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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
1960年到1963年,广袤的中华大地像得了一场重病,不是旱灾就是涝灾、虫灾,土地像是个孱弱的母亲,满身伤病,没有营养来贡献乳汁。
春夏之交的柳河村没有一点生机,到处都是无精打采、想尽办法觅食的人们,或“面有菜色”,或面已浮肿。
建国每天吃的都是高粱米、苞米稀粥,而且越来越稀,无论是上课、还是睡觉,都感觉很饿,真饿啊!越来越饿,走路脚底都是飘着的……
有人将地里铅笔粗细的胡萝卜偷偷拔出来果腹,隔壁邻居深夜将大田里刚种下的豆种扒出来煮吃了,孩子们都跑到旱田地里去了,他们会将正在生长的玉米杆砍下来啃,微甜的汁水可以安慰他们干涸的胃,实在是太饿了!
建国拿个筐走到村口,看到榆树上的榆钱都被撸光了,光秃秃的枝丫丑陋得很。他到村外的野地里看看,挖了很久,找到了一点点野菜,再返回村口的老榆树上撸了点枝丫角落里的为数不多的“漏网”榆钱,刚刚能凑一筐底,回家洗洗,妈妈用热水焯一下,团一团,在案板上滚上薄薄的一层苞米面,再到锅里蒸一会儿,妈说这叫“瓜菜代”,出锅的时候要小心地拿起,否则就散花了。
市面上的黄烟已涨到了30块一斤,土豆1块一斤,粮食更是贵得离谱,建国每天都在想:怎么办?弟弟妹妹还小,别说母亲不善交际,即便她有好人缘也没用,农民自己的食物都不够吃,谁也没能力帮的。建国将村里的人家想了一圈,觉得没有任何得到帮助的可能,他决定自己去找公社领导。
他饿着肚子走了十几里地,来到了双星公社的大院,他在那排房子前一间间找过去,看到了门上“书记”的牌子,门开着,建国走了进去,一位个子矮小又瘦弱、有点书生气的年轻小伙子坐在那里,建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说:
“书记你好!我可以耽误书记几分钟时间吗?”建国诉说了自家的情况,他相信自己表达清楚了,然后用求助的眼神等待书记的答复。书记注视了建国很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建国有点紧张,书记突然叹了口气,慢慢背过身去,走到桌子前,拧开笔盖笔写了个纸条交给建国,又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建国舔了舔嘴唇,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非常欣喜,他给书记深深地鞠了个躬,飞奔到粮库,凭纸条领回了50斤救命的油麦。
背着这50斤油麦,就像是背着全家人的命和希望,脚下也似乎多了些力气。回来后,妈妈很是惊喜,娘俩赶紧到碾坊排队,碾皮,过筛,再用簸箕把米糠分离出来,米糠和去皮的油麦分装两袋背回家。
好久没吃这么饱的饭了,兄妹三人十分满足,十分幸福。
入夜了,建国和弟弟妹妹吹灯睡觉,卫国问:“哥,我都放了40多个屁了,你放了几个?”建国迷迷糊糊答:“我没数啊”“哥,你说我明天早上会变成臭豆腐吗?”建国太累了,鼾声已微起。
(当时那位年轻的书记叫纪树军,是省里下公社锻炼的,二十年后建国在长山招待所偶遇他,那时纪书记已调往省委组织部工作了。建国非常高兴,请他吃饭,诉说当年的救命之恩,感慨万分。纪书记还记得建国,说建国小时候虽瘦,但目光坚毅,说话条理清晰,说那批油麦是从苏联进口的饲料,因为自然灾害,到了国内都供给人吃了,压成面后味道不错,副作用就是不停地放屁。)
油麦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怎么办呢?那时候村民都私自种开荒地(没有开垦过的荒草地),建国和妈妈商量着也种点,可好地方都被别人占了,只选到了一块离家较远的生地。
那块生地里有很多石块和树根,他们花了好多天时间总算清理了大半了,里面有一颗很大的树根,建国和妈妈用铁锹挖了很久,树根像是和建国较劲一样,死活不出来,实在没办法,建国把绳子拴在树根上,像拉车一样用肩膀拽,拽了很多次,肩膀磨出了血印子,那树根怎么都不出来,建国扔下绳子,坐在地上哭了,他难过又无助。可眼泪是不能换粮食的,哭完了接着尝试,树根松动了,建国和妈妈咬牙尽最大的努力,那树根一下从土里飞了出来,带出来的土也飞出去好远----好了好了!翻一翻就可以下种子了,建国高兴的抹了把脸,脸上沾满了汗水、泪水和泥土。
每天早上,当其他孩子背起书包上学的时候,建国已经劳动了两个小时了,那块地没有辜负他们娘俩的汗水,到秋天真的有了收成,虽然不多,建国却非常有成就感。
1962年初冬,建国和妈妈去三河镇(双星公社南的一个小镇)买炉筒准备过冬,回家路上建国饿得肚子咕咕叫,真饿啊!还要走十几里路才能到家呢!对面来了一个推小车的喊着“卖-月-饼”,长期的饥饿让建国的嗅觉相当灵敏,月饼飘出的油香味“搅和”得他心神不宁。买完炉筒妈妈手里就剩6毛钱了,小月饼要5毛钱一块,妈妈看到了建国的期待和渴望,心疼儿子这么小的年纪,承担了这么多,太辛苦了,狠狠心花5毛钱给儿子买了一块,月饼是苞米瓤子粉碎后掺少量的面油炸的,建国吃得非常非常香!那种味道他一辈子都没有忘掉过。
过年了,妈妈准备做一顿大米白饭,刚下锅,建国和弟弟妹妹就在锅边等着,米饭的香味飘出来,丝丝缕缕地“骚扰”着姐弟三个,出锅了!妈妈给建国盛一小碗,冒点尖;给妹妹盛一平碗;弟弟小,饭凹下去一点。兄妹三个谁也没吃饱,弟弟妹妹为了锅里的锅巴抢了起来。妈妈哭了,妹妹建瓴责怪弟弟卫国说:“你看,没给妈留点,妈都馋哭了!”建国放下了筷子,心内五味杂陈,她知道妈妈不是馋哭的,那是看着像燕子一样饥渴孩子们,心疼得哭了。
那一年,建国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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