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岁岁（穿越）

　　第二日，雪后初霁。东升的日头透出丝丝斜光，可天上的云朵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色彩。

　　才用了早饭，周家二姑娘周娇亦就风风火火地到了娘家。

　　此时，周妤亦正接过萱草递来的茶漱口。兰芬还未来及撤走漱盂，就听见屋外已传来清脆响亮的女人声音。

　　“我都替你心急难耐，你却还吃得下去饭！”

　　也不等萱草相迎，二姑娘利索的掀开了帘子，半个身子已进了里屋。

　　只见二姑娘身着缕金石榴花梅红棉袄，梳着妇人最时兴的牡丹髻，满头珠翠，琳琅熠熠，单是那只赤金嵌明珠凤簪，就已惹得女子避不开眼。

　　妩媚丰腴，贵气逼人。

　　周妤亦忙起身，笑问：“二姐姐竟回的这么早？可用了早饭？我让萱草再盛些粥来可好？”

　　二姑娘摆摆手，斜靠在软榻上，利索伶俐：“不吃了不吃了。原本昨日就要来看你，定亲可是大事！谁料我那缠人的婆婆，非拿着本老黄历，掰着手指给我算日子。说昨日不宜出门，让我安心在家，生让我多等了一日。他们那老顽固，净是些商贾之家的臭毛病，难缠得很！”

　　老二嫁的是定城里的做生意的贾家，虽不是官宦家庭，但绝对是十足的富户。光看她日渐丰腴的体态和通身打扮，便知日子过的很是舒服。

　　周妤亦也在软榻上歪靠下来，笑着打趣：“瞧瞧我们二姐这通身的打扮！哪个小娘子见了不眼红？这凤钗晃的我都睁不开眼！真是个小富婆！”

　　二姑娘心思简单，这话听的她舒坦，讪笑着：“哎！你们是只见我人前显贵，不曾见我在那家中受罪！他家虽钱财略富裕了些，可终究和咱们家不一样，事事不讲规矩，妯娌小姑子一堆事，下人亲戚市侩得很。商人重利！”

　　周妤亦有意逗她，眯着眼笑说：“可我们二姐夫是极疼二姐姐！事事维护，处处上心，难道也让二姐姐不满意？”

　　二姑娘噗嗤一声笑了，眸中难得含怯：“他这个人姑且能勉强过日子吧！前些日子我因着婆婆偏心小叔子，和婆婆当面绊起嘴来，他尚算维护我。若非看在他的面上，早就闹着不过了。”

　　这二姐和二姐夫的日子算是甜蜜！

　　周妤亦好笑的点头回应：“对，二姐姐受苦了。幸而二姐夫还算有良心！这日子么，勉强过喽！”

　　说罢，二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严肃地凝视着周妤亦：“我家的事鸡毛蒜皮扯不清，咱们且说你的正事！妤儿，我让你姐夫细细打听了与你定亲的赵家。那赵家儿郎名仕则，字怀之，在他们家排行老三。其父原在京中任职，后不知何故被圣上贬到定城，这才与父亲一处共事结识。可去年年底，被圣上申斥撤了职。赵家长子已逝，二子不是读书的料，与你姐夫时常有着生意往来。三郎年十七，前些年已过了院试。本以为这会是赵家有出息的，怎料这几年却不继续考了，如今在书院教书。”

　　周妤亦这才对赵家的有了初步了解。

　　二姑娘见她听的认真，又继续娓娓道来：“我听闻前些年他全家还在京中时，似是有两家姑娘都有意嫁与他，却不知怎的都没成。莫非有隐疾？你姐夫再三叮嘱此事莫要外传，你心中有数就好。可别说与旁人听，尤其老五！心里藏不住事，是个不牢靠的！什么都要往外说！最是个要留意的！”

　　周妤亦听二姐这么说五妹，心觉好笑，连嘴角都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

　　这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老二与老五委实是同胞亲亲姊妹！皆是没有曲折心思，心口一致的爽快人，这点定是随了其母李姨娘。

　　但二人细分也有不同，五妹媛儿尚在闺中，率直天真，多了些冲动和单纯。二姐娇儿已为人妇，骨子里的直爽更掺些泼辣和任性。

　　周妤亦轻声细语反问道：“那二姐怎么看这赵家呢？”

　　二姑娘吁了口气，啧嘴摇头：“妤儿，这夫婿家最要紧的就是权！权贵权贵，有权自然尊贵！不然咱们的嫡母怎会想方设法把大姐嫁入那王府？其次才是钱！譬如我那夫家，虽家产丰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但见了官员不还是得点头弯腰，笑脸迎往。好在足够温饱，我也不用吃苦头。可这赵家，一无官职勋爵立命，二无钱财家底傍身。我可替你愁！”

　　周妤亦倒不是很愁，现代社会里看过太多感情生变打离婚的案例，也听过不顾几十年夫妻情谊手刃妻子的惨案。因而她对于男女情爱，几乎是不抱有任何期待的。

　　嫁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里的哪一家，似乎都一样。按照她现在的眼光来看，这赵家虽不富贵，但已然算是小康，也不算太差。

　　更重要的是，此乃封建社会，父母订的婚，她难道拼出性命名节去抗争？下一家说不定更差。

　　周妤亦双眸俨然一湾平静的湖水，平和的说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与其哭天抹泪，不妨想想看如何经营好婚后的日子。二姐出嫁前，定也是对夫家满心担忧，可我心里羡慕二姐，如今过得恩爱美满，这就是二姐的本事和福气！”

　　二姑娘拉着她的手，喃喃道：“咱们没大姐那么好的命，她的婚事是父母左挑右选，精心盼来的。咱几个姊妹，都是由着嫡母做主，她觉得哪家好就订哪家，我们也是不能说些什么的。我也是嫁了后才晓得今后日子全凭个人本事。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婆家有多麻烦，我那个婆婆眼里只有她的小儿子，那小儿子就是个纨绔子。偌大的家业都是你姐夫和我公公在操持，他每天挥霍也就罢了，还只嫌不......”

　　二姑娘又把话题撤回到她的婆家日常，周妤亦由着她倾诉，直聊了许久方才离开。

　　去时留下了三个锦匣，分别各盛了个碧玺戒指，晶莹油润。

　　一个给周妤亦，另外两个分别给老三和老六。

　　这是个富婆！！

　　因在这里多坐了会，二姑娘急着探望完父母和李姨娘，就得赶回贾家，因此不得空去见了。

　　一轮明月，点点疏星，久违的晴夜。

　　晚膳的几样菜很是对周妤亦的胃口，一碟油亮黄澄的片皮鸭，一盆酸辣开胃的金汤牛腩，一碟清爽的素菜什锦煲，竟不自觉的多吃了一碗饭。

　　临出门前还往嘴里塞了几口香甜的牛乳糕，着实有些撑着了。

　　周妤亦没有让侍女跟着，怀里揣着给六妹妹的戒指，提着盏夜灯，散步似的向何姨娘的沁雅轩而去。

　　光影洒落，积雪未消，衬得宅院里四处都是亮堂堂的。

　　她悠闲地踱步，心想其实周家不算富户，就连比起二姐姐的夫家都还是略有些差距的。但在吃穿用度上，从未缺过自己和众姊妹，这都得益于嫡母周夫人。

　　周夫人姿色平平，且过于严肃，时常板着脸让人不敢亲近。可管家治下相当出色，家中事务她都处理得体。

　　古代的庶女，犹如嫡母手里的一只蚂蚱，由着嫡母拿捏处置，但这三年里，周妤亦从未见她苛责虐待过哪个庶子女，向来一碗水端平。

　　只看几个子女的婚事，虽然嫡亲女儿周嫦亦高嫁进了怡王府，作了王爷的儿媳。但其余几个姊妹也都许了相对不错的人家做正经妻房，单凭这一点，就已经甩开一大波嫡母了。

　　周妤亦时常有感，自己算是很幸运了！

　　可周夫人过于板正，与周老爷间少了些夫妻的情意趣味在。要说与周老爷最像夫妻的，莫过于老二老五的生母李姨娘了。

　　周老爷寒门出身，与李姨娘青梅竹马，情分深厚。及第娶亲之后，由已故的周家老太太做主，将李姨娘纳了妾室。

　　往日里，周老爷和周夫人交谈间总是客气恭敬。但周妤亦可见过好几次，周老爷和李姨娘头天吵得脸红脖子粗，第二日又浓情蜜语的场景。更像是寻常夫妻，自己爸妈的相处模式。

　　不过如今周老爷最喜欢的，全府公认是六妹妹的生母何姨娘。

　　恍惚间，周妤亦已进了沁雅轩的院子，冷冽的幽香若有若无，是梅花！

　　朵朵红梅凌寒绽放在枝头，雪地反射着月光照在其间，更显出风骨卓姿。

　　雪花红梅，傲然清雅，却有一番意境。

　　六妹如儿今日疯玩了一下午，一入夜便去床上躺着了。

　　何姨娘架起了个暖炉，煮着一壶日铸雪芽，为自己和周妤亦各倒了一杯。

　　烛焰忽地闪烁，火光跳跃在何姨娘的脸上。她用一根玉簪将青丝挽起，几缕碎发垂下，不施粉黛却风韵出尘。

　　何姨娘与穿越来的她同龄，二十九岁，只是何姨娘的眼里比自己多了些岁月沉淀后的成熟和沧桑。毕竟周言在现代仍未婚，而何姨娘的女儿已有十岁。

　　比起姊妹们的年幼，周妤亦觉得何姨娘更像是让她可以畅谈的好友。

　　何姨娘一笑，让人如沐春风：“你可还对那赵家满意？”

　　周妤亦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赵家？王家？或是其余家，于我而言都一样。当官的今朝紫蟒加身，明朝入狱下罪。今夕家财万贯，明夜沿街乞讨，世事多变！还不是母亲定下哪家，我嫁哪家，盲婚哑嫁，听天由命呗！”

　　何姨娘赞许的目光盯着周妤亦：“这便是你的聪明之处了。夫家什么样的家世其实都靠不住，靠天靠人最终都得靠己。不要自怨自艾，不要黯然颓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最为重要的。”

　　周妤亦抿了抿嘴，问出她长久以来好奇的问题：“姨娘，究竟如何才能笼络住丈夫的心？”

　　何姨娘愣了一瞬，又笑着摇摇头：“世上从没有能拴住夫君心的法子，盼着丈夫一心一心的女子是最傻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周妤亦换做白话文来讲就是，不要听信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要以他为全世界。如今他喜欢你，你喜上眉梢，哪日他厌了你，你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

　　周妤亦笑着又追问：“那姨娘是怎么拴住了我父亲呢？”

　　何姨娘当即否定：“我如何能拴住你父亲呢？他如今来的多不过是因着我年轻罢了。旁人都以为我得你父亲欢心，但其实我们三个妻妾各有各的活法。夫人敬他如宾，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了你父亲的尊重；李家姐姐待他如夫，斗嘴吵闹也是恩恩爱爱；我像你父亲的朋友，他每每来我这里时，我从不追问他任何事情，只是让他觉得放松，他便也愿意常来。世上夫妻千种千样，无论哪种活法，都切记不可丢失了自己，这才最为重要。”

　　周妤亦听了此话，怅然所思，只顿悟出许多道理。

　　此时却听得院外吵嚷，周妤亦透着窗子望去，只见杨妈妈正拽着何姨娘的贴身侍女银泉起了争执，别的侍女也都放下手中伙计，围着看起热闹。

　　杨妈妈趾高气扬，手里拿着何姨娘新作的衣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个花样不好，姨娘不适合穿戴这样子的衣服！”

　　银泉是何姨娘身边地位最高的侍女，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出言驳斥到：“你哪里做得了姨娘的主？我伺候姨娘这么久也只是照吩咐办事，妈妈好了不起，净想着当姨娘的家！”

　　杨妈妈被她在众人面前驳了脸面，声音更高了些：“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是我的干姐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见过的世面也多了去了！什么人适合什么，我看一眼就明白！这个布料让他们重新做！”

　　原来也算是主母周夫人的人，怪不得何姨娘一直隐忍不发。

　　银泉欲上前争夺衣服，不服的继续说：“任凭你喜欢什么花样，任凭你见过多大的世面！姨娘的事情姨娘说了算，你在这里充什么主子！”

　　推搡间杨妈妈将她推倒在地，银泉摔着一觉，又痛又委屈，眼里噙泪。

　　杨妈妈轻哼一声，脸都仰到天上去了。

　　“就听杨妈妈的！既是夫人拨下来给我管事的人，自然错不了。银泉去洗把脸，今晚上换人当值你早些安置。大伙都散了，该做什么都去做，不要耽误了手里的活计。”

　　何姨娘与周妤亦站在廊下，语气淡淡的，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

　　杨妈妈立即变了副嘴脸，笑着向前：”姨娘英明！老身不过是想让姨娘更好看些，这样老爷也喜欢不是？惹得姨娘受冻了，我这就去忙活了。”

　　见何姨娘如此偏袒自己，杨妈妈觉得自己日后更是不同，笑滋滋的下去忙活了。

　　银泉起身后，趁人不察与何姨娘对视了一瞬。何姨娘点头示意，她才擦着泪痕离开了。

　　众人也陆陆续续散去，院子里唯有月光安静的照着洁白的雪地。

　　周妤亦将这主仆二人的心思看得分明，上前轻声问道：“姨娘还打算纵着她多久？”

　　何姨娘侧身凝望着她，会心一笑：“这就看个人命势了，哪天她的运到头了，自然戏就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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