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白露泠

　　在慕川的精心照料下，经过一月时光，楚奕的身体恢复如常，只要不是太费力气的事情都能做得。当然，慕川也不会舍得让他费力气的。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楚奕对慕川以及“龙川号”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原来“龙川号”的劫掠所得都是贪官污吏的非法集资，慕川拿到钱财后也都用来接济贫苦人家，小部分用来增添粮草军需，养活船上的人。而她自己的衣食则是和平民百姓一样：普通的棉麻布料，一两道素菜饭食。楚奕好奇，她是怎样坚持下来长此以往做这个的？这可并不算是个好差事，反而会得罪很多达官贵人。
　　这一日楚奕便道出了心中疑问，慕川笑笑对他说：“我生来就是海盗，没有办法选择。我爷爷是海盗，爹爹也是海盗，我自然也就继承他们的衣钵做海盗，更是自小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许你会觉得我过得并不算好，甚至为我觉得不值，可我每次把东西分给那些贫苦的人，看着他们喜极而泣，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慕川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一字一句都重重地砸在楚奕的心里，他对慕川钦佩无比，同时觉得惭愧至极。他身为太子，下一任的君王，居然不如慕川这个作为海盗的女子心怀百姓，反而和他父皇一样听信了奸佞之臣的谗言，特地想了计谋来降伏慕川，他真是大错特错了。
　　“天下贫苦的人太多了，真正清廉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又太少，大多数都是贪官。你不晓得，两个月钱我们截了楚国梁相的私船，上面竟都是别国进贡的珍奇异玩与珠宝丝绸，那硕大滚圆的珍珠我可头一次见呢！”慕川现在回想起来还啧啧称奇。
　　“太过分了！居然走私贡品，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楚奕气的一拍桌子，茶碗都抖了几抖。
　　“你也觉得气不过吧？”慕川看向楚奕，只见他脸色阴沉的很。
　　“那那些贡品你们都怎么处置的？”楚奕问道。
　　“我让许伯给归置成几批，我们每隔数日就停船靠岸，把其中一批东西找几家当铺当掉，换成银钱衣食，再找到当地的贫民居所散发给他们。明日就要处置一批货物了，之前你身子没好全，如今你要不要同来？”慕川问楚奕。
　　“好，明日我也来帮忙。”楚奕点点头。
　　次日，慕川就带着楚奕和一众人下了船，他们分别找了三家当铺当掉珠宝，然后采买用品，进行的很是顺利，就是在发放物资时出了个小插曲。
　　许是某个当铺的老板看出了这些珠宝不是寻常之物，所以报了官捉拿他们。
　　“大家拿了东西快跑啊！”慕川久经此事熟练的紧，嚎了一嗓子后就拉着身边的楚奕开跑了。楚奕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后竟是比慕川跑的还快些，他可不能被捉去，这样他就在慕川面前暴露身份了。虽然他了解事实真相后打算对慕川表明身份，但绝不是在被捉去的情况下坦白。
　　慕川拉着楚奕跑进了一条小巷子躲着，打算歇一会儿再跑，反正那些官兵压根也不识得他们。
　　“行啊你，看来这阵子着实被我养的不错，跑的竟比我还快。”慕川叉着腰气喘吁吁地笑对楚奕说。
　　“是啊，多谢龙王多日的辛勤投喂。”楚奕幽默地对慕川拱拱手作了个揖。
　　“哈哈，那你可想好怎么谢我了么，不会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吧？”慕川道。
　　“可我好像什么都给不了慕姑娘。”楚奕佯装无奈地耸耸肩，他的演技是愈发好了。
　　“谁说的！”慕川伸出一只手抵放在楚奕身边的墙上，邪魅一笑道：“莫若，易公子，以......以......咳咳！”以身相许啊，她可是盼了好久了，可关键时刻却是怂的开不了口。
　　“以什么？”楚奕也被慕川此举撩动了心弦，他仍旧佯装懵懂，心里却略有些急切地等着慕川说出下文。
　　“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很可疑，抓住他们！”忽听得一声叫唤，他们被官兵发现了。慕川素来爱穿红衣，颜色较易被人察觉。
　　楚奕心道一声不好，便一把揽了慕川的腰肢飞上房顶，二人一同施展轻功离去，不一会他们就回到了船上。
　　“易公子好俊的功夫。”慕川投来赞赏的目光。
　　“慕姑娘的轻功比在下好！”的确，慕川修习的内功心法较之其他人更为灵活飘逸。
　　“哈哈，这都是多年逃跑练出来的。”慕川笑道。
　　这时许伯上前来报：“小姐，如今人已齐全了，咱们出发吧。”
　　“出发！”慕川心情大好地一挥手。
　　黄昏时候，慕川与楚奕并肩站在甲板上看着夕阳，天边的火烧云极为灿烈，映地一身红衣的慕川更为耀目了。
　　甲板上极安静，没有人去不识相地打扰他们。在众人心中早就默认慕川与楚奕是一对了，成亲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阿大还盼着早点吃慕川的丰盛席面呢。
　　“今日慕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可以把余下内容告知在下吗？”楚奕不怀好意却佯装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慕川登时愣在那儿了，心中颇为埋怨身边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搅扰了她欣赏风景的好心情。
　　“唔？有吗？”慕川装作忘记了的样子，她不想再提这一茬了，等之后自己鼓足勇气再说吧，现在先好好看看风景。
　　“嗯，看来慕姑娘记性很差啊，不如让在下来帮慕姑娘回忆一下吧。”
　　楚奕说罢便双手扣住船舷，将慕川整个人圈了起来，他模仿慕川的语气徐徐开口道：“只是随口说说怎么行，莫若，易公子，以......以什么？以身相许？”
　　慕川立刻红着脸低下了头，她简直激动的无法呼吸了，但既然楚奕主动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说了“以身相许”四个字，如此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她怎能轻易错过？
　　她缓缓抬眸，从楚奕的衣摆看到腰封、领襟，最后直视那张俊脸。
　　“以身相许，你说的，不许抵赖！”慕川鼓足了勇气，紧绷着一张脸，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好，那就以身相许，不抵赖。”楚奕看着面前的女子笑了。
　　“什么？你说真的？”笑容瞬间绽放在慕川的脸颊。
　　“我说真的，川儿，我娶你！”楚奕伸手抚上慕川的脸颊，眼中俱是历历情愫，他的承诺掷地有声。
　　“哈哈哈！”慕川爽朗地笑开了，她一把揽住楚奕的脖颈投入了他的怀中，楚奕拥抱着她在甲板上转起圈来。
　　慕川红色的衣摆飘飞着，楚奕纯白的衣袂也被夕阳染上了橘红，那甜蜜的画面当真是美不胜收。
　　慕川生怕楚奕反悔，便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歪理，当天晚上就要同楚奕成亲。刚好他们今日添置了不少的吃食用品，慕川这便命大伙准备起好酒好菜来。
　　楚奕苦笑着，她这也太猴急了吧，他本还想着在婚前同她表明自己的身份呢，万一慕川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办？可他一开口就被慕川打断了。
　　“川儿，我有个事想同你.....”楚奕如今变了称呼，慕川很是受用。
　　"对了，我还没变称呼呢！叫夫君既普通又腻歪，叫阿初？不好听。要不，我叫你阿易吧，怎么样？"慕川眉眼弯弯。
　　“好，都随你，那个......”
　　“对了，婚服，婚服还没准备呢！我红色的衣衫多，我去找找有没有红色的男装。”慕川说着便扒拉衣箱去了。
　　这丫头，对自己的婚事居然这么不讲究，这是多怕他跑了啊？楚奕笑得既无奈又宠溺。罢了，便遂了她吧，日后再同她慢慢解释。反正他是当真爱上了她，也是真心想娶她的，只要她知晓自己的真情，就应该不会计较太多吧，楚奕想。
　　是夜，甲板上摆了四五桌的酒席，大家伙喝着酒划着拳好不热闹。
　　船舱里，红烛高照，慕川难得老实地坐了一阵子，安静地等待着楚奕为她揭开喜帕。但那双不安分的手早已把衣衫摆弄皱了，可见她是多么焦急紧张。
　　楚奕见此低低一笑，缓慢地揭开了喜帕，看到了慕川略施脂粉后的精致面庞。慕川抬眸看向楚奕，嘴角绽放出微笑，楚奕一时竟看呆了。
　　“阿易......我们是不是要喝交杯酒了？”慕川略带羞涩的声音召回了楚奕的思绪。
　　“喔，是了。”楚奕忙端了两杯酒来，两个人双臂缠绕一饮而尽。
　　接下来行结发礼，慕川拿着剪刀小心地从自己和楚奕的发梢剪下一缕头发，拿红绳缠绕后，塞到略有些简单的粗布小袋子里。
　　楚奕拿过小袋子塞入怀中：“川儿，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了，这个结发袋我务必日日带在身上，就像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一样。”
　　见楚奕一脸深情，慕川笑得温柔：“好，这个你怎样处置都可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日日陪在你身边的，我们片刻都不分离，好吗？”
　　楚奕不答话，只是伸手将慕川揽到了怀中紧紧抱着，他觉得很是愧疚，慕川已经是他的妻，他却仍旧欺瞒于她，他不日还要回去复命，到时慕川能否接受这一切？他心底忐忑。
　　“阿易，你抱的我好紧，我快喘不上气了。”慕川用手轻捶楚奕的胸膛。
　　楚奕松了些力气，却仍将人揽在怀中，低头看向她道：“如此便要喘不上气了么？只怕喘不上气的还在后面呢。”说着他便吻住了那张樱唇，再不打算放开。
　　“唔……”慕川溺毙在楚奕的吻里，与他抵死交缠着。
　　夜静，月明，一室旖旎。
　　“醒了？天色尚早，再睡会儿吧。”慕川刚朦胧地睁开了眼，就听到耳畔响起楚奕低沉清冷的声音，人也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在秋日的清晨很是温暖。
　　慕川绽放起满足的笑容，希望这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梦，而是以后都会有的日子。
　　“才刚醒就傻笑些什么，是做了什么美梦吗？说给我听听。”楚奕凑过去吻了吻慕川的发丝。
　　慕川转回身抱住楚奕：“你就是我的美梦，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
　　楚奕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深情地吻上去：“我也永远都不想醒来。”
　　甜甜蜜蜜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楚奕随慕川又布施了两次，截了一艘贪污的官船。
　　楚奕也基本摸清了这些贪官都是谁，他要准备回去向他父皇揭发他们的罪行了，不过慕川这边他还没什么恰当的机会，向她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了解越深入，楚奕越觉得慕川不会原谅自己的欺骗。她嫉恶如仇、直爽坦诚，船上的船员们也大多如此。若是他们接受不了，联手拆散自己和慕川怎么办？楚奕越想越担忧。
　　“阿易，你近日都愁眉不展的，是有什么心事吗？”慕川拉着楚奕看海景顺便问道。
　　“你发现了？”楚奕苦笑一下。
　　“阿易，你这样笑的不好看。”慕川上手扯他的嘴角，想逗楚奕开心些。
　　楚奕果然被慕川逗笑了，他伸手揽慕川入怀，慕川摆弄着楚奕胸前的发丝开口道：“阿易，你可以把你的心事告诉我的，倾吐出来比憋在心里爽快多了，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呢？”
　　楚奕低头，迎上慕川真诚的目光，他愈发纠结和愧疚，不由得拧紧了眉。
　　“阿易，你这样就更不好看了！”慕川不喜欢楚奕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轻轻替他抚平了眉头。
　　楚奕抓住慕川的手轻柔一吻，然后与她十指交握，艰难地开口：“川儿，我只怕，是要离开一阵子了。”
　　“你要离开，去哪儿？回乡吗？”慕川急切地问道。
　　“嗯，父亲生前还有心愿未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帮他实现心愿，让他在泉下更安心些。”楚奕还是没有说实话。
　　“喔，这样啊，那好吧。”慕川虽然不舍，但也极为理解楚奕，她不是那种忸怩痴缠的小女子，不愿成为楚奕的羁绊。
　　“我一定早去早回，好不好？等了结了这一切，我便接你回乡，我们去过安定的日子，不必再日日在海上漂着了，好吗？”楚奕向慕川许诺。
　　“真的？我可以去过那样平凡幸福的日子吗？”慕川的眼里满是向往。
　　“嗯，我一定竭尽全力让你过上那样的日子！相信我！到时候，我再补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让你成为最漂亮的新娘。”楚奕也极为期许。
　　“不，我不要。”慕川目光灼灼看向楚奕：“我只要你早日平安归来！”
　　在慕川真挚深情的目光中，楚奕低头吻了下来。
　　次日一早，趁着天色朦胧，龙川号悄悄靠了岸。
　　“阿易，你的家乡不是在禹国，怎么要从楚国的都城走呢？”慕川抓着楚奕的手满怀不舍。
　　楚奕也不顾慕川身后还有几个人，便将她拥在怀中解释道：“我与楚国二皇子相熟，此行需要他的帮助，自然要先去找他。”
　　楚奕放开慕川，从怀中掏出独属于他的太子玉牌同慕川道：“若我一月未归，你便让人拿着这玉牌去二皇子府邸，届时自可打探到我的消息。”
　　那时，就说明他的计划失败了，他不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
　　“好，我知道了。”慕川接过玉牌点点头。
　　“那，我走了......川儿，珍重。”楚奕不舍地同慕川告别。
　　“阿易，万事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慕川扬起笑脸，努力不让自己流泪，她要让楚奕看到她最美的笑颜。
　　楚奕自船上飞身而下，落地时深深凝睇了慕川一眼，便转回身大步离去。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他们的下一次相见会是生死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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