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暗恋

　　萨湾那吉东，南两面临海，按照地理位置分为东港区，南港区，北岗区，东港大学自然是坐落在东港，号称拥有萨湾那吉最美防波堤。

　　东港大学是萨湾那吉第一所大学，学生大多都是萨弯那吉本地人，学校保留了很多本地传统，最著名的是每年夏季政府特批举行的渔节，在全世界都小有名气。

　　阿九一大早就出门了，双肩包里塞了几支笔，东港大学的制服是一套灰蓝色西服，天气太热，阿九把外套挂在车头，领带松开一些，敞着领口，他早上在镜子前犹豫了半天，还是稍微抓了抓头发，就没有带头盔，一张酷脸很是清爽，阿九很少在这个路上都是上班族和学生的点出门，路上有很多与他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向他投来视线，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去东港大学的路与去酒吧打工的路正好相反，阿九开了一路，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精致漂亮，除了他家的那片常种的九重葛，这边的房子还会有些盆栽名花之类的，也很少有人在一楼自己家门口摆一个大冰柜，想到什么就卖什么。阿九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习惯，未来要在这样的地方待上几年，他开着破电动车离着那边很远，却还是担忧会撞坏他们的花盆。

　　没变的是路边的占巴花树，还是几步一棵，白色黄心的花朵打着转落在地面上。

　　但他还是往前开。头顶没有飞子弹，前方没有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刺鼻的化学物或石油的味道，屁股后面没有着了火的仓库，只有海风刮着他的脸，只有风模模糊糊刮过来的说话声，只有前方一个等他报道的学校，阿九不知道到底该注意些什么似的。只是往前看，拧着车把，只有这一个方向勉强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目光需要一个落点。

　　小破车慢慢减速，黑色的铁栅栏围出来一个漂亮的植物园，建筑大都是乳白色或红砖色，楼层不高，栅格床带着明显的热带风格。

　　东港大学门口就是一片海，泊着几只船，大片的天蓝色和手边绿色的校园互相陪着几十年，阿九看着发了会呆，船倒是那种居民自己用的小船，没有盖篷，刷了蓝色的漆，后端放着发动机，浪一阵一阵的，把船推上推下，船边的胶垫撞在一起把船推开。

　　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汽笛，阿九转头看了一眼，是巴士到了，他看着车门打开，一群和他穿着一样衬衫的学生从车上下来，叽叽喳喳的，从路边的占巴树下面钻过去，被树裁剪的光从他们的肩头溜过，金色贴在他们发梢，汽水的味道从他们年轻的颈间穿过。

　　“他长得好高呀！”

　　大一入学的学生年纪都在十八九，阿九比他们大一些，已经二十一了，一米八多的阿九在萨湾那吉人里算很高的，在人群里很显眼。

　　“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他？”

　　“是欸，不过他长什么样你注意了吗？”

　　“没有，好奇怪，这么高的人我居然没注意看他长得帅不帅”

　　“好吧，那你花痴个什么劲哈哈哈哈”

　　“哪花痴啦！哎不过听说我们之前高中的校草也到东港大学来了哦!”

　　“怎么会，贵公子没有出国读书！？”

　　“对啊对啊，为什么会读东港大学......应该是假的吧”

　　阿九放了车，路过她们听了一耳朵。

　　他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扯了扯衬衫，把后面被书包压住的衣角抽平，把领带系好，外套挂在手上，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蓝宝石的表盘，银色的指针，皮质的宽表带。大气简约奢华，圈在他的手腕上。阿九不知道这手表的好赖，只是当年第一次收到报酬时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就买了这只表。

　　阿九当时偷看到他志愿单也很诧异，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欣喜和占满心绪的渴望，渴望与他更近一点，渴望在转角时不期而遇。

　　阿九找到宿舍楼，他的行李已经托快递公司运过来了，堆在屋里，经管学院的宿舍是二人间，另一位舍友正在洗东西，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阿九把行李箱都搭起来，先把外套放到一边，他的身上勃发着力量感，臂围比喜欢运动的同龄人还要粗上一圈，弯腰时脊骨也不会突出，两块结实的背肌带动他所有的动作。白色的体恤下每一块骨头都有一层肌肉在包裹，兼有柔韧与强度。

　　宿舍楼外种了占巴树，焦糖的香味飘进了宿舍。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阿九没有抬头，还是自顾自的收拾他的东西，

　　“你要不要选床。”

　　“不用，你选吧。”阿九抬头看向他，是一个个子很矮的男生，阿九从他讲话拖长尾音的习惯知道他是萨湾那吉本地人，他有一双活泼的大眼睛，阳光从窗外照着他的后背，描出毛茸茸的金边。

　　“你好，我叫高珀，工程管理系的。”

　　阿九点点头：“阿九，同一个系。”

　　高珀意识到自己的舍友话不多，就没有再跟他讲闲话，自己转头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过了会又突然想起来，提醒阿九：“新生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嗯。”

　　高珀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不再说了。

　　阿九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并不打算每天都住宿舍，家里的装备需要人维护和看管。

　　还有半个小时新生大会，他转头到食堂打算买点早餐，海风的咸味和路上那种奇怪花朵的焦糖味让阿九久违的感受到了饿，他小时候经常挨饿，长大了不太能分辨出自己究竟饿到什么程度，进食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偶尔做起任务来很不方便，还会长时间的不吃不喝，至于不做任务时，阿九在家里囤了成箱的营养套餐，总之，他很少靠近烟火气。

　　阿九走到食堂，掀开胶条帘子，热烘烘的水汽冲到他的脸上，他感觉自己脸上的绒毛都沾了一些食物的香味。阿九伸手抠了抠书包带，站在门口有些茫然的摸着饭卡，刚才说话的两个女生跟在他后面进来了——

　　“哎，这个人怎么又在发呆？”

　　“是刚才那个人吧，他怎么还换了一个地方发呆”

　　阿九陌生地感到一股羞赧，赶紧到窗口买了摆在台面上的几个包子，阿姨冲他喊：“豆浆要不要啊！”阿九点头，阿姨没空抬头看他：“要不要啊！！”阿九赶紧边点头边试着大声一些：“要。”阿姨把东西装给他，阿九接过后赶紧逃出饭堂，仿佛食堂里有什么敌方的火力压制，要尽快撤出战场。

　　包子抓在手里暖暖的，阿九摊开手，被包子捂出来的热气散开，他真真切切地闻到这个包子的味道，顿了顿，解开塑料袋咬了一口，是木耳粉丝包，汁水甜甜咸咸，有股鲜香，他觉得很好吃，又多咬了几口。他有些波动的心跳被这个包子安抚下来，迎着早上的阳光和海风的水汽，跟周围的学生一样，慢慢地把早餐抓在手里吃完，一口包子，一口豆浆，他感觉自己的骨缝里有一股暖洋洋的懒劲，代替他的茫然无措钻进他的心里。

　　足球场上摆着一块一块的椅子，辅导员穿梭在中间，试图分出来清晰的边界和通道。阿九找到自己的系，坐到队伍最后面。

　　“请同学们坐好，不要再喧哗吵闹，注意会场纪律，新生大会马上开始，请校长先生为我们致辞。”

　　“咳咳，各位新同学早上好！”校长微顿，等着一阵掌声过去：“欢迎大家来到东港大学，我们大学，扎根萨湾那吉，为萨湾那吉各行各业输送了许许多多的人才，去年.....”

　　阿九很了解台上说话的这位校长，还很了解东港大学，也许比校长先生还要了解一些，他知道东港大学的地理坐标，知道东港大学周围的视野高点，还知道东港大学宿舍区哪个地方的栅栏已经松了。

　　正在出神，校长说道：“相信以前来过东港大学的同学现在也发现我们学校是大变样的啊，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的新股东樊记银业在暑期为我们翻新了许多设施，还请了一批新辅导员，极大的充实了我们的教师队伍，下面我们有请上个月对本校进行了大笔捐款的樊记矿业代表诺来先生为大家讲话！”

　　阿九低下头，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诺来可能认识他，也可能不认识，樊记作为萨湾那吉的一大财阀，买他命的人很多，他一定是格外防备，直觉大约也很灵敏，对于其他同学来说，他是个沉默的大个子，对于樊记的少爷来说，就不一定了。

　　阿九眉骨有些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坐着的时候核心腹肌习惯性地收紧，腰板挺得很直。一八五的身高和大骨架让他整个人把座位填的很满。
　　他的下颌线就像毛笔走过了一道利落的峰，加上一双真正波澜不惊的眼睛，头发从一侧随意的分开，额发搭在眉骨上，嘴角没有刻意地抿成一道直线，也不带任何弧度。

　　工程管理系女生很少，和几个男生凑成一团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陌生的冷脸酷哥：“以前肯定是校霸！”

　　一位戴眼镜的懂哥：“说不定把人搞进医院过！”

　　小麦色的女生：“哇，他的手真的好长的。”

　　眼光黏在阿九身上的男生：“哈哈哈，可以把我们两个一起抱在怀里！”

　　“呀啊啊你矜持点啦！”

　　“呀啊啊太帅啦矜持不了哇！”

　　“他跟谁住啊？”一个女生转移话题道。

　　“跟高珀住。”

　　“高珀！高珀！他是不是很难相处？”女生问高珀。

　　“还好吧。”高珀的瞄向阿九，看到室友坐在最后面的位置，跟这团热闹离得很远，大概隔着一个世界，室友略微低着头，大概是在直直的望着远处的脚边的一根草发呆，他是把西服垫肩拆掉了，削弱了一些存在感，坐在那里仿佛有些颓丧。

　　“可是以前没见过他，不会不是萨湾那吉人吧。”

　　“应该不是的”高珀答，“感觉是北方人。”

　　边上的几个男生大叫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这么高！”

　　“哦——”女生嘿嘿一笑，小声给高珀说：“我觉得他好帅呀！”

　　高珀点点头，对她表示赞同。

　　——

　　新生大会开始时时还是晴空，散会时黑云压上了屋顶，天雷闷在云里隆隆作响。天暗下来了，亮蓝色染上墨水，海浪逆着风扑向岸边，大风把树上的占巴花刮掉了七七八八，又给椰子树统一梳了大背头。

　　“后面那个高个子！”辅导员喊他。

　　阿九望向辅导员，等着他说话。

　　“你跟旁边两个男生去图书馆本搬上来，对对，就你俩，跟他一起把书搬上来，我们找个教室发一发，其他人注意点手机消息，都先别乱跑啊。”

　　阿九站起来，高珀也被点到了，还有懂哥，三个人一起听从辅导员辅导员的安排，从教室后面出去，阿九一站起来，比一米七五的高珀整整高了一个头，高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收进了他的影子里，有种满满的压迫感。

　　下着楼梯，懂哥凑到阿九旁边：“哎”

　　高珀替阿九介绍：“他叫阿九”

　　“你是他小秘书啊，还帮忙介绍”懂哥嘿嘿揶揄一句，“阿九老哥，你以前是不是干这个的？”

　　懂哥把大拇指往脖子上一抹，

　　阿九停住了脚步。

　　高珀哈哈一声，锤了他一把：“人家就是比较内向啦，不要开这种玩笑”

　　懂哥也哈哈大笑，楼梯间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但是你真的很像啊！哈哈哈哈哈哈！”

　　阿九转头看他，跟他比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大拇指顺着喉结分明的脖子划了一道。

　　懂哥当场就一种真实的威胁感吓住了，仿佛他爹来到了现场拎着他的脖子。

　　阿九使用装傻话术，很平静的问他：“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不太懂。”

　　这会换懂哥和高珀两人又疑惑了，高珀道：“就是.......就是开个玩笑？”

　　阿九道：“哦。”

　　他转头继续下楼，另外两人彻底开启了静音模式。

　　操场到图书馆不需要过室外，只是要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雨已经落下来了，豆大的雨点咋在地上，高珀喊了阿九两声他都没听见，只好凑到他旁边喊他

　　“阿九！”

　　阿九停下来，低头看他。

　　“你走好快啊，认识去图书馆的路吗？”

　　阿九当然认识，整个校园在他脑子里是一张三维模型图，不光知道正常走着怎么去，还知道怎么不知不觉地去。

　　阿九沉默以对。

　　高珀没等到回答，自顾自的接着道：“我带你们去吧，你慢点走等等我。”

　　阿九嗯了一声，和高珀并肩走。

　　懂哥：“？？高珀你这个叛徒！刚才跟我不是在后面聊的挺开心的吗！不要丢我一个人在后面啊 ！！”

　　图书馆好几个班的学生都在搬书，五班的来的人有些少了，高珀对着地上的书山愁眉苦脸。

　　阿九在他后面说：“让一下。”

　　高珀应了一声，赶紧说：“书有点多啊，我们先搬一趟，后面可能还要跑一趟。”

　　阿九道：“不用。”

　　他从旁边捡了一个麻袋，把大半的书都装进去，一把就背在了自己肩头，同时还没忘记刚才的设定，示意高珀动作快点，赶紧带路回去。

　　高珀整个人都傻了，回过神赶紧把地上的剩下的和懂哥分了分，快走几步在前面带路。

　　“牛啊老哥！你是去工地打过工吗？”懂哥大声敬佩道。

　　高珀没想到舍友他看起来高高瘦瘦，撩起衬衫袖子下面紧实的肌肉这么强。不过......高珀看了一眼麻袋一个一个尖角的凸起，还是担忧了一把：“硌不硌啊？”

　　阿九没说话，挺硌的。

　　高珀也知道这时候婆婆妈妈只会更麻烦，也没再多问：“要休息就说哈。”

　　阿九没有任何想要休息的想法，一路扛回了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带辅导员都一起震惊了，辅导员十分欣赏阿九这把子力气，赶紧道：“这位同学身体素质这么好，做个体育委员我看很合适啊！”

　　阿九把书甩到地上：“不当。”转头回了座位等着发书。

　　刚才问高珀阿九名字的女生一直盯着阿九，感觉自己脸上有些热，于是双手捧着脸，继续看他。

　　阿九知道有人看他，但是这整个教室所有人的战斗力他已经大致评估过了，所有人加上辅导员一起动手也绝不可能把他留住超过一分钟，因此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阿九倏然绷直了身体。

　　教室里突然发出一阵骚动，女生一起发出克制的惊呼：

　　“柯智林！柯智林！他来上课了！”

　　“啊！！柯柯！”

　　“真人好可爱啊好白啊！”

　　“太可爱了！哭泣！”

　　门口进来了一个男生，就是昨天阿九盯了半天的广告里的男主角，萨湾那吉这样大的太阳，他还是皮肤白的反光，身高也有一米八，脖子有些微微的前倾，他穿着简单的纯色古巴领衬衫和西装裤，带了一副银边的眼镜，带着一股书卷气，像一股青柠味的夏季风，一下子吹过阿九鼻尖。

　　辅导员勉强维护着秩序，让大家保持低调，对柯智林道：“没事，我们正要发书呢，你先找地方坐吧，”又劝说道：“智林同学也是跟大家一样，正儿八经通过高考来学校来学习知识的，大家尽量不要过度打扰他。”

　　柯智林从前门出去，在外面转过后门进来，正好坐到最后一排的阿九旁边，他抱歉地看向阿九，伸出一只手竖在鼻子前面，带着害羞的歉意眨了眨眼。

　　阿九手里的塑料水杯突然发出咔嚓开裂的声音。

　　柯智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睁大眼看着他手里的杯子，阿九默默地把杯子放到桌子底下，藏在头发底下的耳尖涨红，眼睛转了两圈都没有看向柯智林，表面上还是冷漠的酷哥，语气也很冷酷：“质量不好。”

　　柯智林点点头，他到东港大学来就是想过几年充实自然的学生生活，看着旁边这位高大的同学，饶是几年来在娱乐圈已经见过了很多俊男帅哥，他还是被阿九硬朗的外表惊艳到了。

　　兔子耳朵竖了起来。

　　虽然他的肌肉没有强壮的抢眼，整个人存在感好像也很低，但是细细看来，他肌肉纹理雕刻般的走向清晰，这张脸看久了，硬是让他从中品出一股硝烟味。柯智林的小动物雷达告诉他这位同学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但是那些东港暗杀之类的事情自然也是超出他的想象之外，因此他也只是猜测这位同学肯定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揍你屁股开花没商量的狠人。

　　兔子耳朵往后倒下来。

　　柯智林弯起眼睛：“我叫柯智林，你好？”

　　阿九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呼吸，于是他精简语言，点头道：“阿九。”

　　柯智林很高兴，但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展话题，只是冲他笑。

　　阿九一半的脑子在翻书，另一半是复读机和录影机，一边把他装作不经意瞄的几眼深深印刻在心里，一遍反复播放柯智林的声音。

　　阿九桌面下盖在大腿上的手指绞紧了，他仓皇回头，好像突然被馈赠了一张已经开了奖的巨额彩票，在兑奖的彩票店门口踌躇。

　　大叶榕的叶子将将要伸到走廊里，大雨把枝叶砸得上下摇晃，枝干与叶片在在雨帘中摩挲，
　　柯智林就在他半臂之内的距离，头发软软的，脸软软的，嘴唇软软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阿九对上他的视线，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应该回答什么，大脑中储存记忆的图书馆里，枪械炮弹被扔的七零八落，只有一本书印着柚木影子，画着青柠汽水的封面，哗啦啦的翻开，那条广告，那些海报，备考的夜晚，以及最开始的那次邂逅，窗外的雨声忽然清晰，一道雷光闪过，阿九回神，看到柯智林赶着跑过来被汗湿了的头发，手指紧了又松，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包纸巾，递到柯智林眼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