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食无神

　　夜幕下，喧闹的破败酒吧里，各色人士在此汇聚。

　　吵嚷的音乐，碰撞的酒杯，暧昧的灯光和人。

　　混乱与一种奇怪的秩序构成这一幕，而今天众人口中的话题重点却与这氛围有些不太相称。

　　“这条独狼说自己洗手不干了.......”有人扬起酒杯，他面色酡红，走路摇摇晃晃，一看便醉的不轻，却还拿着酒往嘴里灌。

　　“我信他个鬼，哈哈哈哈嗝儿......哈哈哈哈哈......”

　　“兄弟们，快看，我们的大明星，影先生，嗝儿......说自己......说自己什么来着？”

　　“不杀好人！”

　　人们嘻嘻哈哈的应和着，将酒吧的气氛炒上了高潮。

　　“对......哈哈哈哈哈哈......不杀好人.......”

　　嘈杂，喧嚷，杂乱，台下的一切似乎都与台上的那个人无关。

　　他好像只是站在这里，平静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所在的黑暗，平静的和这一切做个了断。

　　下面的笑嚷的人群看着台上名为“影”的杀手渐渐地安静下来。

　　“不是，影，你真不干了啊？”

　　还没有被酒精完全侵占大脑的人问道。

　　“不是不干，只是不杀无辜的，某种意义上并没有什么错误的人罢了。”

　　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沙哑。

　　“打算积点儿德。”

　　代号“影”的青年说完，觉得这件事已经被在场的所有人听见后就挥挥手走下台去，消失在门后。

　　浅棕色的发丝被夜风吹动，脖颈处系着的黑白格丝巾随风飘动，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狭长的眼眸中映着些许微光。

　　“像我这种人，不杀好人的话，能让你下辈子别来这种世界了吧......”

　　他叹息一般的说道：“周宸。”

　　黑发青年猛的从梦里惊醒。

　　他坐起来，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大把的黄沙被他甩了下来，有些迷蒙带着睡意的眼睛看了一圈周围，依旧是不变的景色，依旧是满眼的黄沙，他抓了抓头，又躺了回去。

　　可惜，他睡不着了。

　　他滚了两圈，试图回忆起刚刚的梦境，却几乎只剩下一片空白和那声叹息般被说出的名字，与他一模一样的名字——周宸。

　　“梦啊......”他说：“那就再睡一觉吧。”

　　他给自己的半个身体盖上厚厚的黄沙，并将自己蜷缩在身旁这块巨石后，一小片纸被他死死地攥在手中。

　　一片纸，一具不死的身体，自己的姓名，零碎的记忆和身体的本能，这是名为周宸的青年所拥有的全部。

　　而今天已经是他在沙漠里的第二十三天。

　　也可能是第二十四天?

　　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过一个日夜，或者昨天睡前是否划了那个横杠。

　　好吧，但他依旧没有走出这里。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昏昏沉沉地醒来，偶尔清醒一下在这荒凉的沙漠中移动一段距离。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渐暗，他却隐约看见远处的灯光，看见了人工建起的高墙。

　　海市蜃楼？

　　周宸垂下眼眸，盯着脚下开始泛起凉意的黄沙，他平静而淡漠，冷静的不像是一个被困在沙漠里二十三天的人。

　　他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绚丽的灯光倒映在他黝黑的眼眸中，转眼间便被那看不清的思绪搅碎。

　　周宸张开手，被血沙浸染的纸片早已看不清字迹，但他早已那上面残留的信息印入脑中。

　　“寻人......”他喃喃道。

　　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那个不知面容的人。

　　他思考了很久，但最后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是他。”

　　他有些失落，有些可惜，但最终仅仅是自己反手抱了抱空荡荡的自己。

　　周宸想要找块可以遮蔽些风沙的石头，但很可惜，他环视一周也没见到这种石头。

　　但他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干脆就地躺了下来，仪式般的往自己身上盖了些沙子，然后合上眼平静的睡了过去。

　　夜晚的沙漠，低温，觅食的野兽，可能会出现的沙尘暴无疑都是能致人死亡的原因。

　　可周宸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似乎身上疼痛，饥饿，口渴，寒冷，都是不属于他的感觉。

　　他一次次濒临死亡，感受着本该带来死亡的一切痛苦，却始终得不到解脱。

　　那株药的效果太好了，好的让他窒息。

　　为何不让他死去？

　　不知为何，这个夜晚周宸将自己从沙子中刨出来，清理掉口鼻中的沙子，拖着躯壳，向那点光走去。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我真是疯了，如果那是海市蜃楼，我跑上过去有什么意义。”

　　“浪费体力，增加死亡次数，让自己心情不好......”

　　他的声音大了点：“一点都不划算，我就是个尽会自我感动的傻子。”

　　“梦里梦到的人还能成真不成？就算他是真的......”

　　“就算可能是真的，那个周宸也不一定是我啊......”

　　“你说你，周宸。”周宸说。

　　“有什么值得别人来学习来喜欢的地方吗？”

　　“你也没有一点值得别人来贪图的东西啊，周宸。”

　　他将自己贬的一文不值，似乎这样就可以欣然接受一切糟糕的结局，就可以让自己不更加的绝望。

　　但这个给了他地狱开局的世界却难得的给了他一个绝望的惊喜。

　　在周宸自己都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的地方有一座城

　　这座城是真的。

　　但可惜，他与这座城并不相识。

　　一些模糊的预感终于变为现实，周宸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开始退缩，他害怕他与这个世界并不相识，按照脑海里刚刚出现的词来说这是“穿越”，这是“异世界”......

　　而他是“异乡人”(2)。

　　周宸站在这座城前，久久的凝望着这座城，城墙巍峨壮观，充满了高科技的美感，持着武器的人在城门前守卫着，车辆、人群在门前排队，经过身份认证才依次被放入。

　　他越来越彷徨，越来越恐慌。

　　“不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他坐倒在地上，一会儿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受惊了似的从地上跳起来，吵吵嚷嚷的队伍因为狼狈的他平添了些许欢快的气息。

　　不少人用讥讽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互相小声的交谈，轻笑几声，觉得只不过是个没见识被吓傻了的疯子。

　　疯子，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这个外人眼中的疯子喃喃自语了许久才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松开了一直死死攥着的手，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纸片轻飘飘的从他的掌心滑落，被风轻轻一吹便在无尽的黄沙里没了踪迹。

　　他重新握紧了手，突然间扑到钢铁构成的围墙前，用手感触着钢铁围墙，手指将冰冷的触感反馈给他的大脑。

　　安检处的士兵最初只是看笑话似的看着周宸发疯，直到这个只是安静发疯的蠢东西扑到了墙上他们才变了神色。

　　“什么玩意儿?！快滚！滚！”其中一个士兵抬起枪向周宸的位置开了一枪，看周宸扑倒在地上后还发泄的又开了几枪才将目光和枪收回，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句晦气。

　　至于周宸有什么下场，在这安检口的士兵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个将变成不可回收垃圾的常见物品罢了。更何况有清洁机器人，那些可爱的小东西会将这堆垃圾清理干净。

　　在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后，刚刚倒在地上的人开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体，企图将自己挪的离安检口更近，更近。

　　那个士兵的枪法不是很准。

　　挪动着的人胡思乱想着。

　　假的，都是假的。

　　我要进去看看，我要进去看看......

　　不知道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还在接连不断地顺着他的脸滑下，落进沙中，滑入口中，苦涩的让他无法呼吸。

　　他偷偷地用手抹了抹，又抹了抹，最后干脆将脸放在沙子上，任凭这液体浸染黄沙。

　　“喂，小子。”

　　有人过来站在他的身旁，声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

　　“你要进城？”

　　周宸缓慢地翻了个身，眼睛对上了俯视着他的人。

　　“是的，女士。”

　　他的脸上粘着被浸湿的沙，嘴角带着下意识勾起的笑，回答认真且彬彬有礼，看上去似乎平静如常。

　　但看见他眼睛的邓羽却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个孩子只剩下一具会活动的躯壳了。

　　邓羽叹息一声，那艳丽且具有攻击性的脸上却露出了悲悯的神色。

　　她蹲下来，俯下身，将这个少年抱起。

　　“我可怜的孩子。”

　　她轻声说道：

　　“我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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