，”刀疤男给明淇翻了一个白眼，伸出手指点点她身后的盛竹，“她，你们培养的血族猎人，用你们发的匕首，用你们教的把式杀了我们人类同胞，这怎么算？”

　　话没说完，刀疤男右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方才为女人探鼻息的年轻男人甩了甩疼痛的拳头，冷冷的话砸在刀疤男脸上，“她不用你操心。”

　　年轻男人抬起眼皮看中将身后的盛竹和易万，视线绕了一圈对上明淇的眼，他说：“中将，我老婆她……”
　　男人声音平静下来，说：“我劝她别求敌人，她没听。”
　　“但她也是位母亲，她见不得孩子受苦，”他说着说着就更加哽咽，“她其实知道自己有罪。”
　　男人使劲闭了闭眼，缓解眼睛的酸涩，他对刀疤脸“你有没有人性”的质问充耳不闻，继续道：“两位没做错，放了她们吧。”

　　说罢他跪下去，一手捧着女人的脸，一手用衣袖擦拭，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喃喃道：“你还是人，你还是人。”

　　明淇没动，垂眸观察男人的动作。

　　一阵轰隆声传来，是巨物移动的动静，明淇向声源处看去。

　　盛竹也听见了，她顺着明淇的目光，看见了H大的老旧铁门被缓缓拉开，上面悬挂的铁链在碰撞中发出沉闷的响。

　　上百个半大的孩子像离弦的箭，从铁门后直冲出来，刺破雨幕，四散在人群里。

　　50年来，人类在不断进化。即便是纯种人类，也获得了一些强化型能力。

　　百米外一个东张西望的小男孩，锁定目标不过十秒，炮弹似的冲过来。
　　他拨开人群，看见抱着女人跪地哭泣的年轻男人。
　　“哥哥，”他看起来十岁左右，见到这血腥一幕也猛然跪下去，他攀着男人的胳膊，问他：“嫂子，侄子，是谁？”

　　男人把女人的尸体平放在地上，转过脸轻抚孩子的脸，“天恒，你好了，你好了就好。”

　　盛天恒低下头凑近女人，轻轻抽动鼻子，快速抬起头把视线锁定明淇身后的盛竹，和年轻男人同款的大眼睛泄出一丝愤怒。
　　他把后牙槽咬的咯吱咯吱响，“是她，她杀了嫂子和侄子。”

　　年轻男人从后拥住盛天恒，大掌盖上他的眼睛，轻启牙缝吐出一声生锈的“不”。
　　“是血族杀死了他们，他们骗你嫂子，提出条件折磨你嫂子，”男人把头埋进盛天恒的脖颈里，“你嫂子也是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明自己说完安排的话、做完指定的事就会被血族杀死，明明知道没有结果的…”

　　“哥，以后我护着你，”盛天恒掰下男人的大掌，视线在盛竹身上游走，滑进她右臂的衣袖里，窥见匕首发出来的一二分寒光。
　　他一抖，穆然回头，把字一个一个吐出来，“我进化了，我保护你。”

　　年轻男人连说三声好，眼睛向后方的人群里一扫，突然打了个机灵。他攥紧了小男孩的衣角，瞪大眼睛颤着声音面向明淇，“中将，你们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嘴唇颤抖，“为什么把病没好的孩子也放出来了？”

　　明淇眯起眼睛，沉下了脸，眼里燃烧起了熊熊怒火，没有做任何回答。

　　甜美的广播声响起，“上级决定，即日起遣散护卫队，取消保护机制，放弃新兵培养，”听到最后，难免从那声音里品出些许恐惧与悲伤，“取消对纯种人类的集中管理，解散政权，请大家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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