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森林

　　一周后，程希再次站在公寓楼下。

　　这些天，她单方面断了庄西临的联系，没回复任何来自他的消息。
　　她知道他不在意，甚至不会注意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退出了他的生活。

　　庄西临住在五楼，程希提着保温袋慢吞吞往上走。
　　行至半途，手机响了起来。

　　是庄西临的妈妈打过来的。

　　程希接起来，礼貌地问好。
　　“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我真是要受不了那小子了。”林茵阿姨一贯好听的声音传来，即便是在发泄怒气。
　　“林阿姨不用客气，都是小事。”
　　“他伯母送来的东西你都拿到了？”
　　程希瞥一眼拎着的保温袋，能看到里边满当当的饭盒：“嗯，都还是热的。”
　　“那小子要是不在家，你就直接报警吧，我也管不了了。这么大个人还玩失踪，什么毛病。”林茵把话说重了点，像是忍无可忍。

　　程希想了想，对庄西临而言，也不算是毫无缘由的失联。
　　还是在庄西临生日那晚，他竭尽全力讨好的女神突然就抛弃了他，和另一名追求者“共度良宵”去了。
　　传言中，有人撞见俊男美女相互依偎，深更半夜在校园踱步。听起来很瘆人，轮到他们身上便成了种只可意会的浪漫传说。
　　庄西临旷掉所有的课业和活动，一副深受打击的舔伤模样。

　　程希和庄西临从初中起便是邻居，两家父母相互熟识。
　　林茵阿姨远在异乡管不了学校的事，这回，程希便是领了她的命令，借着送饭的由头把庄西临揪出来。

　　通话结束，程希也走到了门外。她抬起手叩门。
　　敲了好半天，没有人应。
　　她有些不耐烦，喊着庄西临的名字加大了力气。

　　门哗地被推开，程希跟着往后踉跄几步。
　　门里的男生探出小半个身子，正在打量她。
　　这人显然不是庄西临，程希有些慌张地摆手：“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
　　“找庄西临？”男生开了口，语气不算愉快。
　　程希飞快扫一眼门牌号，确信没有错误才点点头。
　　“他在里面忙着，你可能见不到他了。”说着，男生要把门往里阖。
　　程希急忙伸出手阻拦。

　　林茵阿姨待她一家很好，有什么事情两家人都会互相帮衬着。答应了林阿姨的事，程希总会做到。

　　动作间，两人的手撞在一起。程希发觉那人的手背凉得要命。
　　男生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蓦地松开了门把。

　　门晃晃悠悠往外滑开，程希这才看清他穿着白t和长裤，高高瘦瘦的，手里提着黑色运动外套，像是要出门。
　　程希尴尬地笑笑：“能麻烦你把这个袋子放到桌上吗，我就不进去了。”她抬抬手示意。
　　男生的视线触及保温袋，凝了会。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

　　程希望着来人的眉眼，一股熟悉感袭来，但她实在想不起来。

　　“我和他认识，”她不想多说，忙着要断开话题，“顺道来帮个忙而已。”
　　“这些东西你还是亲自给他比较好。”
　　“为什么，”程希用指尖掂着保温袋的提手递过去，“你和他关系应该不错，他才不会怀疑你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
　　男生垂脸，发出轻微的笑音。

　　对面的房门在这时打开，里头的人晃着钥匙串往外走。
　　“这不是程希吗，”刘叔叔惊喜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终于又来啦。”
　　“刘叔叔好，您怎么这个点出门。”程希端起笑回话。
　　“今天要值午班，早些出去吃饭。”
　　刘叔叔在学校里做行政工作，租住在公寓里。程希往公寓楼来过几次，总是撞见他，两人自然而然地认识了。
　　又寒暄几句，他同程希道了别。

　　靠在门内的男生一直看着她。
　　转过头时，程希有些不自在：“还是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放进去就行。”
　　男生耸耸肩，没什么表情。
　　他让出通往屋内的路，侧身经过程希。
　　程希抓住点头绪，突然拦住他：“……你可能误会了。”
　　男生的表情有些错愕，脚下却没停：“不必和我解释。”他扬起手冲她挥了挥：“那是你的事。”
　　T恤被扯成满帆的样子，他转瞬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程希无奈，提着保温袋进了屋。
　　里头的人像是听到动静，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客厅走。
　　庄西临逡巡几许，有些疑惑：“人呢？”
　　“那人刚刚走了。”程希知道他说的谁，随口回答。她把保温袋放到正中的桌子上：“你伯母给你做了家常菜，记得吃。”

　　庄西临的伯母是本地人，时不时给被食堂淹没的苦逼大学生开开小灶。
　　程希打心底觉得，伯母的手艺比林茵阿姨的还要好。

　　“一起吃吧。”庄西临把浴巾挂回椅背，胡乱捋了把额发。他走上前，把饭盒一个个摆到桌面上。
　　“不用，我吃过了。”程希还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连鞋都没换。
　　他问：“急着回学院？”
　　程希没多想，应了声。
　　庄西临停下动作，回房间翻找起来。再出来时，他拿着几个文件袋。
　　他站到程希面前，沐浴露的气味也裹住她：“我有几个作业要送去系楼，你知道的，就是三楼的办公室——”
　　“我不方便，”程希打断他，觉得好笑，“还有，这些东西你亲自交过去比较合适。”

　　庄西临不是没给她找过麻烦。
　　不过，程希总愿意牺牲自己为他鞍前马后。为了他施舍的几分好颜色，和几条感激的聊天记录。

　　庄西临睨她几眼，把文件夹放在桌角。很快，他恢复自若：“没关系，这事情也不着急。”
　　气氛冷下来，两个人都装作看不见。
　　程希搓了搓鼻尖，问：“你前几天为什么不去上课。”
　　“怎么，”他捞起遥控，打开电视，“我还需要跟你汇报。”
　　“你没生病吧。”程希盯着他看。
　　“没有，”庄西临在桌旁落座，下逐客令，“你问完了吗。”

　　程希的手机响起来，她当着庄西临的面接通。
　　“希希，你见到西临没有？”
　　“他好好地呆在公寓里。”
　　“哎哟，担心死我了，”林茵阿姨的声音软下来，“好端端地怎么不接我们电话。”
　　“林阿姨，”程希扯起嘴角朝庄西临笑了笑，“他旷课逃学不交作业，还在公寓里养人。”

　　手机那头突兀地沉默了。

　　庄西临拍着筷子站起来，脸上是程希从未见过的错愕，他随即大步跨过来夺走她的手机。
　　庄西临凑过去正要开口，通话已经变成忙音。同一时刻，他的手机在卧室里尖叫起来。
　　程希扑哧笑起来，对庄西临烧过来的怒火视若无睹。
　　她拍拍庄西临的手臂，话尾扬得高高：“快去接吧，不然阿姨一会直接杀到学校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很幼稚，但是很爽快。
　　不再仰仗别人的鼻息原来如此痛快，难怪告状这门肤浅的技巧能流传千古。
　　程希的心情在上飘。改变习惯的过程不容易，她自觉开了个好头。

　　楼道内的垃圾桶早已清空，看起来，清洁工人刚刚才离开。
　　经过时，程希还是莫名有种反胃的恶心感，她加快脚步掠过。
　　公寓前是大片车棚，一辆全黑的山地车停在最外边。
　　程希没舍得花钱买自行车，也不认识什么牌子，这车长得好看，通体洁净，在太阳下闪着光，像是骑上它就能轻而易举夺个冠军。
　　她多看了几眼，用一种欣赏的态度。
　　直到车上略显劣质的水杯架夺走她全部视线。

　　程希和庄西临高中不在一个学校。
　　每天早上，她锅贴一样挤进闷热的公交，看着庄西临骑着山地车从窗前飞驰而过。
　　少年的校服外套大剌剌敞着，被风扬起，变成振翅高飞的白鸽。
　　自在又潇洒，没有任何苦恼能阻拦。

　　高二时，程希竞赛得奖，她一咬牙给庄西临买了整套山地车配件。两人挑了个晴朗日子，一起把配件装到那辆凌厉的捷安特上。
　　她知道庄西临不爱那些花哨的，都往简单了挑。在纯黑的水杯架上，她悄悄画了对翅膀，用白色的线条。
　　只是，庄西临高中的车已经卖掉了，她送的配件也不知流落何处。

　　跟前的水杯架越看越眼熟。
　　程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她伸出手，试图触摸到属于丙烯颜料的凸起。

　　“你在做什么。”
　　不久前听过的声音响起。
　　程希感到莫名其妙，当然，更多的是被那人撞见的慌张。
　　她直起身，不答只问：“你怎么还没走？”
　　外头的风带来凉意，男生已经穿上了外套，拉链一直系到锁骨的位置。来人身形挺拔，挡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车，”他抬抬下巴，示意跟前的山地车，“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程希尬笑着挪开位置，话里却是追问：“水杯架也是你的？”
　　“怎么，要链接？”
　　“……”

　　这人神情毫无波动，绕过她去解车锁。
　　程希摸摸鼻尖：“我认错了，还以为是……别人的车。”
　　男生想起些什么，砸出气音的笑：“庄西临把他的车卖掉了。”

　　两个人明明未曾谋面，却都料到对方话里的主人公。
　　程希再次认真打量眼前的男生。她思索片刻，仍旧记不起他是庄西临的哪号朋友。

　　“开学的时候，他偏要在山地车上装后座，”男生无视她茫然的神情，继续说，“我可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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