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贵族学院F4打工的日子

　　车内。

　　自称瑛理学院校长秘书的儒雅男人递给安逍雨一份档案袋。

　　他语气温和：“这些是你办理入学需要的资料。”

　　安逍雨表情忧郁，望着他伸出的手良久，才把档案袋接过。

　　线一圈一圈缓慢解开，她将里面的文件抽出来查看。

　　指腹厚的一叠，里面有学籍转移资料、户口本及各种复印件、高中入学以来的成绩单、学校老师和同学对她的评价。

　　纸张的转换停止，印刷的铅字在眼前变得模糊不清。所有酸意都堆积在鼻子一处，重得她抬不起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牛皮纸袋上。

　　秘书吉恩看着坐在他面前哭泣的女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形成一种惊讶的空白。

　　为什么要......哭？

　　入学瑛理是每一位学子毕生的荣誉，尤其是对于她这样出身于平民阶层的学生。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流泪的学生，但他们都是喜极而泣。

　　而安逍雨显然不是。

　　他回身，打开车里内置的抽屉，递来印有花藤图案的纸巾。

　　“怎么了？安同学，是舍不得家里吗？”

　　安逍雨匆匆接过纸巾，摇头回应，动作利落地把眼泪和鼻涕都收拾干净。

　　也许是秘书先生的态度实在太亲切温柔，是她在这里唯一一个能商量、倾诉的人，她尝试将心里的不安和惶恐说出口：“叔叔，你说......我是不是闯祸了？”

　　吉恩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叔叔”叫他，嘴角控制不住抽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安逍雨同学？”

　　“因、因为......”她抽噎，“我好像回不去我原来的学校了。”

　　还是因为花钱充值一个见了鬼的游戏——剩下的这半句她没有说，因为怕说出来以后，连这个什么瑛理贵族学校也去不上，那样的话她就彻底没有高中读了。没有高中读，就等于没有前途，她的人生就毁在这里了。

　　吉恩温柔地说：“学生手册上把瑛理学院介绍得很客观，很全面，你认真看过以后，不论是出于前途还是私人情感，都不会想再回到那个普通的学校......不好意思，这样说安同学过去的学校是不是有点失礼了？抱歉啊。”

　　他看起来可没有一点觉得抱歉的意思。

　　安逍雨扯了扯嘴巴：“没事。”

　　他以为她是不想离开自己的学校......

　　“叔叔，我想问一下，我是怎么被贵校录取的？”

　　“还是叫我老师吧。我们以后在学院里会是师生的关系。”吉恩脸色很难看地提出建议。

　　“好的，老师。”安逍雨从善如流，再一次将询问说出口。

　　话音落下，收到吉恩探究的目光，她连忙解释：“因为！我已经有高中在读了，而且我本人没有参与过贵校的考试，也没有提交过什么申请......”

　　吉恩了然一笑：“是这样啊，看来你还没有参与其中的意识。”

　　“没有过吗？截止到昨天之前，家里人或朋友以你的名义缴纳了瑛理学院的特招生幸运金。”

　　“幸运金？没——”

　　安逍雨猛然想起那个什么“女主大礼包”。

　　她打开手机桌面，指那个没来得及删除的软件，“是这个吗？”

　　吉恩被她用手机逼得后退许多，才定了定目光去看那个有些过了时的手机屏幕：“是......我们学校的校徽不错，不过，‘爱在幻想学园’......是什么？”

　　安逍雨忍住脸上厚厚一层的羞耻，把昨晚偶然发现一个单机乙游，打通关到凌晨，一时上头买了“女主大礼包”的事跟吉恩简单说了。

　　英俊儒雅的秘书先生耐心听着，听到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拿出手机，按拨号键的手很用力，然而拨出的电话无人接通。

　　他收回手机，对安逍雨歉意一笑：“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启动一个文字游戏来宣传特招生幸运金，也算是一种才能，对吧？”

　　安逍雨：“......要是真的，岂止是才能，简直是天才。”

　　她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什么超现实元素，那个乙女游戏只是所谓贵族学院的招生手段罢了。

　　而她，也不是被游戏害到辍学，而是真的走大运，要去贵族学院读书了。

　　上一位去贵族学院念书的普通女孩怎么样了？

　　不用多想，无论是杉*还是楚雨*，经历了缠绵悱恻的感情桥段以后，她们都走上了人生巅峰！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浇在她的头上了！

　　安逍雨举手，露出完整的白嫩的手掌。

　　与开始忧郁的截然相反，此刻的她一脸坚定：“老师，我现在已经彻底没事了，接下来让我好好了解一下咱们学校吧！”

　　吉恩：“啊......”

　　安逍雨所在的国家是一个名叫“兰岚国”的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在平民的视角里，等级观念已经是封建时代的产物，然而在上流社会则不然。

　　瑛理高级中学，是瑛理学院的一个分支。而瑛理学院的前身，是专供古代皇室子弟就读的大名鼎鼎的桂阿宫，上世纪推翻君主制以后，桂阿宫随时代演进，革新为瑛理学院，包括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大学部。生源固定，仍以达官贵族为主，不乏新兴的商业大亨的子嗣，这些学员往往从小学部读起，一直读到大学，成为精英，回归社会。

　　如果吉恩一开始提起的是“桂阿宫”，安逍雨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毕竟是在历史书里学过的声名显赫的学宫，她能有机会去旅游参观就要荣幸地发朋友圈了，更别提去那么神圣的地方读书。

　　学宫改名为“瑛理学院”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如今一下子了解到许多学宫相关的历史，她才真正意义地明白过来，贵族阶级其实并没有完全在历史里谢幕，只是她所在的世界不会与贵族特权有任何接触，才会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平等。

　　......

　　不对......！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她又不是不看新闻，真的会对这些一点耳闻都没有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在她充值游戏以后变了？

　　心中焦虑，安逍雨又掐了自己一把，这次用力没有一点犹豫，掐得她痛呼出声。

　　吉恩投来诧异的一眼。

　　不是梦。

　　她拿出手机上网查兰岚国史，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是她历史太差了吗？

　　不管安逍雨此时如何心事重重，印有瑛理学院校徽的高档汽车已经通过交界身份验证，彻底驶离了这座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平凡的城市。

　　远处高山陡峭，海浪冲刷着围栏，惊飞一片白鸟。

　　*

　　痛。

　　好痛。

　　吉奥忍着一身的虚汗睁眼，掀起眼皮的刹那，虹膜识别系统向护工的电脑发送铃声提醒。

　　他轻弱地喘着气，在护工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时露出一个艳丽而萎靡的微笑。

　　护工习以为常地忽略，将他从床上扶坐起来，为他做例行的按摩。

　　按到肩膀处，护工道：“吉奥先生，您的兄长在三个小时前向您拨打了电话，请问需要我代为回拨吗？”

　　“吉恩？”

　　吉奥不清楚他这个哥哥找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一顿骂，在电话里听总是要比在面前听好的。

　　他睫毛颤了颤：“拨回去吧。”

　　护工应声，将电话拨了回去。这次是对方没有接。

　　没接就算了。

　　吉奥懒洋洋地把显示屏推开，推到一半，兄长吉恩的文字消息传来。

　　【吉奥，我在校长办公室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特招生统共六名，已经全部由我和兰因老师接到学院报到。

　　看你做的好事，竟然把幸运金弄成了一个类似诈骗的东西！同事们都在笑话你！

　　我忙得要死！抽空再找你算账！】

　　吉奥扬了扬眉毛，语音输入：“我......做什么了？”

　　尽管声音细弱，但由于说话的人咬字抑扬顿挫的习惯，听起来和阴阳怪气没什么区别。

　　吉恩：【别装了，除了你，我无法想到第二个“天才”。

　　你到底要不正经成什么样子，才会用恋爱游戏推广幸运金，什么充值礼包，“体验贵族级别的爱情”，我简直为了你我的血缘关系尴尬与羞愧到吐了！】

　　吉奥缄默一阵，直到电子时钟的末位进了一个数字，他才在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声。

　　是他病得糊涂了吗？学院里什么时候有这种有趣的人了？

　　恋爱游戏？

　　他因为身体不爽快，手里那几个幸运金的名额，一个都没有发出去过。至于最后抽中了谁，他也根本不关心。所谓“特招生”，不过是变相为贵族解乏，提供好处理的玩物罢了，认真的只有吉恩这家伙一个。

　　现在吉恩因为这种事找他算账，让他不禁好奇起来背后动作的人是谁。他一定会好好查出来，然后和TA交个朋友的。

　　“体验贵族级别的爱情”......

　　吉奥愉快地笑着。

　　是哪个可爱的小女孩在做梦呀？

　　护工将床摇到他舒适的角度，为他按摩腿部。

　　任由吉奥笑得花枝乱颤，天地失色，她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保密，不管闲事，是这份薪资优渥的工作的基本要求。

　　疗养院外栽的绿植熬过了冬天，枝条不再死气沉沉，抽出了几点绿意。

　　“天气要回暖了。”

　　“寒假也结束了。”

　　*

　　校长室内。

　　安逍雨和其他几位来自全国各地穿着各色校服的特招生拘谨地坐成一排，隔着长桌，几位有头有脸的领导与校长秘书吉恩坐在对面，对他们声情并茂地训话。

　　专业的摄影团队在场录制，闪光灯不时亮起，在身侧打出瞬间的阴影。

　　安逍雨望着桌上的花瓶，花瓶里装着橘红叶穗的千层金，阳光下有一丛风雅摇曳的碎影。

　　不知说到了哪里，桌上立牌字样为“理事长”的中年男人慈祥一笑，雄厚的音色掷地有声：“孩子们，把成绩单拿出来让我们这些老师欣赏一下吧，想来都是些很亮眼的成绩。”

　　安逍雨将脊背缓缓缩弯下去，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大概没什么可能，桌对面那位对自己抱以期待目光的主任阿姨已经在伸手了。

　　她手指蜷缩两下，终究把成绩单从档案袋里抽出，双手递到对方手里。

　　一共有六位特招生。

　　对应的也就有六位看到成绩单的领导。

　　拿到成绩单的理事长欣慰一笑：“哇。”

　　院长肯定地笑：“哇。”

　　书记惊叹而笑：“哇。”

　　副校长赞赏一笑：“哇。”

　　秘书吉恩温柔地笑：“哇。”

　　主任阿姨惊恐没笑：“哇啊......”

　　“哇哇”团出现一个诡异的变奏，另外五位成员，以及几位特招生同学，还有在场的摄影工作者，纷纷把注意力聚焦在安逍雨的成绩单上。

　　安逍雨难堪地低下头。

　　她是学习一般，但也没差到这个程度吧。

　　虽然按照传统的“特招生”的套路来说，他们的成绩在普通学生里必然是佼佼者。

　　但是她这个特例又不是自己想来的。

　　她都原谅了自己的不完美，这些人在干嘛！

　　尚且处于状况之外的理事长笑容愈发慈祥：“云主任，让我也看看这位小同学的成绩单吧，我真的很好奇，会是多么完美的成绩，让你都露出这种表情。”

　　主任阿姨神色不定地看了安逍雨一眼，镜头在前，她勉强挤出笑容，把成绩单一个人一个人传过去。

　　安逍雨呼吸暂停：“......”

　　不要这样传啊！！！！

　　被理事长一说，大家也都跟着很好奇起安逍雨的成绩单究竟超凡脱俗到什么程度。

　　秘书吉恩作为第一个被传到的人，一眼瞥过，露出一个难言的微笑：“......”

　　紧接着是副校长：“......”

　　书记：“......”

　　院长：“......”

　　最后，理事长：“......”

　　总感觉，短短一分钟内，对面的领导们笑容更假了。之前像人偶，现在就是街头批发的盗版人偶。

　　安逍雨在内心安慰自己：我不是自愿来的！我不是自愿来的！我不是自愿来的！我不是自愿来的！！！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她对快要贴上脸的镜头淡然一笑。

　　笑容定格，几分钟后报道发出。

　　《瑛理学院‘特招生计划’或将产出百年最强天才！来自平民的冲击——‘逍雨的笑’！！》

　　安逍雨在特招生同学们频频投来的视线里将报道扔进垃圾桶。

　　下一秒，又自己把报纸从垃圾桶里掏出来，把图像撕下去再扔。

　　她不想让自己的脸和垃圾待在一个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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