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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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亲缘


      李江洲因为洗完澡光着身子吹风发烧了。

      他在床上浑身难受的辗转了一夜,额头上的温度才降低了些,他用银色的发带把头发束成一个紧实的发髻,看上去精神抖擞,没有半点病容,一粒尘漂到他挺直的鼻子下方,他打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喷嚏。

      李江洲揉了揉鼻子,寝衣外头直接皮了层长衫就出了门。

      他去敲壹拾的门,无人应他。

      壹拾去书塾上早课了,李江洲因病的缘故,早晨才入睡,他睡得沉,没听见壹拾出门的动静,他还以为壹拾今日不必去书塾。

      不过壹拾今日确实只有半日课要上,李江洲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上完了课,踏上返家的路了。书塾近在家门口,但她路上花了半个时辰喂鸭子。

      李江洲等得有些疲乏,他手肘支在椅上,歪歪扭扭地躺着,听到外头温吞的脚步声,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

      壹拾推门进来,问:“你今日没去兵营里?”

      “没去,我有一点发热,你试试…我是不是病了?”李江洲抬起脸,把额头送向壹拾。

      壹拾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微微发热,“是有些发烧的,你在被子里捂一捂,我去熬鸡汤。”

      当年李江洲救了壹拾的命,但左不过是个孩子,后来还是壹拾照顾他居多。

      “我身上冷。”李江洲理所当然地说,“你能不能抱抱我?”

      李江洲上一回病还是六年前,那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小孩,壹拾抱了他一整夜。

      “李江洲,你今年几岁了?”壹拾笑了出来,。

      李江洲索抱失败,突然冷淡了下来。他沉着嘴角,道:“你去熬汤吧。”

      他滚回了自己屋里睡了一时辰,正好壹拾端来汤给他喝。

      汤碗放在桌上,他迟迟不动手,壹拾便好笑地问:“莫不是等我喂你呢?”

      “不是。”他烦闷道,“怕烫。”

      李江洲几天前才和人打完架,脸上青紫未消,又发了烧,壹拾想这可真是个能折腾的年纪,她笑得更厉害,。

      “你笑什么?”?“笑你。“壹拾伸手去摸他额头,“比早晨的时候又凉了些。”

      她抬手时,宽大的袖子落下来,叠在手肘处。

      月光白的小臂在李江洲眼前晃悠,他眨了眨眼,道:“那应该是退烧了。”

      “虽然你平日身体好,但也要注意,尤其最近换季节。”

      “嗯。”

      李江洲直接端起碗,咕噜噜将鸡汤一饮而尽,壹拾凝眉:“喝慢点。”

      壹拾庆幸,还好他们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了,要不然谁来照顾李江洲?有时候她不管他,他就有了这顿没下顿的。

      壹拾本想着李江洲也长大了,自己经常唠叨不好,但他实在让人操心。

      壹拾朝他床褥的方向看了眼,被子乱哄哄叠成一堆。她起身去把被子给他叠了,然后回来坐在他对面:“李江洲。”

      李江洲抱著椅背,冲她无精打采地一挑眉。

      “我想与你谈谈。”

      “谈什么?是让我以后安分点,还是谈分家的事。”

      “都不是。”壹拾看向他,和他安静的对视了片刻,才道:“今天叹花楼顾老板来书塾找我,说是陶娘子垂危,想要见你一面,直接告诉你怕你为难,便让我转述给你,你若不愿去见,不去就是了。”

      叹花楼的陶娘子陶芳女是李江洲的生母。

      十七年前她怀孕生下李江洲,没能及时打掉,便在李江洲一出生后就把他丢在了山野里。

      李江洲命大,被前去视察边境的李倦给捡到。

      去年李江洲去叹花楼喝花酒,被当年把他丢在野外的那个龟公给认了出来。李江洲耳垂上有颗痔,脖子根和耳根交汇处也有一颗痣,两颗痔都对上了,怎么都错不了。

      李江洲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了,好不容易到了得意的日子,凭空冒出来一个母亲,不仅是个妓女,还是一个不要他的妓女,他觉得很屈辱。

      李江洲的嘴巴抿成一条凌厉的线,他拧着脖子,有意躲避壹拾的目光。

      壹拾缓缓道:“最后一面,见比不见得好。”

      她同父皇母后就没见到最后一面,壹拾不想李江洲以后为他母亲的事遗憾。

      “李江洲,你去看看她吧。”

      “我不去。”他索性转过身背对壹拾,看都不看她了。

      “你若不去,那我去了。”

      他不耐烦道:“你去那地方做什么?那是你的身份该去的地方吗?”

      “怎么不能去了,你去的了,我也去的了。”

      李江洲的目光很沉,他看着远处的一只花瓶,心生躁动,想砸了那花瓶泄愤。

      他觉得好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自己的后颈上,让他在壹拾面前抬不起头。

      “你别一个人去烟花之地,我找弟兄陪着你去。”

      “要么我自己去,要么你陪我去,不要找别人。”

      李江洲在桌下的手攥紧,“我去的话,你能应我一件事吗?”

      若是前些年的壹拾听他说这话,早转身走人了。但她被岁月磨合地温润了许多,她没有同李江洲发火,而是抿口茶,淡淡道:“我要去看望陶娘子,因为你曾救过我一命,她是生你的人。你不去看便不去看,以后是你自己后悔。不要拿这件事和我做交易。”

      “哼。”

      到底是自尊心瞎作祟,他讥诮道:“你能说得这么好听,因为你出生在高高在上的王族,你慷慨惯了而已。”

      壹拾也实在讨厌李江洲这幅自以为是的样子,她便反问:“王族又如何?寻常百姓又如何?死了不还是一样化作黄土?”

      “你别跟我费口舌了,我是不会去见她的。”

      李江洲的脾气真是死倔。壹拾站起来,垂眸扫他一眼,道:“我今日去看陶娘子,晚上你自己吃饭。”

      壹拾端着碗离开,留下李江洲一人,他沉沉地坐在椅子上,使劲摇一摇脑袋,劝自己:李江洲,你有点儿出息。

      壹拾盛了鸡汤装在提篮盒里,坐马车去叹花楼。

      顾老板领她去陶娘子屋中。

      陶娘子在叹花楼做了一辈子姑娘,到终只得了一间狭窄的茅屋。屋里收拾得整洁,窗口的瓷瓶里还插着几只新鲜的芍药,只是因为这屋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姑娘,脂粉味有点重,壹拾闻不惯。

      “李姑娘…”

      齐国的国姓为卫,她本名是卫壹拾,只是卫壹拾已经死在了国破那日。她的未婚夫是李倦,李倦还没娶她便战死了,她把自己当做李倦的未亡人,对外都称自己是李壹拾。

      不明的人甚至以为她和李江洲是亲姐弟。

      陶娘子生的出李江洲那样的相貌,年轻时也定是个美人。但壹拾也只是猜测,现在的陶娘子一点都不美,枯黄的皮包着一层骨,年轻时的大眼睛现在像两只空空如也的黑窟窿。

      “陶娘子,我炖了鸡汤,你喝一口吧。”

      陶娘子人之将死,也不在于多喝一口鸡汤。她抓着壹拾喂给她汤的手腕子,焦灼地问:“小侯爷还是不肯来么…”

      李江洲十岁就被晋周二国的国君封作江洲侯,江洲人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他们惯称李江洲作小侯爷。

      陶娘子先知道了小侯爷,而后才认出那是她的孩子。

      世情就是这样,李江洲的前途无限,她只是个卖皮肉的女子,怎么敢去玷污李江洲的名声,毁他的前途?

      迄今为止,知道李江洲是陶娘子所生的,除了壹拾,也就顾老板和当年那个将李江洲丢去野外的老龟公。

      陶娘子道:“他不来看我是对的…怎么能让江洲的人知道,他们的侯爷是个妓女所出…”

      壹拾见陶娘子无心喝她褒的汤,于是放下碗勺,她对陶娘子道:“你误会李江洲了。”

      陶娘子愣愣地盯着她。

      “李江洲不是嫌你的身份,他是怨你当初抛弃了他。”

      陶娘子空洞的眼睛有光了,但那是眼泪的反光。

      “我…红尘女子哪有生子的道理?大家都那样做的,我也便那样做了,哪能想十七年后他会回江洲。”

      壹拾找不出话来慰藉她,脂粉气流动的空气里,她仿佛闻到一股酸涩的味道,是从死人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

      她娇气的毛病是在故国宫廷里养了十五年的,改不掉。她忍耐着这股味道,对陶娘子道:“你生了他,已经是很大的恩德了,他再怨你,也得感激你生了他。”

      陶娘子精神头不好,无多时便昏睡了。

      壹拾走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一道黑压压的影子出现在陶娘子窗前,他看着陶娘子沉睡过去的模样,仿若一具死尸。

      他真想去质问她,为何生了他不养他,认出他也不给他道歉呢?她就宁愿在这勾栏里老成一团腐坏的、人见人厌的肉,也不去找他么?

      李江洲越想越是愤怒,他的胸膛起伏,手臂颤动,这愤怒仿佛从土里长出来,将他紧紧缠住、困住。他心不甘,于是去了叹花楼的前院,龟公于三保正在院子里调戏新来的姑娘,李江洲揪出他的后领,几乎把他提了起来,他对那姑娘道:“滚。”

      姑娘便识相的滚了。

      于三保被李江洲摔到砖墙上,吃了一腔砖灰。

      他求饶:“小侯爷,有话慢慢说。“

      李江洲阴郁的脸色像个恶鬼,他浓黑的眉毛紧紧揪在一起:“我给我娘治病的银子呢!我让你给她请大夫、买药,她为什么还会病成这样子?”

      于三保苦着脸道:“冤枉呀小侯爷,小人怎么敢吞了你的银子!那病,那肺痨本来就是不治之症,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了陶娘子的命啊!”

      李江洲一拳砸在于三保耳侧的墙面上,灰尘抖动,于三保腿脚发软,求饶道:“陶、陶娘子欠着我的银子,我只拿回了她欠我的那一份。”

      李江洲不想听他的鬼话了,他只想把自己的所有不快都发泄出来,他一脚踢在于三保膝盖上,于三保跪倒在地,李江洲又是一脚踹他身上。

      要说这于三保也是活该,他这些年没少欺负陶娘子,人家儿子回来给娘报仇来了。

      于三保窝囊地求饶,面对李江洲,他可没有半点欺负陶娘子的嚣张气焰。

      顾老板在前院听到于三保的呼喊,急着跑来,她隔了半个院子对李江洲喊道:“小侯爷您来了!陶娘子醒了,您要不要去见她一面!”

      李江洲像丢个脏手的玩意儿似的丢开于三保。

      于三保捡了命,但是腿被李江洲给踢废了,李江洲恶狠狠地看着他:“以后再跟你算账!”

      李江洲是真不愿来见陶娘子的。

      就算前十几年都蹉跎掉了,但一年前陶娘子就认出了他,为什么这一年她都不来看他呢?

      他不明白,想起壹拾的话,她说见一面总比不见好,所以他来了。

      陶娘子回光返照,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挂彩的少年,以为是做梦。她哑着嗓子道:“侯爷来看我了…”

      李江洲站在她病榻前,就隔了一步,他不肯上前,陶娘子半身探出来,想要抱他,但险些从床上翻下来,李江洲上前扶住她双臂。

      他用一个冷漠的声调说:“我叫李江洲。”

      陶娘子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他该姓什么,叫什么。

      他生在江洲,是江洲人,便叫做李江洲,这很合适。

      她无力地笑了:“江洲长得真高,真俊。”

      一股子酸涩从喉头升到鼻间,李江洲不由握紧了她的手臂。

      陶娘子以前怕丢他的脸,不敢近处看他,那时李江洲和她隔得很远,他站在一群少年中,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只要他出现,人群里就看不到其它的少年,陶娘子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少年。

      她第一次这么近得看自己的孩子,其实也是个普通的少年罢了,远没有远看时那样气盛。

      李江洲的脸上还挂着打架的痕迹,眉脚处有一道疤,颧骨泛青,细看觉得他有点黑,没有远看时漂亮。

      可只有这么近的看着他,才觉得他是个鲜活的十七岁少年。

      陶娘子的眼神又渐渐涣散,李江洲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道:“你别害怕,我在你身旁。”

      得了这一句话,陶娘子幸福的笑了,眼神不再干枯。她疲惫的眨了一眨眼,眼睛阖上,再没睁开。

      她死了。

      李江洲的心脏颤动,这感觉不是撕心裂肺,而是像心底长出了一根刺,生根在他心上,时时刻刻地刺痛着他。

      两行泪滚落而下,可是无人能懂他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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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血亲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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