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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我不是桐香殿中最出色的弟子,却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师弟们一开始对此略有微词,但师父并没有说什么,待我仍旧一如既往,后来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
有一次在后山摘药,看到师弟们在一起聊天,我正要过去,忽然听到他们说“可以得罪师父,但不能得罪小沈师姐”。
我立马停住脚步,转头远远地避开了。
师父虽然偏向我一些,但是他们说的未免太过夸张了,听的人牙根发酸。
师弟们当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偏向我,因为他们是师父执掌桐香殿以后才收的弟子,而我是从七岁时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而且还给他挡过刀。
不过,那时候他才是十七八岁,而我也没有叫他师父。
为他挡刀时我才七岁,那是初冬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围着火堆烤火,沈繁清拿着□□家典籍当成儿童故事给我念,我听不懂,没一会儿就开始脑袋犯昏。
就在我快要睡着时,所有窗户突然炸裂,崩出的碎木片飞击到我的额头上,引来短暂剧烈的疼痛。
我立马清醒,睁眼看去,一团红雾裹挟着尖利可怖的笑声,凶猛地向沈繁清袭去。
不好!
沈繁清前几天才受过伤!
沈繁清抽出剑抵挡那团袭来的红雾,没一会儿就开始步伐不稳。
我什么也不会,在一旁吓得脸色刷白。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忽然,我看到红雾另分出了小小的一团,那团红雾浓重的几乎化为实体,成一把匕首的形状快速向沈繁清的后心处扎去。
我没有多想,用我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迅速飞身上前挡住了那一刀。
殷红的血流下来,我低头看自己的肚腹,笑着闭上了眼睛。
回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有那么大勇气,敢替沈繁清挡那一刀。
也许是为了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数日之前,天寒地冻,一场大雪让街上来往的人变的很少很少,我不再能讨到吃食,饿着肚子光着脚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最终无法支撑,昏倒在一所道观的门前。
住在道观里的年轻道士救起了我,我这才保住一条贱命。
替沈繁清挡的那一刀伤我甚深,我发了几天的高烧,睁开眼时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整个冬天,沈繁清任由我在道观里养伤。我躺在小床上不能动弹,就歪着头看他在院子里练剑以及治病救人。他偶尔兴起时会教我认字,我学的很认真,到开春时已经能够独自看完整本启蒙读物。
很快春天来了,道观里也热闹起来,砖缝里开出各种各样的小野花,各种鸟也总躲在梧桐树上的密荫里叽叽喳喳地说我和沈繁清都听不懂的话。
我也跟着高兴,每天早上在道观破败的花园里采一捧黄色的小野菊,插在捡来的一个旧瓷碗里。
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最轻松无忧的日子,不用担心没有饭吃,不用与野狗争食。
但这日子并不长久,一个燥热宁静的午后,沈繁清掀开我的衣服察看我肚腹上的伤痕,衣服放下来后,他对我说,“你该走了。”
我低着头没有应声,沈繁清看我不说话,抬脚进屋去了。
看他进去,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后。屋后常年照不到阳光,地上墙角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我靠着墙蹲下来,咬紧了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不知道多久,听见沈繁清喊我的声音,我没有回答,靠在墙角把自己缩的更紧了。
沈繁清在前院找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往这边走来。我想藏起来,可是没有地方可以藏了,只好把头埋的更低。
沈繁清的脚步渐近,他弯下腰,问我,“怎么躲在这儿?”
听见他的声音,我有些忍不住,热烫泪水滚滚而下浸湿了衣袖。
我想忍住自己的哽咽,可是喉咙却像作对似的哽咽声更大了。
沈繁清伸手抬起我的脸,“哭什么?”
我躲避着他的眼睛,咬紧了嘴唇不吭声。
“别再咬了。”沈繁清说,伸出手指拭了拭我的嘴唇,然后把手指伸到我眼前。
看着他指腹的那一抹鲜红,我的牙齿没一点放松,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沈繁清看我一直不说话,一手抬起我的脸,一手捏着我的腮帮子,我的牙齿就没办法再紧咬嘴唇了。那时候我身量还小,沈繁清把我抱起来进了屋。我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哭的抽抽噎噎。
进了屋,沈繁清给我泡了蜜水,和他对峙了一会儿,我没能忍住蜜水的诱惑,捧起碗喝了一小口。
沈繁清见我终于肯喝蜜水,稍微松了口气,然后看着我神色平静地说道,“跟着我,你只会受伤。”
我的眼睛亮了亮,“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沈繁清摇了摇头。
我顿时开心起来,擦了擦因为哭泣而泛湿的眼角,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不怕受伤的。”
想了想,我看着自己肚腹上的伤口,补充道,“我还可以保护你。”
沈繁清似乎轻声笑了笑,我有些忐忑,看着他说道,“真的,我不是一无是处的。我能保护你,我还会讨饭,还会······”
我支支吾吾想不起来自己还会干什么了,正急的出汗时,眼角瞥到桌子上旧瓷瓶里放着的淡紫色野花,我灵机一动,说道,“我还会每天早上给你采好看的花!”
沈繁清脸上笑意更深了。
我说了保护沈繁清,但其实更多的是他保护我。
那时他还是个无名的小道士,但我们每天都能按时吃上饭,偶尔还会给我买甜糕吃,有坏小孩欺负我,他就把他们打跑。
我看别的小孩父母都是这样对他们的,我想了很久,有一天认真对沈繁清道,“沈繁清,你做我爹爹好不好?”
沈繁清拿着茶杯刚喝了一口,闻言惊的茶水都喷出来,浸湿了他面前的书页。
咳嗽过后,沈繁清看着我,“为什么想要我做你爹爹?”
我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道,“我看别人都是这样的。还有,我长大之后要好好孝敬你。”
沈繁清哈哈大笑,我还没见过他笑的如此外放,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笑过之后,沈繁清一本正经地问我,“真要孝敬我?”
我神色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沈繁清打量了我一会儿,“要不,你跟着我修道吧?”
我根本不懂什么是修道,但是我知道沈繁清是对我最好的人,他说的一定也是好的,于是我点了点头。
自此,我稀里糊涂地踏进了修道一途。
那时我俩躺在道观里的窄小的床上,道观又破又偏僻,只有我们俩和几只鸟儿,沈繁清问我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说“天天有好吃的!睡特别特别大的床!还有永远不离开沈繁清!”
沈繁清说我没出息,然后说以后给我打一张翻来覆去打滚都不会掉下来的床,我开心的直到子时才睡着。
后来沈繁清说的一切都实现了。他一路拼杀,登顶七圣门,执掌桐香殿,而我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为了桐香殿首席大弟子,同门师弟见了都叫我“小沈师姐”。
可是我却很少能够见到沈繁清了。
他刚执掌桐香殿的那几年,特别的忙,除妖布善、带弟子、写书、参加各种大会和比赛等等。我住的地方离他很近,却经常好多天才能见到他一次。
我于修道一事不精,沈繁清并不勉强我,只要求我有自保的本领,在我将逃跑一事练的炉火纯青时,他就没怎么再管过我。
他常常不在,我一个人无聊,就在七圣门里乱溜达,有次溜到了厨房,厨房正在炖着肉,大娘说那是药膳,滋补身子的。
我瞬间想到了沈繁清每次回到桐香殿疲惫的面容,心想他对我那么好,这是我孝敬他的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就天天往厨房跑,还买了很多菜谱,在自己的小院里乐此不彼的折腾,在对师弟们一次又一次的荼毒中,我的厨艺进步神速。
沈繁清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我的厨艺,炖了一锅汤又做了几个菜,虽然沈繁清没有说,但我能看出来他很高兴,笑着陪我吃完了所有饭菜,还给我讲他捉妖时的趣事。
看他难得这么有兴致,我陪他说了很久的话,但直到即将离开时,我才发现他受伤了。伤在胳膊上,血顺着胳膊从衣袖里流了下来,我撩上去他的袖子,才发现他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恐怖地外翻着。
我心里一颤,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沈繁清迅速拉上衣袖掩住了自己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没事,快去睡觉吧。”
沈繁清不是第一次受伤,他未登顶七圣门之前也一直降妖除魔,可那时降伏的大多只是小妖,虽然受伤却并不算重,可是自从执掌桐香殿,他受伤的频率越来越高,伤的也越来越重了。
我泪眼朦胧地问他,“沈繁清,我们离开七圣门好不好?”
“不是说了要叫师父吗,怎么还改不过来?”月色下他面色苍白,却还是对我轻笑了笑。
“我不想你总是受伤,我不睡大床了,我不要当小沈师姐了。我们走吧,就还像以前那样,到哪儿都行。好不好?”
沈繁清没有说话,沉默地对我摇了摇头。他的鼻梁高而挺直,在月光下有种奇妙的、我看不懂的倔强。
夜色冷清明亮,月桂树的影子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有一块阴影恰巧落在他的眼睛上,我看过去,看不到他在想什么。
我抬手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笑着对他说,“师父等我一下,我去拿药给你上药!”
我起身飞快跑进殿中,同时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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