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日记

　　纪轩篇
　　
　　1986年5月20日 回忆附录
　　
　　那一天，我以为我见到了天使，回不去天国而在哭泣的天使妹妹。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想让她恢复笑容。于是，我好不容易才采到一朵嫩黄的小雏菊。尽管，这不是最适合天使的花朵，却是我唯一找得到的花。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我的邻居，也知道了我犯的错误有多么离谱。
　　天使并不是妹妹，而是大我两个月的哥哥。
　　他说，他叫修文，姓易。
　　我想，我记住了。
　　
　　1．
　　我讨厌写日记，超级讨厌。而且就连我的名字都清楚地告诉了我———你不是写文章的材料。若是时光倒流，将我生在古代，搞不好还能混个将军当当；但不幸的是，我生在二十世纪的现代。所以，将军是没望了，混得好的话，也不过是个保镖或则超级杀手罢了….啊，我好像扯远了。
　　但是现在，我忽然又开始写日记，没什么理由，就是想记着玩玩。
　　也许日记写多了，我的文笔也不会那么差，写个报告也不会像大便干燥一样痛苦难耐了。但是，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拉肚子，你知道的，拉太多也很难过，所以不多不少正好…我是不是又扯远了？
　　回归正题，我现在做的事，就是向我的童年好友——头脑一级棒，下笔如泻肚一般流畅的修文乞求一篇报告。
　　哎~~我真的写不出来嘛，如果能写出来的话，我也不会自暴自弃地跑去和那些女生鬼混到半夜才回来，也不会对修文一叩二拜地摇尾乞怜了。
　　我真的无奈啊~
　　看着修文那张微侧而专注的脸，我就有种描述的冲动，但是整篇报告里总不能写的都是修文的脸吧，那么我铁定——挂了。
　　但是，修文的脸真的很漂亮。尽管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让人一眼错认成女生的小男孩，可是现在的他依旧漂亮。白皙的皮肤，柔顺的短发，狭长的凤眼，看上去有些冷漠却也有一种高贵——与当年一样的清新高贵。我一直觉得他很适合百合花，可惜当年却只找得到一朵小雏菊。
　　其实学校里有不少人喜欢他，却只是处于私下谈论的地步，从不敢断然靠近，说他总是冷冰冰的，看起来高贵得难以接近。呵呵，他们一定想不到修文笑起来的样子吧？想不好也好，太多人都接近修文的话那我要怎么办？说起保护修文的骑士也只有我才够格。
　　我不停地缠着他软磨硬泡，直到他受不了终于丢给我一篇整理好的报告书。
　　嘿嘿，就知道修文不会不管我。
　　今天，阴谋得逞！
　　
　　2．
　　1998年6月15 日~ 8月中旬
　　
　　荒废日记好久了。
　　我知道我没什么长性，但是我想看看这次能后持续多久。
　　我不打算一篇一篇地追回日记张数，那太麻烦，我可做不来。我能做的就是一股脑地将二个月来的事情合成一篇，最多写长一点就行了。
　　看看，我的办法好吧？
　　6月15日那个星期，我一直在照顾修文的三餐。
　　那家伙，只要家里一没有人在就开始混日子，从来不好好吃一顿饭。真是，他都那么瘦了还吃得那么少，也不怕营养不良！
　　然后很快就是期末考，我很幸运地以‘擦边球’的程度通过了考试，于是我不负众望地‘轻松’了一个暑假。我想，开学时我一定所有关于课本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暑假里我几乎都在练篮球，有时晚上还会混去修文家借住。
　　开学后，我们建英与一高有一场篮球比赛。
　　我说什么也要赢！
　　我告诉修文说我讨厌那个猩猩脸的队长，没错，我真恨不得给他几拳。
　　那混蛋，居然说我勾引他的女朋友！
　　开玩笑？他的女朋友也值得我勾引？
　　不是我自夸，从幼儿园到现在，我还从没主动追过女孩子，只是，我比别人较有女人缘罢了。
　　我记得我去过一次一高的场地，也似乎记得有一个长得让人没有印象的女生向我抛了几个媚眼。如果那猩猩的女朋友就是她的话，我真想劝他快点换掉算了。
　　那种女人，白给我也不要，偏偏那猩猩还当个宝贝一样。
　　我一向讨厌别人给我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所以，我说什么也要在球场上赢回那个猩猩脸队长！
　　绝对！
　　还有件事，就是我在暑假里和那个交往三个月的女孩分手了。
　　她太小心眼。
　　我不过说要找修文而没空陪她，她就生气，还指责我说‘朋友与爱人哪个重要？’
　　废话！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来问我。
　　自然是修文重要。
　　修文是我从小的铁杆死党，她不过才认识三个月而已。孰轻乎？孰重乎？
　　她又问我若是她和修文同时落水我先救哪一个，我老实回答而已，她就小心眼的生气了，说我不在乎她。
　　拜托，小姐，你的游泳技术不是比我还好吗？
　　而且，当初是你追我的耶，又不是我苦苦追你，现在你到来指责我了，这很没道理哎！
　　其实怕你伤心，有件秘密还没有告诉你。
　　老实说若不是你长得有那么一点像修文，特别是眼睛部分，我当初才不会答应你做我女朋友哩。
　　我啊，一直都很喜欢修文那张漂亮的脸，只可惜修文好死不死的生为男人，不然，我早就追他了，哪还轮得到你。
　　啧——真是的。
　　居然还在分手时甩了我一个耳光。要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绝对会回敬你一拳的。
　　现在已经八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了。
　　那这样吧，我去吃西瓜了。
　　反正日记也补得差不多，我先搁笔喽。
　　
　　3．
　　1998年9月3日 星期四 雨
　　
　　开学了，真是讨厌——
　　今天班上转来一个学生，叫华韬的。
　　我是对他没大好感，因为修文说那家伙和我有的拚。
　　也就是说——在修文眼里，那人已经和我的地位平等了吗？
　　什么嘛…不爽！
　　更不爽的是班主任居然叫修文帮助他的学习，帮助他融入集体。
　　真是，明明有那么多女生大呼小叫的，不让她们去帮助帅哥转学生，干什么非要让修文去？
　　不爽！
　　今天不爽的事多，还有看见那转学生一脸谄笑的样子就不爽。班上明明那么多人，非要扯着修文问东问西，没看到人家烦吗？
　　啧……
　　超级不爽！
　　
　　4．
　　1998年9月12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篮球赛的日子，是我一定要赢的比赛。
　　但我没想到对方那头猩猩那么厉害，居然一直死咬比分不放。
　　第一次觉得有些吃力。
　　因为那猩猩的身高比一米八三的我还要高出几十厘米，更可恨的是他还不停地叫人对我犯规。
　　我必须赢，因为我已经向修文发了誓。
　　所以，我不能输。
　　看台上的喊声吵得我有些头晕。因为今天是周六，所以班上的同学和建英的很多学生都来了，自然一高的人也不会少。
　　还有十分钟了吧，我听见裁判在喊。我抬眼看了一下记分牌，我们比他们高出三分。
　　不过是一个三分球的差距————
　　“回防！”我大声喊着。
　　守住的同时，也要进攻。毕竟还有十分钟，十分钟内能做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能够扭转一个比赛的一面倒局势——何况我们并不是一面倒。
　　我没能防住猩猩的一个三分球，后来他也没防住我的一次扣篮。
　　我觉得似乎比了好久，像一个世纪。
　　终于，在裁判吹响哨子的那一刹那，我知道我赢了。
　　我和队友们像疯子一样地抱着叫着，显示着我们的胜利。
　　我想找到修文，告诉他我赢了。
　　但是当我迎向观众席的时候，一群人已包围了我。
　　我觉得他们真像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我应付几句便跑了，后来我又甩掉几批拉我庆功的哥们。
　　但———我终于找到修文的时候，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有些失神落魄。
　　尽管，他在朝我微笑。
　　
　　5．
　　1998年9月4日 ~ 9月22日
　　
　　日记又空白了几天。
　　因为这段日子很忙，自从球赛之后，我就成了大忙人。
　　不仅要忙着球队的事，还要应付那些忽然增多的告白。
　　真烦！陪着笑脸全部推掉后，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
　　前几天，华韬没来上课，听说是病了。
　　我想这是他活该，一定是老天惩罚他，谁叫他总是缠着修文！
　　今天是22号，华韬来上课了。
　　中午和修文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女孩将我找了出去。
　　她是吕萍，男生眼中的校花。
　　以前我没有刻意去观察，只是从一些男生口中听说她很像一朵白色百合，清纯高雅。
　　但是我不知道还有谁会比修文更适合这种花朵。
　　我喜欢百合，而且一定要白色的。
　　我知道这种爱好和我的个性很不配。许多人问过我原因，修文也问过，但是我实在说不出口喜欢它是因为修文，因为十二年前错认的那个一身白色，仿佛天使的美丽小男孩。那时，我一直在寻找适合他的花，等我终于找到的时候，我发现，情不自禁地我也喜欢上那种花了。
　　我知道我很蠢，因为我总是无意识地在各种女孩身上寻找修文的影子。明知道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但我仍然希望我的女朋友可以和修文一样。哎~ 为什么修文不是女孩，那我绝对破例去追他，我~~ 真是，爱死他那张脸了。
　　我见到了吕萍，我想我明白了为何有人说她很像百合。
　　长及腰际的黑发，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很清灵，很纯雅。
　　有那么一点像女生版的修文，只是修文的眼睛也许更细长更清冷一些。
　　也许…试试交往也不错…
　　毕竟，现在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嘛。
　　我告诉她可以，她的表情好像很激动，然后将她的电话，手机什么的号码统统留给了我。
　　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她还蛮可爱的。
　　回到教室后，我告诉修文说我答应了她。
　　修文的样子很开心，还说恭喜我。
　　对于他的态度我其实并不开心，我总希望他能说点别的什么，但是，如果我追究起来，自己究竟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反应？那我又不清楚了。
　　修文调侃了我几句，我问他什么时候才会交女朋友。
　　我很奇怪，因为修文从小学到现在，从没交过女朋友。
　　也许是眼光太高吧。
　　但，同是我也在想，究竟什么样的女孩子适合站在他身边？他那种冷漠高贵，令我想不出哪种女人才适合他。也许是我的脑细胞太少，也许是我不怎么适合思维，总之结果是想不出就对了。
　　然后，华韬将修文叫出去，说老师找他。
　　我个人而言，对华韬的好感是在少得可怜，我不高兴看他总是缠着修文。啧！没看见有我在，你小子还跑来凑什么趣，才几个星期就妄想比过我们十二年的友谊？
　　修文回来后，我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怪。我问他，他却说没事，然后就不再说话。
　　真是…一定和华韬那小子有关！
　　都是他…他转来干什么啊！
　　
　　6．
　　1998年10月4日 星期日 晴转多云
　　
　　连续几天，修文都不太理我。
　　我总觉得他是刻意回避，因为他不肯再做我的机车上学，也不再和我一道回家。
　　尽管他说做机车会头晕，但我觉得那是借口！
　　他和华韬的接触开始增多，多到我看了就很不爽的地步。
　　十分不爽…
　　所以今天，我答应了和吕萍约会。
　　国庆节，有七天长假，今天是星期四。
　　我没什么意识地牵手和她在街上走着，有不少人抛来艳羡的目光，男的女的都有。
　　我应该早就习惯了不是吗？但是今天我却发现这些目光十分刺眼。
　　应该是心情的关系吧，我想。
　　我不记得吕萍都说了什么，不知何时还被她拉到了饰品专柜前。
　　她叽哩哇啦地和售货员讲着，还不时问我哪一个配她比较好看。
　　哪个都没差啦……
　　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偏偏那个男售货员打起抱不平来，说什么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女朋友这么漂亮，你却不冷不热地连意见都不给，让你女朋友多伤心那云云。
　　什么啊！我的女朋友关你屁事？自己想泡她就去追好了，对着我来发什么炮火？你喜欢她，想做英雄，那就自己努力啊，有本事叫她移情别恋，来针对我算个什么？
　　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好看不到哪去，要不是我的手提电话及时响起，搞不好我会当场爆发。
　　电话是修文的母亲打来的，也就是我的干妈。
　　她说她忽然想起有些重要的东西忘在公司，而修文的样子又有些怪，将自己关在房里，而且又像是病了。她放心不下留修文一个人，问我有没有空去看着他一会。
　　有空———当然有空！
　　一听说修文病了，我立刻将一切都抛掷到九霄云外。
　　我告诉吕萍我的朋友出了点事情，我必须去看看他。
　　吕萍的表情很奇怪，我看得出那男服务生又想说什么。
　　算了，老哥，你爱说什么就说去吧，最好能说到钓走我的女朋友。
　　我飞快地赶去了修文家，干妈刚好要离开。
　　“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告诉她。
　　然后我见到了躺在床上的修文。
　　我叫了他几声，没有反应；我摸摸他的头，发现热得烫手。
　　帮他量过体温，才发现他已经烧到了四十度，他的脸有些微红，口中也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真是的，总也学不会照顾自己。”
　　我帮他盖上被子，他却扯开了，我没办法只好再帮他盖上。
　　“别让我操心好吗？来，躺好。”
　　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我的话，修文的一双眼忽然睁开了，却是毫无焦点地盯着我。
　　“我，不会叫你操心，我很好…”
　　很好，什么很好？我的眉不禁皱了起来，都烧到意识不清了还叫好？
　　“你看你。”我将温度计横到他眼前， “四十度，你发烧到四十度，这还叫好？”
　　“我，我没病…那是骗人的，我，说说而已…”
　　修文的目光涣散，双颊微红，我忽然觉得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艳丽与魅惑。
　　我被我忽然冒出的想法吓到了。我狠狠地摇头，企图摇去脑中不正经的想法。
　　武纪轩！你在想什么呐！虽然他漂亮，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去给你拿些冰块。”我想趁机离开情形一下，不想修文却扯住我的衣袖，口中逸出一片低声的祈求。
　　“别走…别离开我，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他的眼中似乎有着晶莹的液体闪动，这让我不禁迷惑了。
　　我呆呆地做了下来，盯着他的脸，脑中顿时一片茫然。
　　修文…好美。虽然是男人，但为什么会这么美……
　　病中的他，不像平日那么冷漠，而是…有些媚态….有些…
　　我！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猛然惊觉，想抽身走开，这时修文再度逸出低吟，似乎有着眷恋的声音和…请求的意味。
　　我只好又坐下来，但是我的心已经乱了。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做些什么，他是男人，是我十二年的好友。难道，你要亲手破坏这友谊吗，武纪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的修文让我产生一种冲动，一种我面对所有女孩子时都不曾产生过的，无法抑制的冲动。
　　但是，修文可是男人啊！ 如果他是女人，是女人的话…那么…那么…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只是一直盯着修文的脸，长长的睫毛，秀挺的鼻梁，红艳的嘴唇……
　　等我终于意识到我做了什么时，我已经吻了他。
　　原来我一直在想的是——他若是女人的话，我就会这样…吗？
　　我愣了。仿佛雷击一般，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我吻了修文，我无法控制地吻了一个男人！
　　天！这是什么世界？我居然会吻一个男人？一个与我是十二年好友的男人！
　　我很喜欢修文的脸，一直。连同他的声音，态度，淡漠的气质，我一直苛求着我的女朋友能够像修文一样，我也一直希望修文能有个双胞妹妹或者他本身是个女孩。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男人，我一向自认没有任何其他兴趣。
　　那…我为什么会吻修文？那可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修文对我而言很重要，重要过一切女生，重要过所有的女朋友。
　　可是，那有代表什么？难道那就可以代表我喜欢的是男人？
　　我无法想，无法思考，因为我的脑中一片杂乱。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声音唤回了我。
　　“干妈？”不知何时，修文的母亲已经回来了，正笑吟吟地扒门看我。
　　“啊，多谢你了，小轩。要不是你…”
　　“干妈！”我一下站起，将衣袖从睡着的修文手中抽出。
　　“怎么了？”
　　“请你帮我个忙，等修文醒来之后，告诉他我从没来过，拜托你了。”
　　“为什么？你和修文…”
　　“没什么，我们有一点误会，求你了，干妈。过几天我回自己和他解释。”
　　“哦，这样…”
　　“对，求你了，请一定帮我，我先走了。”
　　我几乎以逃难般的速度跑出了修文家。
　　不管修文是否知道，就让他认为这是一场梦吧。
　　因为我…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7．
　　1998年11月6日 星期五 微雾，寒流来袭
　　
　　我主动回避着修文，因为我需要安静和整理。
　　我用了一个月时间去想，去思考我对修文的感情，是友谊或者已经不再单纯。
　　国庆过后，我向吕萍提出了分手。
　　我无法在满脑子修文的情况下继续与她交往，那样对她太不公平，对我也一样。
　　那时她只问了我一句话，一句似乎早已了然于心,只是需要我去进一步肯定的话。
　　“你一定觉得易修文比我重要得多吧?”
　　我不语，只是点点头。
　　她笑了，笑容中有一丝我解读不出的悲哀， “你一定不知道你提到他时的那种表情吧？纪轩，女孩子的心远比你想的要细致得多，你那是提起情人的眼神。那时，我不太懂；但是现在，我懂了”
　　我忽然觉得我对不起她，在那种不负责任的情况下和她交往，又在这种不负责任的情况下和她分手。
　　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一个心灵和外表一样美好的女孩。
　　只可惜，我，并不好。
　　“再见了，纪轩。我很小气，所以还是无法祝福你。”
　　她走了，同时也点醒了我的心。
　　考虑了很久，我想我也懂了。
　　所以我决定说出来，因为逃避并不是我的作风。
　　我决定了，哪怕说出口的结果是永远的破碎，我也要说出来。
　　原想在下课后找修文，却想不到他被华韬叫走。
　　我想起要对修文说的事情，就急忙跟上去想追上他。
　　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修文与我之间存在的距离。
　　当我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看见修文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时，我张开口想喊，却因为他们迈进的地方而将所有的话硬生生地塞回到喉咙。
　　我傻了。
　　两个男人同时进了旅馆，我不知道他们会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般骑着机车回到了家，但是我没有进门，我只是将车停好后便冲上了修文的公寓门前。
　　我要等他，等他回来，然后我要亲口听他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坐下来，将全身的力量靠在门上。
　　今天是周末，搞不好修文根本不会回来。
　　没关系，就算他今天不回来，总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我会等，我一定要等到他亲口告诉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着手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只是不愿去看一眼表上的时间。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的样子似乎很惊讶，一定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在。
　　老实说，我快疯了。我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极为难看，因为我实在笑不出来，一想到修文一直和华韬在一起，我就想揍人。
　　“你去哪儿了？”我想听他亲口说，我要他告诉我。
　　修文似乎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闪过我打开门，摁亮房间的灯后，才面对我，以一种近乎冰冷的声调发出了淡淡的调侃。
　　我并不想听他说这个，我只想知道他与华韬做了什么。我扯住他的手臂， “告诉我，你去哪了？”
　　我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怕不小心伤了修文。我极力地压低声音，但是我觉得我的怒火正在胸中燃烧。
　　“放开我，很疼。”
　　修文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说实话，他的冷淡惹恼了我。
　　“你和他去了什么地方？”我的声音提高了。
　　修文的眼中闪过惊讶。他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将我拉进房间。他说，他不想因为我的声音而被邻居们唠叨。但是，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句‘没有’。
　　他居然说他没有和华韬去任何地方！
　　他骗我，他居然骗我！
　　华韬….对他而言，比我还重要吗？重要到为了他而逃避我的地步吗？
　　我生气了，于是我抓着他的肩将他扳制在墙上。
　　“你胡说！我明明看见你和他进了旅馆！”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放任自己地对修文大吼，吼声大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 你跟踪我？”我看见修文的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受伤。
　　“没有！”我咬着牙。说实话，我不希望自己让修文录出这种眼神， “我想到有事情找你，就想追上你告诉你一句，却想不到你和他————”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修文眼中流露的受伤神色已丝毫不加掩饰，赤裸裸地表露在我面前。
　　我……伤了他吗？
　　但是我却想知道，我真的很介意，十分的介意。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明明修文只有我，为什么要生出一个华韬来捣乱，明明今天我是来向你表白的，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哦，妈的！混蛋！
　　“这不关你的事。”
　　“你怎么可以说这不关我的事——”我停住了。
　　修文的冷淡让我难过，修文与华韬的事让我想杀人，但是，一切的一切，却都比不上我看到的情景更令我心惊肉跳，触目惊心。
　　刚才的拉扯，我扯断了几颗修文衬衫上的口子，由于衬衫的散开，我便很容易看见里面的景色——自白皙的颈子一直延伸到胸前的暗红色痕迹！
　　那是吻痕吧！？
　　我和女孩子们上过床，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会出现在人身上的痕迹，很明显修文之前做了某些事情。
　　我的神经短路了，我甚至听见脑中因神经断裂而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
　　我一把扯住修文急欲掩饰的手，恶狠狠地追问。
　　我真想杀掉全世界的人类，发生在修文身上的事令我疯狂。尽管我已经考虑了一个月对修文保持的感情，也得出了结果。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我有多在乎修文！
　　如果——吕萍还是我的女朋友时，我知道她和其他男人有了关系，我会如何？
　　也许我会不太甘心地揍那男人一顿，也许我会让她作出选择，在乎吗？我——？也许，更多的只是不甘心和对自己魅力的质疑，但，终究我是冷静的。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修文……我无法冷静，无法控制自己。修文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事实让我无法接受，尽管我知道我并没有权利质问什么，但是我就是无法控制———
　　我，疯狂了。
　　“这是吻痕吧？混蛋，你和他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修文的云淡风轻令我恼火，如果他认为和男人算是没什么的话，那么他为何不选择一直在他身边的我而选择另一个男人？ “你和他是不是——”
　　“这关你什么事？”修文忽然打断了我的咆哮， “我是你的什么人？难道我和他在一起跟你和那些女朋友在一起有区别吗？”
　　“这当然不同。”因为我意识到我喜欢你，而那些女人我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
　　“有什么不同？”
　　我忽然愣了。
　　修文在质问我。好像一瞬间我们的角色换了位置，好像我才是那个被抓到把柄的人。
　　事实上，我是。
　　我是修文的朋友，十二年的朋友；我不是他的恋人，只是他的好朋友。那么，不论修文的性向如何，他又和华韬做了什么，那不过是一对恋人的关系而已。如果他与华韬恋爱了，那又和我交女朋友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他选择男人，而我选择女人罢了。我没有权利因为他和华韬上了床就犹如一个抓到妻子偷腥的丈夫，现在，在我还没有表白之前，在我还没有等到修文的回答之前，我有什么权利质问他？
　　我没有——是的，我没有任何权利，正如之前修文没有责问我和女孩子的交往一样，我也不该责问他。
　　因为———身份！
　　哦……该死！为什么我不早点想通修文对我的重要？为什么他在我身边十二年我却从来没有发现？为什么我明明喜欢修文的一切却拼命寻找着像他的女孩子？我真蠢，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有多蠢！
　　“那是——”
　　“是什么？”
　　“是————”我望着修文的眼，总觉得他似乎在期待着某事，那——是什么？
　　“你在乎？”
　　“我当然在乎！”我吼了出来。
　　我在乎，在乎你和华韬做过什么；在乎，因为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因为———
　　我忽然不敢开口说下去，原本踌躇满志的信心一下子如同漏气的皮球。
　　如果修文能与华韬走在一起，凭修文的性格，一定是非常喜欢他才会这么做。
　　那么，我应该将心情说出来让修文烦恼吗？应该让修文拥有痛苦的爱情吗？
　　不———我希望他能够幸福！ 如果，华韬带给修文的是幸福，是快乐，那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是的，我……应该离开。
　　“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我在脑中搜索着恰当的词汇， “我不希望你走上不正常的歧途！”
　　这么说……就行了吧？修文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他不是那种容易受人左右的人，而我——就这样吧。
　　一辈子是他的好朋友，他的骑士，他的保镖，我不是王子，所以，很可惜。
　　“你是说……男人喜欢男人，是错误的，不应该的吗？”
　　他笑了，忽然笑得很美，却让我有一丝心寒。
　　“修文……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也喜欢上了你，但是——
　　我想碰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然后，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彻底地愣住了。
　　“ 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我爱他不行吗？男人又怎样，我就是爱他，爱到快疯了！”
　　修文几近嘶吼地向我倾吐着对华韬的爱意，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傻傻地一厢情愿，说着愚蠢的话，然后再被拒绝得无所适从。
　　我嫉妒，嫉妒修文对他的爱，嫉妒他不过转来几个月就胜过了我们十多年的友情。
　　那么———我算什么？
　　我已经不记得我又说了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修文抛开冷静的外表，如此疯狂地捍卫他对一个男人的爱。
　　直到———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修文。
　　清脆的掌音过后，我望着自己的手，手上热辣的触感依稀存在，证明我打了他。
　　十二年来，我第一次对他动手。
　　我对我的天使动手，是我打碎了一切。
　　我想，我的小心眼，我的独占欲，使我再也没有资格呆在他的身边，我是个差劲的人！
　　我不敢再看修文的脸，而是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真是差劲！
　　8．
　　1998年11月15日 星期日 阴
　　
　　我决定支持修文的选择。
　　逃避了修文一个星期，我不和修文说话，因为我实在没有脸见他。
　　我想，我始终需要时间。我会努力，再一次对修文露出笑容，以及对华韬。
　　今天是周日，我却骑着机车跑出老远。
　　我停在人群拥扰的大街里，一个人靠在街角的墙上无聊地吸着无味的香烟。
　　好几次，好几个女孩子前来搭讪，每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的看上去蛮漂亮，却无一例外地像极了艳俗的玫瑰。
　　我只想要那一朵百合而已，纯白的，清淡的，高贵冷漠的……
　　我谢拒了她们，继续一根接一根地吸着买来的廉价香烟。
　　自从修文说吸烟有害后我就戒掉了，反正当初我只是由于少年的冲动好奇才去尝试的，我原本就不喜欢那种味道。
　　但是，当一个人苦恼无聊烦闷寂寞时，抽烟的确是一种不错的解决办法。
　　“有没有空，小哥，要不要去唱歌？”
　　两名装扮时尚，看上去却是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向我笑着。
　　我摇头，眼光不经意地朝街上看去————
　　我惊住了。
　　那两名女孩仍然有些不甘心地说着，我却推开她们，径直往我看见的两人走去。
　　那是华韬，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正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
　　一股怒火顿由心生。
　　修文说爱他，那他还想干什么？一边欺骗修文的感情一边与其他人交往吗？混蛋——！！
　　想也不想地，我一拳打上了他自以为傲的花花公子脸。
　　耳边有人在惊呼着，闪避着，我却听不见。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对不起修文！
　　我狠狠地打着他后退，直到他反应过来，也反手轰上了我的小腹。
　　说实话，他很厉害，他的实力并不是只有花花公子的程度。
　　我听见他带着的那个女孩在尖叫，但是此刻我已经和他同时滚到了地上。
　　我们彼此回敬着打来的拳头，扭打着，直到听见警察的哨声，我们才从地上爬起跑开。
　　但是，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当我们跑到一条无人的小巷之后，我再度向他扬起了拳。
　　“你够了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华韬拦下我的手，气喘吁吁地问我。
　　“你对不起修文！修文说他爱你，你却和别的女孩交往！”我指责他。
　　他的脸被我打得很惨，不过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他顿时愣了，片刻后，他似乎忍无可忍地爆出大笑。
　　“你笑什么？” 我的口气很差，我不认为我的话值得他笑成这样。
　　“那，那个女孩是我表妹，今天她只是找我陪她逛街的。”
　　“你以为我会信？”我冷哼着。
　　“信不信随你。”他耸耸肩， “还有，我和易修文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他向我提出分手。”
　　分手？这不可能。我冲动地吼了出来， “修文他那么爱你，怎么会提出分手？”
　　“他爱我？”他一脸的啼笑皆非，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玩笑， “你听谁说的？”
　　“他自己。” 我开始糊涂了，看着华韬一脸‘你开玩笑’的表情，难道……难道说修文骗我？ 不……他为什么要骗我？那对他没有一丝好处的啊。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华韬忽然反问我。
　　我不知道，所以只好老实地地摇头。
　　“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想你知道，所以用和我交往为条件让我不准告诉你；但是，现在他和我分手，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替他隐瞒这个秘密了是不是。”
　　秘密？修文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皱眉，一脸的疑惑。
　　“你。”
　　“什么？”
　　我来不及细问他话中的内容，虎虎生风的一拳袭上了我的脸。
　　“你……”我连连退后几步，抬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他不给我一个解释的话，今天我非要他血溅当场不可。
　　“我只想打醒你这个笨蛋。嘁，真是两个傻子，弄得我也像傻子一样。你也真是，喜欢他就早点说出来嘛，非要不清不楚的到现在才后悔。”
　　“你，”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单手指向我， “喜欢易修文吧？不是喜欢一个朋友，而是像喜欢恋人那样喜欢他吧？”
　　“我……”但是他不喜欢我，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你啊。
　　“傻子，我告诉你。易修文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我愕然。
　　华韬的话仿佛一颗炸弹在我脑中炸开，轰炸了我脑中的每一寸角落。
　　修文……爱我？
　　那———怎么可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9．
　　1998年11月16日 星期一 阵雨
　　
　　今天，我没去上学，也没请假。
　　我始终想着华韬的话，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就更没有脸能见修文了。
　　是我，误会他，打了他，再对他不理不睬。
　　如果，他只是害怕我知道一切才与华韬交往，那我根本没有资格质问他。
　　我是傻瓜，傻到不肯说出心中的情感，非要找东塞西地用话语伤害了修文的心。
　　为什么我一直在他身边，却什么都没发现，还一直自以为是地在他面前谈论交往的女孩。
　　我真蠢———我早就无数次地伤害了修文，还自认我的情感高尚。
　　若换成我是修文，我还能忍耐下去吗？
　　很明显我做不到。
　　我会早早坦白一切，或许之后成为恋人，或许什么都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
　　我想，修文一定担心我不能接受他，然后连朋友也做不成吧？
　　都是我，一切都是我害的!
　　我坐在沙发里，脑袋沉沉地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门铃响起的声音。
　　门开后，我见到了那张让我胡思乱想了一天的脸孔。
　　我想将他抱入怀中告诉他我喜欢他；也想将他扯进屋中狠狠地吻他，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侧过身让他进屋。
　　“老师，让我拿笔记来……”
　　他走进屋，口中犹自念个不停，同时将笔记掏出放在桌上。
　　我一直盯着他，我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我无法转移视线。
　　在一起的时候，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旦失去，才觉得当时拥有的东西是多么的珍贵。
　　他来找我，他主动来找我，我快开心死了！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他发现我在看他，问我。
　　“没……没有。”他的话似乎点醒了我的自觉，我顿时感到一片火焰自脸上燃烧开来。
　　说实话，我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是让我怎么问出口呢？
　　我和他这么僵着，终于我想出一句差不多的话，
　　“那天，打了你，真抱歉……”
　　道歉……我想先道歉总是不会错的。
　　他摇摇头。我看着他白皙的脸，秀丽细长的双眸，忽然，一股勇气生了出来。
　　哎……终于知道那些女孩子表白时是什么心情，早知道的话，当初拒绝也该温柔些的。
　　“我，昨天和华韬打了一架，他说，你和他分手了，而且，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我决定简明扼要，所以我直接切入正题。
　　“他说……”哎，为什么我又说不出口了？ “他说你……”
　　“他说我什么？”
　　“说你……”我低下头，我发现我的舌头真不争气。
　　“说什么？”修文似乎在生气，也在催促，这让我终于一鼓作气地将答案公布出来。
　　“他说你爱的人是我。”
　　“他胡扯！”修文的反驳似乎有些无奈，只是我不太清楚为何修文的眼中会清楚浮现出杀人的欲望。
　　“他说的是真的吗？修文。”我问，我很想确定。
　　“假的。”
　　修文匆匆应了一句便低头向门口走去，我不会让他这么做，他想逃避，我却让他面对，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我都要听。
　　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我逼他面向我。
　　“修文！”
　　“放开我，我说我没有！”
　　他挣扎着，力气大得几乎让我松手，我真怀疑他那么瘦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力气。
　　我用力摇晃他，抓着他的肩膀摇晃，我要他面对我，我要他听我说，也许今天华韬对修文说了什么，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面对的是我，而不是华韬。
　　“我说了谎，修文。”
　　我的摇晃终于起了作用，他安静下来，抬起秀丽的凤眸，望向我。
　　“那天，那次我在你家门前等你，又和你吵架的那次，我本来是有话对你说的……”
　　我不停地说着，全说了。只是我不知道是否我的语言结构和组织有问题，修文仍是一脸雾水地看着我。
　　“你说原本有话要说，是什么？”
　　这……这是重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只是，我在说一堆话的时候，没说这个吗？
　　“究竟是什么？”修文满脸疑惑地看着我的眼。
　　反正说得也差不多了，干脆全坦白了吧。
　　“那天……我原本想向你告白的！”
　　说完这句话后，我发现修文完全呆了。
　　这一次，无论我如何摇晃，喊叫，修文就如同听不见我的话般，呆呆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
　　
　　附录
　　
　　至于后来……
　　后来自然是我们相亲相爱喽。
　　修文说他是个傻瓜，一直隐藏，还想方设法地不让我知道，简直没有意义。
　　我告诉他很有意义，因为我们毕竟在一起了啊。
　　“这算什么理由！”
　　我才不理他的反驳，我只是偷了他一个吻。
　　结果，我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的冷面孔上泛起一层红晕。
　　嘿嘿，看来修文被我吃定了啦！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就是————
　　最近我在花店的橱窗前走过，发现其实粉红色的百合也不错——很像某人害羞的脸。
　　别说我恶心。
　　因为我是在写日记嘛，有没有发现我的文学素养进步了呢？
　　“修文~”我又叫他了。
　　“干嘛？”他回我一个不耐烦的白眼。
　　“我还是不会写报告，帮我写~~”
　　“你白痴啊，连这都不会写，这次的要求才不过一千字而已。”
　　“太多了啦，一百字还差不多。”
　　“没得商量。”
　　“别这么说嘛，多无情。”我抱住他，成功地偷袭他的脸颊。
　　“你最近越来越过分了。”他瞪我，脸却很不争气地红了。
　　“有吗？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相亲相爱的啊。”我很无赖地笑着，死死地缠住他。
　　哎……什么什么？你问我报告怎么办？
　　啧……你还担心那个，某人绝对不忍心看我挂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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