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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月上中梢,已经是凌晨。
然而江城的夜晚似乎才刚刚开始。
正如同灯红酒绿里最适合遮盖人心和欲望,在这家名叫夜色的酒吧里,舞池里各色的年轻男女正摇晃舞动的身体相贴,刺耳动感的音乐声此起彼伏,欢呼声几乎快要将这里淹没。
而略微已经有些家本的人多数是不参与这狂欢的盛宴,他们端坐在二楼的包厢内,关起门又是一个天地。
坐在666包厢里正中心的是徐柏和她最好的闺蜜,万雪芽。
万雪芽和她的名字截然不同,虽然取自日铸雪芽的绿茶,可是江南的温柔婉约没能学到一分,但她是掌管景合的万家最叛逆的大小姐,没人敢对她说不,起码当着她的面不敢。
当年徐柏从破落的小县城接回江城的时候,徐家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礼。
但是早就死去的原配遗留下来的孩子怎么和蒸蒸日上的新贵之妻的孩子相比,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于是宴间并没有人搭理徐家刚刚迎接回来的小公主。
万雪芽不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是象牙塔里被宠坏的真正的公主,毕竟万家老爷子去世前点名给她留了十五的股份,无论万家以后谁当家,她都只有被拉拢捧着的份,这样的人要徐柏做朋友,那其他势利的家族,怎么会不看脸色。
但徐柏只想和万雪芽做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像她在丰县的时候那样,没有豪门世族的利益纠缠,她要真心换真心。
万雪芽从没听过这样的词。
太新鲜了。
谁会在错综复杂的利益里说真心呢?可是徐柏会,万雪芽也会。
徐柏当初嫁给陆鹤川,万雪芽就不同意,按她的道理来说,徐家的烂账已经够多了,根本不值得徐柏再把自己一辈子的大事搭进去,更何况,徐家也不只她一个女儿。
今天难得知道他们离婚这件事,简直大快人心。
万雪芽一双玉腿叠在黑绒的短裙下,藕臂搭在一旁的男人后腰上。银制的叉子刚刚叉起一块草莓,还没来得及吃,她递到徐柏唇边。
“和陆鹤川离婚可是天大的好事,正好明天你还过生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和徐柏忍了陆鹤川多年不一样,万雪芽早就看不顺眼这个外面彩旗飘飘的花花公子,也许是闺蜜物种天生的歧视,也许是天生对政治野心家的敏感,总而言之,她对徐柏终于蹬了陆鹤川乐见其成,恨不得今天包下整个夜色给她庆祝。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外面正因为万雪芽送外面每桌一套神龙而此起彼伏喊着她的名字。
徐柏就这她的手一口咬掉鲜嫩多汁的草莓,可是伴随着草莓汁水进入食道和胃,只感觉到一股并不舒服的难受。
“我……”
徐柏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万雪芽自己的体检状况。
一想起自己三年前流产那时候,她睁开眼回到人间,先看到安静的病房里的天花板,再看到万家的小公主哭成泪人,她就没办法对她说这件残忍的事。
胃传来的阵阵疼痛令徐柏看起来神色并不轻松,她借口离开包厢去了洗手间。
干呕的声音在女厕狭隘的空间内异常清晰,可却没有人觉得不对,因为酒吧每天都有烂醉如泥的醉鬼在这里呕吐。
而片刻后,鲜血混着草莓汁被水冲走。
徐柏直起有些发颤的腰,从隔间里出来,对着镜子洗手。
镜子里的她形容消瘦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胃癌的原故,她比原来更加憔悴。如果万雪芽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即便覆盖上今天的艳丽妆容,细看之下,也能瞧出那昂贵的粉底液所精心遮盖惨败的病色。
——苍白的嘴唇,无神的眼睛。
徐柏快要死了。
或者说,她也没打算活。只是人在临死前总是想拥有一些任性的权利,或许这是她三十多年以来的唯一任性。
她这才痛快的要和陆鹤川离婚。
对于她而言,得上和胃相关的病并不算意外,她的的外公、母亲都死于胃癌。
十七岁的时候,她站在病房内亲自送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徐柏那时还不叫徐柏,她叫陈穗穗,随她的养母姓。而她的亲生母亲,等了十七年才等到她回家,可是还没等她和她相处多久,她的母亲就确诊了胃癌。
女人大口吐着鲜血,却不忘记安慰她,穗穗,再等等,我们就能回家了。
原本康健的人,最后死的时候被病魔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她平静看着白布蒙上母亲的尸体被推入太平间。
徐柏永远记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她才有了家,又没有了家。
乃至于被确诊的那一天,她甚至并不悲伤,只是有一种轮到我了的感觉。
可是和她的母亲不同,她没有等待的人。而她和母亲欠徐家的,早就用和陆鹤川这桩婚姻还了。陆鹤川爱她,而她欠陆鹤川的那份情谊,也早就在那些消磨的事情里不剩什么。
天地茫茫,从此一片真干净。
徐柏也想走的干净。
她再次涂上口红,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走廊里一片昏暗,可是即便是些微的光亮,也足够徐柏看清不远处的男女是谁。
三十二岁的叶淮文的背影和他二十岁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依旧挺拔修直,像极了当年丰县的帝华小区外面种植的那些青松,即便是漫天欲来的风雪也压不断它们的脊梁。
二十岁的陈平安和十七岁的陈穗穗会一起绕过那些青松的树下,北国的土地上,欢声笑语洒满在回忆里。
可是物是人非,那些青松早就被移走。
那些记忆只属于陈平安和陈穗穗,不会属于今天的叶淮文和徐柏。
徐柏想要径直转过头离开,却被叶淮文身边的女人叫住。
“小柏!”
叫住徐柏的是她名义上的姐姐,徐兰。
话音刚落,叶淮文的目光透过昏暗的灯光如影随形的看了过来,徐柏被盯在了原地,随即更加想要离开,却不想被徐兰凑近拽住了胳膊。
三人对立,只有徐兰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开始说话。
“你在这啊?刚刚雪芽送酒,我就知道你该在这,哎呀,万大小姐还是好大的排场呀……对了,鹤川没和你一起来吗?”
徐兰的话语里先是嘲讽了万雪芽的做派,还不忘记提醒假模假样的关注徐柏的近况,似乎很是关心。
徐家这一代并不算人口丰硕,正因如此,才选择了用与花中君子来命名。徐柏来时,梅兰竹菊都已经起满,徐家当时的家主还是徐柏的祖父,他自觉愧对徐柏的母亲,所以在徐柏回来后,对她多有疼爱。
于是他给徐柏起了这个名字,没有选择花,而是选择和徐家的男孩一样的树。
这样的偏爱也在他去世后,成为了徐家拿捏徐柏的把柄,借着和陆鹤川这段婚姻,她很久不曾回过徐家,因此徐兰才会这么“关心”她。
至于为什么徐兰会提到万雪芽,更不用多猜,她们俩早就不对付。
年龄相仿,又都长相明丽,世家小姐里被暗地里比来比去是常有的事情,徐兰被万雪芽压着身世,她就刻苦读书,在学历上压她一头,总而言之就是不向对方认输。
而原本徐柏并没有参与其中。直到万雪芽和她成为朋友,自然引起了徐兰的不快。她明里暗里的针对徐柏,到她和陆鹤川结婚才有所收敛,开始玩起了豪门姐妹情的做派,但徐柏原本就不爱作戏。
她只想快点离开叶淮文在的地方,于是甚至都不愿意和往常一样敷衍一下徐兰。
“雪芽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根本没有回答徐兰问题和追问,徐柏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取下来,然后神色淡漠的从二人身边离开。
“失陪。”
两个字客套又疏络。
自始至终,叶淮文一个字都没有说。徐柏也没看向过他。
无人知平静海面下的波澜。
徐柏已经很久没见过叶淮文。他回到叶家以后生活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更不要提徐柏刻意的躲避。
当你不想遇见谁的时候,这世界突然就会变得很大。
直到徐柏的背影离开走廊拐入一旁的包厢里,叶淮文才看向身旁拿出手机显然在和家里告状的徐兰。
他疏离的后退,像是完成自己彬彬有礼的礼节。
可是开口的话却和徐柏如出一辙。
“徐小姐,我公司还有事,失陪。”
徐兰还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始至终自己连叶淮文的衣角都没碰到。
怪不得说叶家三公子是出了名的冰山难融,不会笑的。
徐柏没有回包厢,给万雪芽留下通讯后就从vip的专用通道打算离开。
她离开的时候喝了酒,这让胃里的疼痛翻来覆去的翻涌,可也没办法让她更加清醒。
离开昏暗的走廊,出口豁然开朗。而站在出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才回过身。
“陈平安,等我好久了呀?”
“没多久,多久我都能等。”
十几年前的时候的对话突然从脑海的某个角落翻涌般出现,那时候陈平安许诺会永远等陈穗穗,但后来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
他们少年相爱,多年后再相见的时候,只剩下相顾无言。
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多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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