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快跑

　　第二章

　　临近过年，阳城被欢乐的气氛笼罩，虽然刚下了一场雪，温度骤降，但挡不住喜庆的味道，商铺的霓虹灯和街面装饰全都一致调成大红色。

　　嘉林区警察分局里，气氛轻松，靠在门口的张元正端着保温杯，一边看门口的大红灯笼，一边大声吸溜热茶。

　　“谁挂的灯笼？有点子歪啊。”
　　他说完，低头把杯里最后一点精华喝下。再抬头，却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张元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眯着眼睛，那人刚好走在灯笼下。灯光照亮她的全貌，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头发规规矩矩绑在脑后，正匆匆朝他走来。

　　嘶～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他脚底抹油，赶紧把茶杯放到桌上，对桌边的李诩说：“哥们，我肚子疼，要拉稀，没有一个小时出不来。”

　　李诩正埋头整理案宗，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嘴里咕哝着：“都说了别喝浓茶，一是对肠道不好，二是影响睡眠，而且对牙齿也不太好……”

　　不等他说完，门口就传来女孩独有的绵软声线，“有人在吗？”
　　他抬头，空旷的值班室哪里还有张元的影子。他只愣了一瞬，马上转头看向门口。

　　姜尧缩着肩膀，脸色青白，两只手蜷缩在袖口里，瘦弱的身子在大衣里止不住轻颤，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冷了。
　　李诩赶紧起身，示意姜尧进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出案表，一手拿着笔，等姜尧落座之后，他才轻咳一声，压着嗓子说：“报案吗？”
　　姜尧轻轻点头，不安地环视屋子。四张桌子两对两摆放，桌子上放满蓝色硬壳的文件夹，棚顶是简单的白炽灯，墙上挂着四个大字‘人民公仆’。
　　她看着那几个字，忽然心安。

　　李诩准备就绪，刚要问她报什么案，姜尧却抢先问：“张警官今天不在吗？”
　　“不在。”
　　“哦…”

　　姜尧有些失望，张警官不在就意味着她要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次。眼前的警察很年轻，也很面生，似乎是新来的。
　　李诩见她惴惴不安，面露犹豫，好脾气地说：“你有什么就说，不用怕。”

　　姜尧看他态度温和，放下心，向前微微探身，一五一十把她来的目的说清楚。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过，冗长的叙述终于走向尾声，李诩的表情从温和耐心变成疑惑，他歪着脑袋，小拇指在耳道转了一圈，才幽幽地说：“你说你怀疑男朋友被绑架了？”

　　姜尧眼眶发红，重重点头。
　　他嘶了一声，拿起刚才记录的始末，一目十行扫下来。

　　“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了，还留了字条，说勿扰？”
　　“是。”

　　他吧唧吧唧嘴，这看着就是男人单方面分手，东西拿走还留了字条，这有什么好报案的……
　　可能是当局者迷吧，但是迷到来警察局报案也是少见的。

　　他努力组织语言，试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单纯离开了呢？毕竟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
　　姜尧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放心，反倒更执拗。她皱着眉，音量提高了些，“那他为什么没和我道别呢？”

　　李诩心想，这就是不告而别啊傻姑娘。
　　姜尧有些激动，不敢再深想，只能攥紧拳头控制自己情绪，语气也转向祈求，“他突然失踪，万一被绑架了怎么办？新闻上说前几天那个凶杀案告破了，万一他也是被害人呢？”

　　李诩歪头看她，小声说：“你也没必要这么咒他，那个案子只是单纯的情杀。”
　　姜尧不为所动，挺直后背，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李诩扑哧一声笑了，摊手道：“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或者你们共同的朋友问一圈。”
　　姜尧坦荡地说：“他把我拉黑了。”
　　“微信也拉黑了？”
　　“嗯。”

　　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被甩很难受他理解，但这并不是她闲的没事逗警察的理由。他合上本，圆珠笔在拇指和食指中间旋转，直到哐啷一声掉到桌上，才抬头看她。

　　“你说他被绑架了，但我告诉你他大概率四平八稳躺床上睡大觉。”
　　姜尧脸色微白，却不似刚刚那么焦虑，她试着想陆铭恩在床上睡觉的样子，缓缓吐气，“那样最好，但我还是怕万一……”

　　李诩默默翻白眼，话也没组织就说出来，“不信就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
　　见姜尧没动，他忽然想起她已经被全方位拉黑。索性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皱眉划屏幕，“你男朋友电话号多少？”
　　她眼眸一亮，探身说：“1357665……”

　　电话的嘟嘟声在安静的屋里尤为刺耳，李诩按了免提，陆铭恩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时，姜尧按捺不住激动猛站起身。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食指竖在唇边，姜尧捂住嘴，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整整一周，她在可怕的幻想里迷失，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石头落地的重量砸得她防线尽失。
　　李诩抱着肩膀，清了下嗓子说：【你好，是陆铭恩吗？】

　　电话里传出一阵悉悉簌簌，陆铭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睡意，李诩马上挑眉看她，言外之意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我是陆铭恩，你哪位？】

　　姜尧眼泪掉下来，哽咽着说：【铭恩，你没事吧？】
　　【……】
　　电话里又一阵杂音，掺着几声不满地抱怨，陆铭恩的声音有些闷，姜尧忽地想到他打电话时喜欢用手掌拢住下巴，把话筒和嘴包裹住以隔绝噪音。

　　他声音压得很低，烦躁却顺着话筒传过来，【你没病吧姜尧？这是谁的电话号啊？】
　　李诩插进来一句，【我的电话。】
　　【你丫谁啊？】
　　【我是警察。】
　　【……】陆铭恩听他这么说后，很明显的咽下要说的话。

　　姜尧抹了下眼泪，弯腰对着话筒哽咽说：【我终于听到你声音了。】
　　【哎哟我谢谢你了，托你的福我还活着呢啊，不用操心。】

　　相比姜尧的语气，陆铭恩很明显的不耐烦，李诩在旁边当听众，觉得这倒也符合渣男甩痴女的戏码。
　　姜尧吸吸鼻子，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忽然笑出来，眼神明朗后，说话也放松了，【你走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呢，我吓死了。】

　　相比她的随意，陆铭恩语气就显得咄咄逼人了。
　　【行了啊姜尧，我跟你在一起三个月，好事没有，破事一大堆，我顶天立地活着，天天在你嘴里死八十回，搁谁谁乐意啊？】

　　李诩挑眉，不太明白‘在你嘴里死八十回’的意思。
　　姜尧也不解释，诚恳道歉，【对不起，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或许是她的态度太绵软，陆铭恩的火倒是蹭蹭起来了，他嘴像蹦豆子似的，旁边的小李还以为自己包了个相声专场。
　　【警察同志也在，给我评评理，您说谈恋爱就谈呗，是吧？连嘴都不让亲，更别提晚上睡觉了，您猜我们怎么睡的？】

　　李诩面露尴尬，讪笑着说，【我猜这个干嘛。】
　　陆铭恩倒不在意，调门儿升高，像说什么奇闻杂谈似的，【我睡地上她睡床，警察同志，这我能理解，咱们男人哪都能睡是吧？】

　　李诩‘唔’了一声，抬眼看姜尧，见她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也不反驳，也没因为这男人抖落那么多私生活表现出尴尬。
　　她就是单纯在听男人说话，还真是那种‘得知你没被绑架可真是太好了’的安心反应。
　　说实话，也挺奇葩的。

　　电话里声音继续，陆铭恩先是无语的笑出声，叹了两口气才说【您猜她说什么？她说床对着顶灯，楼上儿童房里住着个六岁的半大孩子，总是蹦跳，说不定哪天那孩子把我们灯蹦掉了，我要是在床上睡，直接砸我脑门子上。】
　　【您评评理，让我睡地上可以，但想出这么拐七拐八的理由，还都是为了我好，合着你姜尧睡床上舒舒服服的，都是在替我担灯砸扁脑袋的风险是吧？】

　　李诩低头忍笑，顺手把桌边的水杯挡道嘴边掩饰，喝了口水后，故意用手掌抹了下嘴，表情才恢复自然。
　　【女孩的想法和男人不一样，她真挺担心你的。】
　　李诩这么说完后，明显感觉姜尧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很轻很轻。

　　陆铭恩可不领情，他的嘴简直碎得可怕，【担心什么啊？她那是病，恐慌症还是什么，关键你自己恐慌就完了呗，拉着我一起干嘛？我吃个果冻她都像我那死去的姥姥似的在旁边盯着我，生怕我被里面的橘子瓣噎死了。警察同志，您说我活着累不累啊？】

　　李诩咬着下唇，蹦出一个单字，【累。】
　　也不知道是这个陆铭恩太有语言天赋还是什么，他说的话很有场景感，他像坐在床另一边，和姜尧一起盯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吃果冻。

　　【冒昧问一句，您是什么职业？】
　　姜尧抢先说：“脱口秀演员。”
　　李诩了然的哦了一声，陆铭恩补充道：【业余的，谢谢。】

　　短短五分钟，他就像从警局穿进相声专场，然后那说相声的把马褂一脱又变成脱口秀。挂了电话，他还有些愣怔，差点忘了开始打电话的目的。

　　“那个……看他的意思没有回旋余地了。”
　　姜尧点头，素净的脸上轻笑，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慌张了。
　　“嗯，他没被绑架，是我想多了。”

　　李诩想从她脸上探究出一丝怨恨，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喜欢当面听男人那么损自己，还是在她担心他出事急得来报案的前提下。
　　可惜，他失败了。

　　姜尧眼里含着感激，对他深深鞠了一躬，李诩赶紧虚扶起她，嘴里说不用客气。
　　送走她后，张元才推门进屋，脸上升起促狭的笑，“体验怎么样？”

　　李诩斜眼看他，立马知道他这是屎遁，怪不得她刚一落座就问张警官在不在。
　　“还行，解决了。”
　　“还没完呢。”张元哼哼道。

　　他一只手拿着保温杯，一只手拿着热水壶，水散着热气瀑布似的扎进保温杯，发出快乐婉转的音调。
　　直到茶叶浮到杯口，他才满意地吹了口气，老神在在地说：“反正以后她再来，归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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