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梦想

　　“我~要~下~山~，我要闯荡江湖！”
　　当日光冲破云层，迸射出万丈光芒之时，雁回山间响起清脆却中气十足的呼喊，山谷间不住的传来绵长的回音。
　　后山正在练剑的霍氏弟子顿了顿，随即相互给了个了然的眼神。显然，他们对这种宣言已经习以为常。

　　霍承欢喊完这句话，信心十足的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侍女，“香附，去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香附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又问，“小姐，您又要去挑战老爷了？”
　　承欢抓住腰间的剑，冲她扬了扬眉，“这次保准成功。”
　　说完，红衣翻飞，纤细的身影已经飘在三丈之外。随即，一直在在角落没有做声的黑衣少年跟着飞了过去。
　　香附看着远去的一红一黑的身影，慢悠悠的跟着走下去，心里盘算着要去把屋里正在给小姐绣的帕子绣完。
　　她当然是一个忠心且听话的侍女，只是，在小姐第27次挑战老爷失败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即使她收拾再多次行装，它们最终的结果也还是被打开放回原处而已。

　　时光的长河中一直在重复霍千山与沐青枚这样的爱情故事。出身世家的少年，绝佳的天赋，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却偏偏爱上了魔教的大小姐。相爱，分离，反抗……直到抛开家族的压力与世俗的目光，退出江湖，隐居山林。
　　然后成为江湖少年心目中的传奇爱情。
　　霍千山中年得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爱逾性命，给她取名承欢，便寓意承欢膝下，常伴左右。可孩子满月后却不得不让沐青枚的兄长，同时也是魔教教主的沐青衍派人抱走。
　　这本是他们之前的约定，霍千山夫妇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交给沐青衍抚养。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晚了点。
　　然而沐青衍终于抵不住胞妹一日一封信的苦苦哀求，答应待孩子长到十岁，便归还于他们。
　　望眼欲穿的十年之后，霍承欢回来了，魔教副教主亲自护送，后面跟着的是沉默的少年侍卫沐罹和慢吞吞的侍女香附，还有七驾华丽异常的马车，承欢在魔教的一切吃穿用度都跟着回来了。

　　不知道沐青衍是怎样养的孩子，小小的女孩，在魔教那样的地方竟没有染上一丝邪气。但霍承欢的性子显然比霍千山任何一个徒弟的性子都要古怪。她认得谁是她的爹娘，却坚持自己的名字叫翩翩；她在极度的宠溺之下成长，性子骄纵，却能坚持每日练武，无论风雨；她的一喜一怒都表现在脸上，高兴的时候如同最听话的猫儿一般逗的人满心欢喜，但只要一不开心，便带着她言听计从的侍卫闹的人头痛不已。
　　霍千山最为头痛的事，就是爱女隔三岔五的“挑战”。
　　她刚被送回来不到一个月，便企图离家出走四次。霍千山开始还以为她是想回到舅父身边，毕竟两人有十年的感情，于是主动提出往后每年带她去探望一次舅父，却不想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回魔教，而是闯荡江湖。
　　小小的女童，脑子里装的不是玩耍，不是花鸟鱼草，不是天上的纸鸢也不是美味的糖葫芦，竟然是闯荡江湖。
　　没有理由，只有目标，“闯荡江湖，一个一个的打败所有人，然后成为天下第一。”女孩清脆的话语掷地有声。
　　霍千山夫妇面面相觑。
　　十年的骨肉分离，两人舍不得打骂爱女，只有想法子将她对江湖的执念转移到她爹身上。
　　要下山可以，只要能打败她这个被喻为天下第一剑的爹就行。连她爹都打不过，如何打败天下人？
　　于是乎，每次的挑战，霍千山既要小心不伤到女儿，又不能让她输的太快丧失了自信，还必须要做出一副倾尽全力才赢了那么一点点的模样，霍大侠很头痛。
　　他的弟子们当然也逃不过，除了小弟子因为功夫太差幸免于难，其他几人都不得不接受一个随时会对你出招美其名曰“练剑”的师妹，你赢了她她会对你穷追不舍，你输给她师父会对你投来不满的目光……难啊！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在霍承欢小朋友不懈的鞭策下，不仅隐居山林的霍大侠不曾懈怠，连他三个徒弟的功夫都突飞猛进。

　　霍千山刚刚举起茶杯，从天而降的剑气便让他苦笑了一下，飞快的放下茶杯，身形在一瞬间晃出了前厅。
　　“乖女儿，你就不能让爹把这一口茶喝了。”
　　承欢双足在椅背上一蹬，箭一般的飞了过去，“少废话，拔剑！”
　　霍千山拔剑的同时，看了一眼房顶上的大洞，看了一眼随后赶来的沐罹，“别看热闹了，还不快去让明成带人来把屋顶补上。”
　　沐罹看了承欢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霍千山这才开始专心应对女儿。一边拆招心下一边感叹爱女的进步。这两年来，她的功夫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习武上面。
　　他像承欢这么大的时候，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每天能有一小会玩的时间，逢年过节能休息半日。他的天下第一剑是在父辈们残酷的训练之下得来的，所以他在习武方面对女儿和弟子们不由得格外宽容。
　　偏偏他的女儿，日日苦练，风雨无阻，从无懈怠。她的天资不是最好的，但悟性高，心智坚定又肯下苦功，每次比试过后都能找到自己的不足，加上他的有心指点，下一次她总能给他点惊喜。如果她能一直努力如斯，再有二十年，天下第一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样想着，承欢已经发现破绽，虚晃一招，随即一剑朝他左肋刺去，宋明成这同两个师弟这时正好赶来，见状不禁惊叫道：“师父！小心！”
　　下一刻，霍千山已经侧身躲了过去，不想承欢早已算到他的方向，几乎同时飞身过去，剑尖指向他手腕。霍千山微微一笑，反手一剑挡去她的攻势，他这一下稍微用了三成内力，承欢招架不住，手中的长剑飞出，咽喉已经被剑指住。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几招，看得宋明成几人紧张万分，见承欢长剑脱手，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承欢脸色一变，恨恨的看了她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沐罹身形一晃，飞快的捡起宝剑，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向承欢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明成等这才走过去同师父行礼，“师妹的剑法竟精进如斯，我们做师兄的真是惭愧。”
　　“确实，照这样下去，我们几个真要跟着云朗一起叫师姐了。”霍千山的次徒白琛也笑着说道。
　　“胡扯，”霍千山看了二徒弟一眼，“你们几个只要不一味相让，还能输了她不成？”
　　“现在不至于，假以时日，只怕我们想让都让不了了。”
　　“那还不努力加紧练功，成日里光想着怎么偷懒去了。”
　　“咦，师父您最近也没看我们练功，怎么知道我偷懒了？”
　　“你要是没偷懒，那套春风绵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练完了，”宋明成瞪他一眼，“还好意思问师父。”
　　白琛被他说到重点，摸了摸鼻子，颇有点不好意思。
　　霍千山拍了拍他肩膀，看向几个徒弟，“师父虽然不逼你们，你们自己也不可大意了去，每日随便挥两个时辰剑来应付。那边的少年论剑眼看又要开始了，明成和琛儿都已经参加过了，淮生，你要加把劲了。”
　　名叫淮生的少年微微正色，“是。”
　　霍千山口中的“那边”，自然指的是他的出身，江南霍家了。霍家是武林世家，历史长远，家族庞大，门下弟子无数，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这样一个大家族，对少年弟子们的武艺尤为重视，平日里自是大小试练无数，但每三年一次的少年论剑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霍家的少年论剑，无论本家还是分支，无论驻守在家还是远在塞外，十五岁以下的霍家子弟皆可参加。这不单是考量弟子们的武艺，也是在为家族寻找出色的接班人。不仅获胜者有丰厚奖赏，优秀的弟子也可以获得继续学习霍家高深武功的机会，这也同样意味着，他们将被作为家族的接班人来培养，从此踏入霍家的核心地带。
　　不论出身，不论男女，只论武艺。这样的比武，竞争自然非同一般的激烈。一个家族的长盛不衰，很大一部分归功于这样激烈的竞争。

　　霍千山虽然退出了江湖，但他的弟子随他学霍家武功，自然也算是霍家人，也要参加少年论剑。不过，他剑术虽高，却因为对弟子并没有什么太严格的要求，以致于宋明成和白琛都参加过少年论剑，名次都不甚靠前。
　　霍家对外虽然团结，内里却也根枝复杂，斗争不断，大体上可以分为两派：霍家的家主如今仍然是霍千山的父亲霍四海，所以以他为首的派系可以算是直系，而以霍家长老庞远为首一直对家主位置虎视眈眈的派系属于旁系。旁系派网络的大多是霍家出身低微却天赋过人的弟子，他们肯上进也肯卖命，往往也充满野心。
　　事实上，旁系的弟子已经两次在少年论剑中拔得头筹。这次离比武尚有一段时间，霍家直系便已经传了口信：霍千山这次必须要派出一个可以夺冠的弟子。

　　想到这里，霍千山看了看正驾轻就熟的修补房梁的几个弟子。首徒和次徒已经过了年龄，小徒弟入门还不到两年，虽然头脑聪慧也足够勤奋，奈何起步太晚，根基未稳，去参加论剑还为时尚早。现在夺冠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三徒夏淮生的头上。
　　其实，上届论剑淮生便已跃跃欲试，却被霍千山以心性未定为由阻止了。这两年来他愈发勤奋，性子也沉稳了不少，虽然平时很少显山露水，霍千山却已在平日的指点和他同师兄妹们过招之时看出，这个弟子进步神速，光华内敛，俨然已有他少年时的风范。
　　当着弟子们，他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高兴，转身同妻子交谈之时，也曾欣慰道：淮生最似我！让爱妻就此将他着实调笑了一番，笑他“一把年纪却背着弟子女儿自鸣得意”。
　　至于最让他头疼的女儿，霍千山想，如果她愿意的话，去霍家见识一下也未尝不可，这样他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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