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书城可以说是岳观晴工作之余最喜欢的地方了，以往她都只有周末有时间抽空过来，匆匆买好需要买的书籍后就无暇多留。今天恰好是工作日，人流少了一大半，排排书架间更添清幽，安静得每走一步都可以听见木地板吱呀作响的声音，让人的心情愈发的舒朗。
　　图书整理员也没有平日那么忙碌了，慢悠悠地推着小车收拾书堆与排面，那拖沓的脚步声似是背负着人类书籍积淀穿越世纪而来，小车的轱辘声带动着人脑海里的放映机，渐渐浮现出古巴比伦人雕刻汉谟拉比法典、秦吏喜墨书秦简、蔡伦造纸、毕升活字印刷、文艺复兴时期科学家们手执羽毛笔奋笔疾书等等画面。
　　正当岳观晴闭上眼睛、昂起头，呼吸着久违了的书墨馨香的时候，忽然间有另一股清香的气息迎面而来，直钻她的心底，有如春风拂过、苏醒了整个大地。
　　岳观晴睁开眼睛，只见右前方不到半米处路过一名长发女子，不经意地拨弄了一下她那乌黑柔顺的秀发，那股清香的味道再次飘散开来，有如宁静森林里嫩叶尖尖滴下的露珠，岳观晴下意识地把头往左微微一偏，躲过了那缕正欲在她右脸上掠过的青丝。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婀娜的背影，只见伊人衣着黄色吊带碎花连衣裙，外搭白色雪纺荷叶短袖披肩外套，清新地犹如一朵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嗯，她用的什么牌子洗发水，我是不是该问问她？”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岳观晴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可笑，即便加入了失业大军，应该也还不至于清闲到如此没事找事的地步吧，于是她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平时因为工作需要，岳观晴看的大都是经营管理，或者是心理学、行为学方面的书籍，昨晚那个似有似无、亦真亦假的梦，让她一觉醒来就灵光一现，想到既然自己打算探寻世界的未知，何不从那神秘的上古三大奇书看起？从古人的智慧中汲取一些营养。
　　晃晃悠悠地，她陆续在店里找到了《易经》和《黄帝内经》，然后在公用的自助查询电脑上找到了《山海经》的摆放位置后，便迅速往那个方向走去，电脑信息上显示这本书在这家店里只剩最后一件库存了，她得赶在其他人取走这本书前找到它。
　　根据书架号、层号、列号的指示，最后一本《山海经》跃然映入岳观晴的眼帘，她欣喜地正要上前去取，却见一只芊芊玉手略过她的视线，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书，她抬头一看，不禁惊讶，取走《山海经》的女子竟然就是之前那位“水仙花”姑娘：她长着一张精巧的瓜子脸，清眸似桃花一般灵动水润、流盼间像在诉说着无限的柔情，睫毛像鹅绒一样浓密纤长、呼吸间似在扇动着天使的翅膀，精致的艺术鼻勾勒出的每一根线条都温婉动人，樱桃小嘴紧紧闭着、显得分外恬静内敛。
　　“嚯，是个美女呢！”岳观晴心下一凛，扭头在书架上再次搜寻了一遍，略显失望地轻叹了一句：“啊……还真的是最后一本了呢……”
　　那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本，听到了岳观晴的叹息声，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柔声问道：“嗯？你是在找这本书吗？”
　　岳观晴见自己打扰到了对方，觉得有些尴尬，带着歉意微笑地点了点头。
　　“噢，那你先拿去吧，我只是碰巧看到了而已，并没有急着要买的。”那似水如歌的声音，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岳观晴听了都感觉全身酥麻，只想她再多说一些。
　　“真的吗？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岳观晴大方地接受道，她从来都不是喜欢假装客气的人，既然对方已经明确地表达了意愿，她自然也就没必要扭捏推却。
　　女子欣然笑答道：“好。”嘴角侧下方的一对梨涡，给这张娇美的脸又增添了一丝魅惑的风情，让谁人见得都难以抵御。
　　那沁人心脾的笑容让岳观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一会有空吗？一起喝杯咖啡吧。看得出你对这本书也挺感兴趣的，谢谢你把它先让给了我。”
　　女子略显惊愕，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礼貌地答应了。
　　岳观晴高兴地伸出右手说道：“岳观晴，丘山岳，观赏的观，晴空万里的晴。”
　　女子亦伸出手轻柔地握住答到：“江临朔，我的名字取自一首诗：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呵呵，这里面好像也包含了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呢。”
　　连名字都起得那么诗情画意，娓娓动听的声音硬是把这短短两句诗句读出了一幅写意山水画的既视感，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女子，岳观晴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边微笑地说道：“是呀，真巧呢”。
　　慵懒昏黄的灯光，柔软舒适的深褐色皮沙发，香气四溢的咖啡，搭配着那首舒缓动听的《You’re too pretty》，咖啡馆里的氛围闲适而又温暖得刚刚好，歌曲中细碎的女声像春天的雨点，轻轻敲开闭合了一个冬季的门扉，似有若无地飘洒进来……
　　“观晴，你是为什么想要看《山海经》呀？”江临朔抿了一小口杯中的拿铁问道，还是略显得有些拘束。
　　岳观晴摸了摸正摆在手边的《山海经》的封面，抬起头笑道：“有人说它是人类某个历史时期的真实刻画，有人说它只是民间奇谈怪论、神话传说的合集，自古以来对于这本书的研究不断、众说纷纭，所以我也打算自己来探一探究竟。”
　　“那你，更偏向于哪一种推论呢？”江临朔偏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岳观晴继续问道。
　　“我宁愿相信它是真实的，这样对于地球的演变，物种的起源、进化，人类又是怎么从万千生物中脱颖而出拥有了超群的智慧？这方方面面，它都能提供很多珍贵的信息。在地球45亿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是否是唯一的高智慧生物？还是如传说所言之前至少有过4次人类文明，不过都已经先后灭绝了？《山海经》中说不定也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岳观晴眨巴着双眼，眼神中充满了久违的好奇感。
　　江临朔深受感染，点了点头道：“嗯，我也是，书里面所描述的各种奇珍异兽，奇花异草，以及它们所具有的神奇的药效，我也很想知道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这样子哦！所以你是做药物方面的研究工作的吗？”岳观晴顺着江临朔的话略加推测问道。
　　江临朔腼腆一笑：“嗯，没想到一句话就把自己给暴露了。这两天刚好过来这附近参加一个药物创新研讨会，今天上午的议题跟我的研究方向关联不大，所以我就想着到书店里来看看书，下午还要过去那边跟我同事会合的。”
　　岳观晴肃然起敬道：“喔，原来你是专业的科研人员啊！厉害厉害！”转念间她兴奋地放下了手中的美式，稍带试探地问道：“要不我们成立一个研究小组吧？一起来挖掘一下这天书的秘密。”
　　不想江临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呀！”
　　这倒是出乎了岳观晴的预料，她略带吃惊地收了收下巴，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比工作面试时还要紧张局促的样子，望着江临朔的眼睛说道：“我是认真的哦。”
　　“我看起来也不像开玩笑吧？”
　　江临朔微带娇嗔的样子，让岳观晴转念抛出了她之前就想问的那个问题：“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啊，怎么话题突然转了方向？我的洗发水咋了？”江临朔一脸诧异地问道。
　　“呃……这么说感觉有点奇怪。嗯……其实就是，刚才你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着那味道觉得挺不错的，所以想问问。”岳观晴说着松开了交叉的双手，左手食指在鼻子下方揉了揉。
　　江临朔忽然俏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招手示意岳观晴靠近一点，然后屈身向前凑到她的耳边细声说到：“悄悄跟你说，你闻到的可能是我的体香。”
　　虽然早已见过各种大场面，但岳观晴还是被这丝丝幽兰的吐气给撩拨到了。她紧张得退回到自己的座椅靠背上，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又伸手去端起桌上的咖啡，故作镇定地笑道：“啧啧啧，你还真是个宝藏女孩啊，小的自愧不如，实在是相见恨晚呐！”
　　在那之后一周多的时间里，岳观晴潜心在家里整理起了《山海经》的资料，书本里、书桌上、书架边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签纸，倒是真像那么回事的样子，她又找到了曾经的求知与做学术的成就感。
　　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江临朔的家居然与岳观晴的家离得非常近，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于是江临朔每天下班后，就会到岳观晴家里一起帮忙。刚开始几天，岳观晴每晚都会点些好吃好喝的招待江临朔，转钱给她她也不收，把对方吃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日饭后忍不住问道：“观晴，话说你会做饭吗？”
　　“嗯？算是会的吧，怎么了？”岳观晴边盯着书本边答道，饭前她正读到西山经的太华之山，山上异兽肥遗的形态特征，她总觉得在别的什么地方也看到过，所以刚放下筷子，就又拿起了书本。
　　江临朔看了一眼厨房，又看了一眼餐桌上的外卖袋，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天天都点外卖呀？”
　　岳观晴猛地抬头道：“啊？让你每天都往我这跑，不给你准备些好吃的怎么行啊？”
　　江临朔噗嗤一笑：“原来你是为了我啊？那大可不必了，我们明天起简单点，自己炒些小菜，或者下点面条啥的，都可以啊。”
　　岳观晴见对方说得真诚，眨了眨眼睛笑道：“早知道你要求那么低，我就不用破费啦，哈哈哈！”
　　江临朔也放松下来道：“对的对的，我对吃的要求很低的，没有毒、能吃饱就行，你不用尽挑那些贵的买了，吃得我都替你的荷包心疼。”
　　“所以之后是我做啥你就吃啥是吗？”
　　“是的是的，我做也可以的。而且菜钱也不能总是你一个人出，白吃白喝这活太不适合我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连你家大门都不敢进了。”
　　“哎呀，我的天，总觉得用家常便饭、清汤寡水招呼一个美女好失礼啊……”
　　“我说岳经理，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做亏本生意啊？研究天书这活，本就该是我俩平分来做的，你一个人干了百分之八十有多，还花钱打赏我？”
　　“咦？你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点道理哦。那以后咱们就轮着买菜做饭好了。”
　　“同意！”
　　经过一周的时间，她们把书本所记录的山川、湖泊的位置、走向，各个山上特有的矿物、植被、鸟兽虫鱼及其特征、功能、分布，全部编录在了电脑表格中。
　　两人一边整理，一边惊讶于书中物产种类之繁多，描述之详尽，仅东西南北中五经就记载了两百余种植物，一百多种兽类，近百种矿物、鸟类、水生物，究竟是什么人、花了多长的时间、又是靠什么工具走遍了这大江南北，四海内外？
　　她们发现：从文章的结构布局来看，对于每座山的物产描述，此书作者首先关注的是矿物，其次才是动植物，记述最多的是玉、金、银三矿以及赤、青二色染料，在每个山系的结尾，是繁复的祭祀要领，可见作者所在时代十分重视对天地山神的祭拜，走访山海之间，可能很重要一项任务是探明制作祭祀礼器及各类祭祀用品的原材料。由此两人推断《山海经》的成书年代至少是在夏商周，甚至是更早的尧舜禹时期，再往前到三皇五帝也不为过。
　　而从文章的用词造句来看，前后有很多并不统一的地方，同时文章也似有缺失、或衔接不畅之处。这是因为作者非单独一人，还是后世人在一次次誊抄转录中所犯的文笔错误？对于两人来说已经是无从考证……
　　接下来，她们根据书本所描述的山系、河流的走向，山与山之间的距离，用制图软件绘出东西南北中五经总共二十六条山系及其相关河流、湖泊、海洋的方位简图，并依次排列在现今的地形地图之上。
　　两人完成这项工作主要凭借以下几个依据：首先，在大部分山系中至少有一座山或者一条河的名称与现今的山川河流名称是能匹配上的，两人以此作为最主要的判断标准；其次，两个山系间的河流有相重合的部分，可经由已知山系的位置推断未知山系的位置；再次，参考前人的研究成果。
　　经过如此处理之后，她们倒也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山海经》地图雏形，不过当中还是有很多看起来并不合理、或者与现今方位相悖的地方。
　　比如说西海，南山经与西山经都有提及，但经过地图排列后，两个山系所描述的西海的位置相去甚远，假如完全把它们连通起来，那我国西南部一大片地区都将会是汪洋大海，因而有人据此推断《山海经》所描述的西海其实就是古特提斯海。然而古特提斯海存在于2.5亿年-6500万年的二叠纪与三叠纪之间，那时的全球海陆布局与现今差异很大，喜马拉雅山系都尚未形成，与两人通过各个山系的框架所拼凑出来的大陆轮廓并不吻合，而且存活在那两个纪元的主要动植物种类与《山海经》中所描述也相差甚远，因此两人很快否定了这个观点。那么，两个山系所述的西海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同一片海呢？
　　另有不少《山海经》研究者称，书中所描述的大陆并不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亚欧大陆，有人推测其为非洲大陆，还有美国学者称根据书中内容在美洲大陆上找到了对应的山脉和动植物。这是因为地球上同纬度地区的山形地貌、生物群落有一定的相似性呢，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岳观晴和江临朔本以为经过这一番整理，会形成比较清晰的思路，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一个接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不过这也增添了她们对于这一部“天书”浓厚的兴趣，越发地想要去探个明白。
　　在所有资料整理完毕的晚上，恰逢中秋，两个人联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自己。奶白色的白贝冬瓜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新鲜出炉的豉油鸡色泽鲜亮，小炒牛肉在青红椒的搭配下惹人垂涎，红烧茄子香滑软糯，凉拌秋葵爽脆可口，每样菜品的份量并不大，两个姑娘都还是挺精打细算的。江临朔带来了学校发的月饼，岳观晴在阳台上挂上了她每年都会从纸箱里翻出来的LED走马灯，纵使只有两个人，她们同样过出了团圆的味道。
　　岳观晴不由得想起了在大学的日子，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相互陪伴的感觉了，这种只为了共同的兴趣、不掺杂任何利益的陪伴，与工作之时同事之间偶尔的聚餐相比实在是很不一样。而且，江临朔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虽然只认识不到两周，但两人在思想观念、言行举止等各方面的契合度上，好像已经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洗练。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从书本的文字里，好像暂时抠不出什么新的信息了。”岳观晴看着面前一扫而空的整桌杯盘，满足地伸了伸懒腰问道。
　　江临朔站起身来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我们挑几座山，去实地勘察一下？”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你是不是太勤劳了？在我家你抢着洗碗做什么？我来就好了……”
　　“有什么所谓，你整理资料辛苦了！要不先去吃块月饼？”
　　“哎哟，你上班不是更辛苦嘛，我就一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你还是赶紧坐下吧……”
　　“你真的不着急找工作吗？我们外出的话，可能又要耽误你不少时间哦。”
　　“啊……没事，出去走走，就当散心呗。我感觉我现在是乐在其中，根本停不下来呀。”
　　江临朔安然地看着岳观晴乐呵呵的笑脸，心中暗道：估计是你想停，也未必就能停得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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