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河

　　“芬儿，你和政儿放心去外面打工，孩子交给我吧，不用担心……”外婆帮妈妈收拾着行李。熟睡的我依稀听见她们的对话，想要仔细听，瞌睡虫却不放过我。
　　再次醒来时，天空渐渐暗淡，我独自爬下床，走出屋子，天空阴沉沉的，黑压压一片。
　　“外婆……妈妈……外婆……呜呜呜……”
　　出门摘菜的外婆好一会儿才回来，看见趴在地上哭的浑身脏兮兮的我，想把我抱起来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乖乖不哭，外婆回来了，不哭不哭”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外婆拍拍我的头眼里都是怜爱，“爸爸妈妈去给我们乖乖挣钱钱啦，挣钱钱给乖乖买好吃的……”
　　那时的我哪里明白挣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看不见妈妈了……
　　外婆家的生活充满快乐，也心惊胆战。
　　我以为寄托在外婆家的只有我和姐姐，没想到几个舅舅家的孩子也全都在。我无法想象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是怎么把八个年龄不同，性格不同的小孩子独自抚养长大的……
　　夏天，我和最小的弟弟还有比我大一岁的表姐去河里摸鱼，结果打湿了衣裳；去稻田里网小蜻蜓，结果把人家的稻穗踩倒一片；去后山偷果子，结果被大黑狗追的满山跑……
　　“你们几个挨千刀的，再不给我滚回来，我就打电话让你们爸爸妈妈自己接回去……”外婆拿着棍子满山追我们。最后只有我免于挨打，要问有什么诀窍，我只能说只要认错快，外婆就打不到我。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比如我们可以蹲在河边捡石头一整天，直到天黑外婆提着棍子喊，这才念念不忘的回家；可以看昆虫□□一下午；可以拿着废品当玩具玩好几天都舍不得扔……
　　那段炒菜没调料，电器只有电灯，从来不知电视是何物的时光，却比我后面十几年的生活过得都要快乐。
　　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一次，一场暴雨过后，傍晚的天空呈现五彩斑斓的晚霞。我们几个小的端着小板凳坐在小院前，听大孩子们讲故事。
　　“你们看，那朵云像不像书里的七仙女？”
　　“什么是七仙女？”我两手撑着小脑袋好奇的问。
　　她不理我，继续说：“那后面的一片黑云，像不像想要抓她回去的天兵天将？”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盯着那一片黑色，“什么是天兵天将？”
　　她还不理我，忽然激动喊道：“快看，董永骑着牛皮带着孩子来接他妻子了……”
　　“董永是谁？他为什么要骑牛皮？”我仍不死心的问。这回他们都不说话了，气氛顿时安静起来。
　　“没劲，没劲，不看了……”
　　大家走了，我独自坐在小凳子上，两手撑着脸，望着天。天空渐渐变成灰蓝色，直到最后一片红也渐渐消失，星星出来了，我抬头指着其中一颗问，“你知道董永为什么要骑着牛皮吗？”没有回应，直到外婆开始骂了，才慢悠悠的进屋。
　　外婆不常骂几个小的，有时还会偷偷拿几毛钱给我们去镇上买三毛钱的辣条，买一毛钱的冰棍。那时我最期待的时间就是早晨起床，拿着外婆给的零花钱和表姐表弟买零食……
　　上了幼儿园，就没有那么多玩耍的时间了，因为我开始有一个无法摆脱的敌人，叫作业。
　　“看着长的这么健康，怎么这么笨，是不是只长身体不长脑子？”幼儿园老师常常这样讨论，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因为正常小孩儿已经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时，我还弄不懂什么是大于，什么是小于。现在回想起还会问我妈，为什么怀我时不多吃点猪脑花，反而吃那么多猪蹄……
　　“乖乖，快看妈妈回来了！”过年时外婆在门外喊，我坐在屋里练习写字，妈妈提着一大袋小饼干走进来抱起我，我抬头看她，却有些陌生，记忆里的妈妈瘦瘦高高的，但是眼前的妈妈似乎又矮又胖。
　　“欣欣在写什么呀？”
　　我兴奋的举起手中的作业本，递给妈妈，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妈妈’两个字。然后期待着妈妈的表扬。
　　“写的这么丑，妈妈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妈妈开着玩笑，但我并不懂那是一句玩笑话，之后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擦掉本子上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不讨喜’，这三个字我从小就深有体会。
　　小学一年级，妈妈从外面回家了，她带着我和姐姐离开了外婆家，转学到另一个镇上读书。
　　转学第一天，我就见识到了老师的厉害。
　　“哪里转来的就滚回哪里去！”这句话是新学校迎接我的第一句。
　　语文老师刘老师插着腰把我和妈妈堵在门口，对她的第一印象，个子很矮，额头梳的油光程亮，嘴角一颗巨大的痦子，踩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倍儿有感觉。
　　最后校长出面，我终于赢得了教室角落垃圾桶的位置。
　　课堂四十分钟，我可以发呆三十分钟，似乎眼前的桌子上充满了灵活跳动的小人儿，文具盒变成了一片大森林，它们在我的桌子上上演着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离奇故事……
　　忽然膝盖一阵刺痛，我回过神来，抬头对上刘老师恶狠狠的目光，她化身成为一个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用魔法死死的掐住我的喉咙，快喘不过气来时，猛的一惊，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刘老师早已经回到讲台上了。我悄悄掀起裤腿，看了一眼，膝盖已经红肿一片了。
　　刘老师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她的高跟鞋了，一脚踢过去，无人敢造反，至少我是亲自尝试过了。
　　我童年全部的阴影都来自一年级至五年级，身处异乡，没有亲人，没有伙伴，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不许跟她玩，谁要是跟她玩，以后和她一样。”
　　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话语，成功的让我孤身一人熬到了五年级。那段时光，我习惯了坐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看天空，有时候天气是晴朗的，我会想外婆家后山的果子是不是熟了；有时候天气阴沉沉的，我会想云后面是不是住着一个脾气很不好的大巨人；有时候晚霞升起时，我会想那个董永到底接到他的妻子没……
　　天空的云是变幻莫测的，它兴致勃勃的告诉我好多故事，却又安静的一句话也没说。但我喜欢它，在无数个安静的午后陪伴我度过整个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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