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作绪

　　女孩离开这家店，继续向前走去。
　　几声悲鸣痛苦的狗叫声传来，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扭头看到对面转角的街道上，一只老狗狼狈地逃离。
　　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拿着扫把凶神恶煞地驱赶它。
　　它的腿有一点瘸。
　　女孩看到它转了个弯，躲进巷子里不见了。
　　而那个男人则是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女孩在原地驻留了几秒钟，也离去了。
　　过了几天，女孩到镇上采购。
　　又路过那个院子有树的店。
　　不同的是，今天院子栅栏外多了一只狗。
　　女孩仔细一看，正是昨天那只老狗。
　　但是老狗趴在那儿，头朝向院子的那棵树，一动不动。
　　女孩有些疑惑，走上前去。
　　店老板正好出来，手上拿着工具，好像要处理什么。
　　店老板看到她，忙露出笑容，把工具放在一旁。
　　“小妹是不是要买东西啊，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推开店门。
　　“小妹先随便看看哈，我这有点事情处理一下，很快就好了，稍等片刻。”老板歉意说道。
　　正准备拿起放在一旁的工具。
　　女孩突然问：“是要处理它吗？”
　　她指着不远处的狗。
　　刚才她过来的时候观察一下，那狗好像是没生息了，已经有一只苍蝇闻味而来了。
　　真的死了？
　　女孩不禁皱眉。
　　“啊，是啊，”老板顺着方向看去。
　　老板突然愣了一下，忙说道，“小妹啊，你别介意啊，这只老狗，我马上把它清理掉。”
　　女孩知道他误会了，急忙救场，“不不不，您慢来就行。”
　　老板听到女孩的话，动作也慢了下来，边拿工具边说，“其实啊它也不容易，这看着最后啊，终于寿终正寝了，我们也替它开心啊，终于不用受这凡尘俗世的纷扰了。我正要安排它的后事呢。”
　　女孩听着老板略带沧桑的话，似有所感。
　　她看着老板拿了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它的尸体，突然提出：“老板，你跟我讲讲它的故事吧。”
　　“看来小姑娘你也是个感性之人啊，”老板感慨说道，“那就进店聊吧。”
　　他将老狗简单包裹了一下，让它不受外界蚊虫的纷扰，又放在了提前准备好的一个箱子里，起身邀请女孩进了店。
　　到店里和女孩一起坐在待客厅。
　　洗了个手，抬手倒了两杯茶水放在两人面前。
　　“请。”
　　女孩接过茶水，洗耳恭听。
　　老板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来。
　　“我是五年前搬来这里的，我在这里开了现在这家店，当时因为是新店，没什么人来，坐店里闲来无事啊，就在柜台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的院子。”
　　“那时候我这院子里还没有这棵树，也是闲敲棋子落灯花啊，空望景呐，不好。”老板摇了摇头。
　　“然后我就找人，从别的地方移来了这棵树，嘿，你还别说，真是奇了，我这树刚移过来没几天，我这店里的客流量就渐渐多了起来。”
　　老板笑着说，“更有意思的是，自从我把这树啊移过来，倒是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常客，准点到访。就是刚才门外的那条狗。”
　　“它本来就是附近的流浪狗，起初是不会到我这儿来的，我也是很少能看到它的身影。有一天我没事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它突然就来了，站在栅栏外熟若无人地一直盯着那棵树，看了好久，都不离开。”
　　“然后我就观察到，它最开始是每周一两次，而后面是每天都来，都是现在这个点，比你来的那会儿还早一点，它会在这待上半个小时左右。然后有时候呢是傍晚，傍晚的时间就比较长了，一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左右。”
　　老板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每天啊没啥事，就坐在店里看天看地的，后来是每天看着它。”
　　“我发现啊，它眼睛里折射出来的情绪很简单，但有时候里面充满的情感又很复杂。都说狗是人类的朋友，因为它们通人性。我很多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它们也懂得人类的情感呢，也拥有人类的情感呢？”
　　老板脸上露出疑惑。
　　“终于在未来不久的某一天，我去调查了这棵树的来历，因为我肯定地认为这条狗和这棵树，一定有不寻常的联系。”
　　老板两眼冒光。
　　“调查了差不多一个月，我从那些线索中捋了一条比较符合、比较贴切的出来。”
　　“您可以去当福尔摩斯破案了。”女孩恰到好处地夸赞一句。
　　老板笑了一声，续了一杯茶，又接着说。
　　“那棵树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和一条狗一起栽培的，哎，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那个小姑娘有一天相中了这棵树，就……类似于小孩子们神秘的秘密基地一样，从那以后，她经常带着她养的那条狗到那棵树下玩。”
　　女孩表情有所触动。
　　“不过啊，后来有一天，那只狗就被狗肉店的人给抓走了，听乡里人说当初这件事情还闹得挺大的，后面这个黑心商家开的狗肉店也被爱狗人士举报查封了。”
　　“那条狗被抓后就和其他狗一样被关在了铁笼子待宰。”老板叹息一下。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啊。”
　　“不过这条狗聪明啊！它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从那些人手中逃了出来。运气也挺好的，跑出来就碰到了那位路过的大义举报的爱狗人士。”
　　“可能是爱狗人士对狗都心有灵犀吧，他看到这只狗的状态不对，又是从狗肉店里跑出来的，让他顿时就察觉到这家店有问题，当机立断，跟追赶出来的店员商量买下了那只狗。”
　　“据有关人员说，那位爱狗人士走法律渠道，动用舆论手段和一些关系，让法院把那家店查封了。不得不说，这人的背景挺强大的啊。”
　　老板感慨。
　　“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只狗会被那位爱狗人士领走的时候，那只狗却突然就不见了。”
　　“只有从那儿到我们这儿沿线的人才知道，那条狗一直在不停地走，就好像是在找回家的路。”
　　女孩听到这儿，突然流下一行泪。
　　她快速用手擦了一下。
　　“它沿路来，沿路找。到一个地方就逗留一段时间，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也许是为了寻找它主人的踪迹吧。”
　　“不过，要是它的主人没来过这儿，它又要从什么地方找起呢。”
　　老板感慨道。
　　“我五年前搬到这边来的时候，听邻居讲，它也才到这来一礼拜左右。我将那棵树移过来的时候，听附近的人说，那条狗好像都要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在附近往来的次数都变少了。”
　　“不过自从我将这棵树移过来之后，就那次，被我看到的那次，可能也是它第一次过来吧，邻居们都说那条狗似乎在这定居了，好像也没什么要离开的意思了。”
　　“然后它就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吗，直到今天它去世。”女孩问道。
　　“是啊，”老板回道，“不过最开始的时候，这里的人们也没怎么接纳它，毕竟是流浪狗嘛不是？也就是几个知道这条狗来历的或者其他一些好心人给它一点东西吃，续命。”
　　“不过你知道吗，”老板突然兴奋起来，“这狗可帮了大忙了！就这件事后，街坊们几乎都接纳了它，把它当成了这边的一部分它也很快的融入其中了。”
　　“是什么样的事？”女孩追问。
　　“哎，我跟你说啊，那天我也在场，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那天我有事出个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在前面那条街就看到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朝我这跑来，我侧头一看，哟呵，后边还紧跟着一条狗，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近黑的天，我瞅着那人越来越近，才想着要避开，结果这还没来得及动作呢，没想到那个龟孙儿，竟然想拉我当挡箭牌！”
　　“啊？”女孩惊地叫了出来。
　　“可是谁想得到啊谁想得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歹徒的手都快掐到我了，结果就往下趴了，搁我脚前边趴着了！原来啊，是那狗，三步并做两步，一个冲刺把那歹徒压趴在地上了！”
　　老板手脚并用地演讲着。
　　“我看他趴地了，也急忙上前和那只英雄狗一起制服了那歹徒。”
　　“后面听邻居讲，那歹徒是入室盗窃的，哎你就说好不好笑，我们这个小地方也会有盗窃贼呢！”
　　“我和邻里乡亲把被制服的歹徒送给了刚刚赶到的警车，不止这件事，后面还发生了大小不等的事情。”
　　“比如有天带着娃去找妈妈了，领着谁谁又找到丢失的东西了，逮到了抓鸡贼了等等。可能是渐渐熟悉了吧，然后它就成为附近人家中的常客了，它路过谁家累了，就趴附近歇着，附近的人家就把一些吃的和水啊拿一点给它，有些人家里面甚至还特地为它弄了一个简易的小屋，供它睡觉。”
　　说着说着，两人脸上不觉都挂上了笑容。
　　“它早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了，我们啊都是看着它慢慢变老的，看着它的动作变缓慢，毛发也不如从前，从眼睛就能看出老来。”老板眼里泛上泪光。
　　“这两年，它经常到离我这不远的面包店里去，就是对街里头的那个陈记。那家人好心啊，每次卖完面包后总会留下几个摆在店前的小碗里，那是专门为它准备的。”
　　“店里面的那对老夫妻啊，为了照顾狗老了啊，还特地给它准备了粥，有时候新鲜出炉的面包也拿出一点等它来吃。”
　　“好几次我看着它拖着缓慢的步伐到那，又慢慢的舔舐。”
　　老板感慨说道：“狗老了啊，行动不了了，每天来我店前坐着的机会就多了，我每天在店里看它在那，一同往日地盯着那棵树？，我就感觉，时间好像就变慢了。”
　　“到我现在这个年纪，除去过期的激情，更多的就剩感慨了，有好多次，我将栅栏门打开，人也隐在帘后，它也不曾进来，就那样守在那，一如既往。”
　　“听你这么说，似乎邻里乡亲们对它都挺好的，”女孩缓缓说道，“不过我前几天路过，看到陈记店外有人在追打它。”
　　“害，你说的是陈记那个二儿子吧，那个小兔崽子，他从小就不喜欢任何动物，分家出去就很少回来，这不，也是前些日子才回来呢。昨天才走。”
　　“那老狗步履蹒跚咯，老夫妻俩知道他不喜欢动物，但还是让他下手亲点，别伤了老狗，还把他骂了一顿呢，都这么大人了。那老狗被赶走后，老夫妻俩转了一圈，找到正在喂狗的那人家，说了缘由，又嘱咐好照顾好它，留下一些东西才离去。”
　　“你说啊，这人会老，狗更易老啊，它最终还是老死了，不过也算是寿终正寝吧，邻居们都知道它时日不多了，都让我好好看着它，到时候给它好好准备一个后事。”
　　女孩抹一抹残留的眼泪，“那您打算怎么安排？”
　　“我？我正打算把这棵树移到东苑去，那里风水好啊，又面朝着这树来时的方位，不知道它的主人到底在哪里，我把它安葬在这棵树下，也算是了切了它的心愿了吧。想想从当初见它到现在，也有五年多了，哎……”
　　“我和您一起吧，让它安眠。”女孩有些哽咽的说道。
　　店老板同意了她的请求。女孩拖延了回学校的时间，送了它最后一程。
　　和风的下午，他们将这棵树移到了东苑，它生机勃勃，容光焕发。他们一起将它埋葬。
　　“姑娘，你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吗？”店老板抬头仰望着树荫。
　　树影婆娑着，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是风吹过的声音。
　　女孩也抬头看去。
　　“这棵树叫时光，记载了这些年的寸寸光阴和不离不弃 ”
　　“在这一片区里，对它来说，可能也就这棵树可做它对它主人的依恋了吧。”
　　“它的主人叫什么？”女孩突然问道。
　　“不知道啊，传言也没传姓名，”老板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就唤它时光吧，以它主人的名字命名。”
　　站在这棵树下，女孩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微风拂过，小女孩的眼睛有点湿润。
　　它仿佛听见当初的她说，“如果你以后找不到我，就找这棵树，你看它多好辨认呀！”
　　“而小狗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与这棵树，眼里透着认真。
　　风起了，拂过的是你的眉眼和发梢，这个誓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阿洛，再见了。
　　洛尘，那是她后来予它的名字。
　　和风带着阳光般的温暖，轻轻抚过，在时光树下的她和它，在微风中进行最后的告别。
　　感谢你踏时光而来，给我波纹涟漪般的欢喜。
　　女孩的家，在所属这个小镇偏远的村里，九公里远。
　　有时候，相遇只是两个端点的距离。
　　（时光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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