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苏里短篇合集

　　六月的风带着海腥味钻进旧屋窗棂时，游惑刚把最后一块冷却的烤面包塞进嘴里。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节奏不轻不慢，像某人惯有的敲门方式——三下，停顿半秒，再补一下，笃定他不会装听不见。游惑嚼着面包走到窗边，果然看见那辆黑色越野车停在老槐树下，秦究正倚着车门抬头看他，指尖夹着的烟没点燃，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又偷摸抽烟。”游惑扯开窗纱，声音裹着面包的麦香飘下去。

　　秦究挑了下眉，把烟揣回口袋，从副驾拎出个保温袋：“怕你嫌呛。刚从巷口那家店买的豆腐脑，加了两勺辣油，应该合你口味。”

　　游惑没应声，转身下楼开门。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像极了当年在监考处的旧楼梯，只是少了冰冷的金属栏杆和无处不在的监控。他推开门时，秦究刚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保温袋递到他面前，指腹还带着外面的凉意，却比记忆里任何一次递过来的道具卡都要真实。

　　“怎么突然过来？”游惑侧身让他进屋，目光扫过对方手腕上的表——还是当年那只，表盘边缘磕出的缺口没修，反而成了某种标记。

　　“路过。”秦究说得坦然，目光却在屋里转了一圈。沙发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茶几上摊着半本翻旧的书，书页间夹着的书签是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头顶还飘着个“？”。他认出那是自己某次随手画的，当时游惑只瞥了一眼，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没想到居然留到现在。

　　“路过会绕三条街来买豆腐脑？”游惑把保温袋放在茶几上，撕开盖子的动作顿了顿，“还是你其实是来蹭饭的？”

　　秦究笑出声，顺势坐在沙发上，后背抵着游惑刚搭上去的外套，布料上的阳光味混着淡淡的洗衣液气息钻进鼻腔。他看着游惑低头舀豆腐脑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比当年在雪地里对峙时柔和太多，却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比如捏着勺子的指节，比平时更用力些。

　　“蹭饭也不是不行。”秦究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不过我带了菜，在车里，是你上次说想吃的酱牛肉。”

　　游惑抬眼时，刚好撞进秦究的目光里。对方的眼神很亮，像极了当年在双子大楼顶，他举着枪对准秦究时，对方眼里映着的火光，只是此刻没了硝烟味，只剩点温温的笑意，缠在空气里，绕得人有点发慌。

　　“没必要。”游惑移开视线，舀了勺豆腐脑塞进嘴里，辣油的刺激让他喉咙发紧，却也压下了那点莫名的慌乱，“我自己能做。”

　　“我知道。”秦究没再追问，只是拿起茶几上的书翻了两页，指尖偶尔会碰到那张便利贴，“但你做的酱牛肉，总少点味道。”

　　“少什么？”游惑问得很快，话音刚落就觉得有点多余——他当然知道少什么。少了当年在禁闭室里，秦究偷偷塞给他的那半块酱牛肉的味道，少了咸香里混着的、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少了两个人在黑暗里，借着微光分享同一份食物时，彼此呼吸交叠的温度。

　　秦究没直接回答，只是把书放回原位，便利贴依旧夹在那一页。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老槐树：“当年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居然没发现这条巷子里的树这么大。”

　　“你当年光顾着跟我对着干了。”游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

　　秦究回头时，正看见游惑把空了的保温碗推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秦究忽然想起某次考试结束后，他们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了半夜，当时也是这样的阳光，游惑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呼吸很轻，像现在这样，带着点放松的柔软。

　　“现在对着干也不晚。”秦究走过去，伸手把游惑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指尖碰到皮肤时，他明显感觉到游惑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躲开。

　　空气里的味道忽然变了，豆腐脑的香气淡下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游惑抬眼看向秦究，对方的手指还停在他的耳后，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比阳光更烫。

　　“秦究。”游惑开口，声音有点哑。

　　“嗯？”秦究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很快移开，却没收回手。

　　“下次想蹭饭，不用找这么多借口。”游惑说完，偏过头躲开他的手，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看看你的酱牛肉还能不能吃。”

　　秦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厨房的门没关，他能看见游惑打开冰箱的动作，还有偶尔传来的金属碰撞声。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去，把那个背影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像一幅不会褪色的画。

　　他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游惑把酱牛肉从保鲜盒里取出来，指尖偶尔会碰到盒子边缘，动作很轻。秦究忽然觉得，比起当年在考场上的惊心动魄，现在这样的日子，才更像一场不会结束的考试——没有监考，没有危险，只有两个人，在满是烟火气的屋子里，慢慢耗着时光，把那些错过的、遗憾的，都一点点补回来。

　　“需要帮忙吗？”秦究问。

　　游惑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不用，你坐着等就行。”

　　秦究没动，依旧靠在门框上。他看着游惑的侧脸，看着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看着他认真处理牛肉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的暧昧，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举动，而是这样的瞬间——是递过来的一碗豆腐脑，是拨到耳后的碎发，是厨房里的背影，是彼此眼里藏不住的、只想给对方的温柔。

　　窗外的风又吹进来，带着海腥味和槐花香。秦究掏出烟，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指尖。他想，就这样吧，慢慢来，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足够把所有的“差点”，都变成“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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