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作者:Finalwhis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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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中月1


      夜风比黄昏时冷酷,南方终于还有冬的影子。这与几百年前沐英入主此地时不同,“自是人间六月凉”的热意他无福感受,于是此地便叫六凉,在人们口中幻化着一步步成了良县。阴凉在六月是人间,在三月初是魔鬼,这是广场上人群散落后,陈小马想到的。
      听说良县前几天下过一场绵绵的雪,他更觉来得尴尬,青黄不接,然而病床上的人可等不了,只好在小宾馆凑合了这几天,好在今天不期而遇。
      音乐收起,人群散开,舞蹈队的女人纷纷收好自己的东西,结伴回家,每个傍晚一起跳跳最是愉悦身心,何况还有广场上那么多善意的人和眼神,姐妹们更加舒畅,互相叮嘱明天的练习事宜。
      赵和芸拉着张喻玫的膀子不放,后者终于没什么耐心,“明晚不行,”像是发觉单纯的拒绝不够给人体面,停了两个拍子的节奏又说,“得去我妈家吃饭,改天吧。”听到了感兴趣的事情,赵和芸松开嘟起的嘴巴,嗓门打开,“那你老公会去不?你和他……哎——喻玫怎么走那么快!”
      还是对别人太亲切了,她不愿意别人张扬自己家的事,张喻玫便不再理会落在后面的赵和芸。
      去洗手间换了身自在的衣服后,她和众人分了手,独自行走在广场后门的小路,鹅卵石铺就,三厘米的细跟舞鞋有点不好走。右手挎着黑色的托特包,包里蓝色的裙摆露出来一截,像朵随风摇曳的花一样。她走一步,鞋子透彻地响一下。仍在起风,她裹紧了灰色的针织外套,整个背影纤细笔直。哦,屁股是翘的,陈小马突然想。
      他就这么跟着张喻玫走,五六米的距离之间,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女人,一个脸生的男人。路灯醉人,陈小马不急着赶上去相认了。他突然间明白,寻找什么人什么东西,只有找不到的时候最着急。找到了相认了,倒生出许多认识的人之间的不美来,没找着,一直陌生着,一直看着、跟着,彼此不明白渊源,互不打扰,仿佛人生并不相关,就总是惹人寄托,令人晚年追忆着不忘。
      陈学祎这些年老了,反而惦念着南边,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点脑海里的单纯迷醉就到两百米为止,不过这段路途在脑海里算得上漫长,陈小马已经摆正自己的态度,拍去衣服上的香烟气息,步伐突然加快,追赶上去。
      女人听到身后脚步声越发急促,警惕心起,小跑起来,鞋跟碰到地面的声音,欢脱好听,陈小马轻声笑笑,赶上去。
      “张小姐,请等一下。”
      女人没理会,只是更加紧张,鞋跟快速地摩擦街道。
      “……郑小姐,郑玉梅小姐,请等一下。”
      张喻玫渐渐停住脚步,抬眼对上了一双夜色中依旧利落的眼。她的第一想法是这种眼神不属于小小的良县,像是偶然闯入这里的客。
      街道两边的梧桐太粗了,陈小马想。那树的影子打下来,吞没了张喻玫看着他的眼神,是疑惑还是惊讶,害怕还是平静,肯定不同于跳舞时冷漠无味的脸。
      二人就这么立在那,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如果有路人匆匆而过,能见到男人在路灯下,女人在树影里,明暗交错。如果路人随身的是相机,已经足够定格。如果路人随身的是纸笔,快一点的也已经能够画出街景的轮廓。
      可是街道本不平静,陈小马身后开过来一辆私家车,黄白色的前罩灯闪过前方的弯道,沿着道路尽头延伸,再往无辜的路人眼球中射去。
      陈小马再也没看清张喻玫的第一眼,此后与她发生的种种也越发朦胧,张喻玫染上了良县的古风,陈小马每每回想只剩恍惚。他不常好奇世上的人事,只是后来总后悔没有走出灯影看清楚她那一刻的表情。
      “太冷了,”女人先动了,风中她嗓子沙哑,泛着冷意,“你跟我走,回去说吧。”
      小马在灯光里点点头,女人把他的面目看清,真年轻啊。
      “小碗过得怎么样?”小马跟随张喻玫的脚步,到了她家。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聪明的女人已经想得明明白白。于是他也不纠结,大大方方地开口,“她想你去陪陪她,”顿了两秒,又张口,“这有打火机吗?”又说,“介意吗?”张喻玫拉开电脑桌边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又跑去厨房,拿来了一个小巧的金属打火机递给陈小马。
      “不介意。”女人开口已经如沐春风,回家后的她整个人也暖暖的,浅淡的语调却能融化北方的雪景。让人就着人声醉倒,配合着夜晚的安宁。
      点燃了手里的烟火才觉如梦方醒。只是纸盒子里的烟所剩无几,一路走来没找到这个牌子的烟,是回去的时候了。
      “你是张小碗在北京的朋友吧,”已经接近十二点,沉默中看着陈小马熄灭了一支烟,张喻玫才缓缓开口,“她找我什么事?”“她最近不大好,很希望你去见一面。”人和人有所交集总是存在着外在世界的推动力,张小碗就是他们的推动力。
      “你们关系很好?”也没说去不去北京的事,张喻玫仿佛对眼前的男人和小碗的关系更感兴趣。陈小马的语气带着莫名的孩子气,“我倒没什么,只是听她说我是她在北京唯一说得上朋友的人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低下头盯着彩绳编织的地毯,客厅的灯打在桌子的玻璃上,玻璃透过光与地毯交错眩晕着,缓缓地笑了一声,“她还叫我对您要讲礼貌。”
      “她怎么说?”随口问着,话的尾巴长着一声叹息,张喻玫的眼光如烟,装着回忆的思绪,陈小马捉摸不住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还是随意的接话。“就是说要对姐姐讲礼貌一点,”不管什么意图,他认真答就好了,“就是得和她一样,叫‘姐姐’。”
      乖顺又莫名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看地上了,进家门之后他第一次打量张喻玫的脸。像是已经被他叫了一声姐姐,张喻玫耳朵微热。“你说她不好——是在北京城没挣着钱?”口吻镇静地让人惊奇,陈小马突然想,认识了也没什么不美的。
      “比这更糟,她现在在医院。”陈小马语气诚恳了三分,只是依旧盯住眼前的女人,没有晚风吹拂,这么宁静地坐着,听着,莫名回想起张小碗前两天向他说起,“我姐姐喜欢穿裙子,喜欢跳舞,只是没怎么学过,跳得很不好。”广场上大家都往那一个方向看着,跳得不好也是好了,跳得入了人眼自然也入人心。还是陌生人的时候,跟着这个姐姐后头走,随风摆开一点涟漪,脚步声并不均匀却清澈入耳,陈小马恍然大悟,她走路也是舞着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请个假跟你一起,”又有些犹豫,“她真的想见我吗?”陈小马回神,“她说她现在只想见姐姐,也不想管以前的事了。”叫姐姐已经大大方方。“以前的事?以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了。”陈小马斟酌一番,反应过来这话不是问他,便一时无言,要了张喻玫的身份信息,开始订回去的票。
      喻玫离开客厅,陈小马摆弄手机的同时大胆打量起房子,简洁,有不少兰花和书本,没有挂放照片,听说是结了婚的,看样子又像独居。
      又走到书架旁扫视,他像是要透过喻玫的生活痕迹找别的什么人。想起来她是个老师,只是没想到教的是初中数学,看这些书里的字迹也清秀,只是如果讲课古板冷淡,或许不受学生欢迎。
      安顿了陈小马,张喻玫打了个电话给郑溯鹃,那边过了好一会才接,声音很小,是担忧吵醒别人的谨小慎微。
      郑溯鹃生于六七十年代的乡村,父亲是乡间的代课老师,性子迂腐,不愿女儿和千千万万素娟同名,又不愿她一点土地的气息不沾,搭上远离人间的命格,改了“溯”字,“溯洄从之”,加上好生好养、南方土地间长年开放的杜鹃花,给女儿冠了名。
      老一辈人喜欢说姓名如何如何,人的命运就如何如何。郑溯鹃十二岁上,父亲进城与早年间读书相识的朋友会面,回途中路遇南方夏季特大暴雨,那些年山头还未曾有人封驻,泥石流高发,郑父恰好遇难残疾,药罐子里游走不到两年就辞别人间。
      那些年的鳏寡孤独没什么好名声,只是郑溯鹃为人勤恳踏实,步步小心,终于在熟人那里摘除了克父的帽子。虽说后来也在城里过过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中间几多坎坷几乎摧毁了她的心气,这一切境况,在和现在的丈夫重逢之后,才有了切实改善。
      “喂,”停顿了两秒,“妈,我后天得去一趟北京。”前两年开始,母女俩也没有太多话要说,郑溯鹃一听也明白是张小碗的事,叮嘱她早去早回,话毕,也不想唠叨太多,又不愿先挂电话,张喻玫早已习惯,叮嘱母亲注意身体保暖,如此云云,就要先挂了这通可有可无的电话,“......我听说北京有个景山,那上面风景可好,这两年你心情也差,趁这个机会看看也好。”喻玫眼眶蓦地一湿,嗫嚅着要开口说句什么,“其实这两年......”
      只剩下一阵忙音,对面也用尽了耐心,切断了联系。
      母女二人接打电话向来生疏尴尬,张喻玫终于松了口气,电话是新时代的桥梁,她挂断了对岸母亲的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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