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道未明

　　舟车劳顿后一旦沾了床，那可真真是不得了。

　　倒下前虽然迷迷蒙蒙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可倦意来得太快，说是打算小憩一阵，待楼烟雨叫醒我时却已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我心里惦记着迎新宴，连忙把弟子服往身上套；不料手忙脚乱间踩到了松松垮垮垂到地上的衣带，又整个人跌回到床榻上。

　　“哎，小心些。”

　　她将我从被褥里提出来，上手整理起我的衣襟，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都多大的人——”

　　话说到一半却又卡住，似是发觉自己这般行为在初识的同门之间略显唐突。我却仍傻呆呆地立在那儿，鼻尖是闺中少见的沉静冷香，面前是少女云娇雨怯的模样，一句“楼姊姊你真好”张口就来。

　　楼烟雨面上飞霞，手上却不停，不一会儿便把我整得人模人样。

　　嗯，这般熟稔的悉心照料，她在家中想必是有关系极好的妹妹或小辈。

　　我有点儿动容，任由她摆弄完后乖乖跟着出了弟子房。本以为总算该去用膳了，却又被生拉硬拽回到立着雕像的广场……原来是还有师长训话没听。

　　我实在不爱听人说教，正想寻个僻静些的角落避一避，东张西望间却差点跟一名匆匆赶来的男弟子撞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他险而又险地绕开我，惊讶过后面上复归开朗：“抱歉抱歉……奇怪，敢问姑娘修的什么武学？”

　　我一时间有点傻眼，不为问题，而是因为他离我太近，胸口的领子还开得格外低。

　　余光瞥见楼烟雨正想上来解围，却又见一人气势汹汹冲过来挡在我身前，朝方才那名弟子愤愤道：“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小子有何居心？”

　　“这……我就是好奇问问，公孙兄别误会。”

　　“鸣哥别急，”我忙去拉他衣摆，又探出半个身子看了那带着白色护额的少年一眼：“我练的功法讲究被褐藏辉，方才这位同门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哎，总算是想起忘了什么。先前在鄱阳湖畔因为人数不合，我这远房表兄便决定先我一程去探探路……说好一到这边就赶紧去寻他，结果我认了楼姊姊便把鸣哥哥扔到脑后，还美美睡了一觉，实在是没心没肺。

　　我自知有错在先，却听见台上传来一道干练的女声：“所有新晋弟子，立即集合站定！”

　　定睛一看，我不由乐了：“鸣哥快瞧，那不是柳心萍柳女侠吗？”

　　说来也是有趣，我刚住进公孙府还没几日时，我这表哥便突然拿出一枚侠隐令还说要同我一道入阁，闹得全府上下人仰马翻。伯父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爷儿俩关起门在房里谈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晓得具体说了些什么，最后还是由了他。

　　我实在好奇他那枚侠隐令是哪位师傅给的，好一番软磨硬泡后他吞吞吐吐开了口……竟是飞雪皊狐裘笑霜！只是白狐寨寨主怎会无缘无故跑到人院里去？我再问，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

　　又过几日，街坊间传闻便统一口径，说公孙家大公子从净火红莲柳女侠手中接了侠隐令，不日便要入阁拜师去。想也知道这是京师大户造势而进，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心中虽不喜，却也知道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是难得见他光听闻别人名号就不自在，不时打趣一番倒偶有乐趣。

　　果然，公孙鸣气势一收，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适逢台上柳女侠蛾眉倒蹙又叱喝了几句“肃静”，我们便也偃旗息鼓，安静听了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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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因为刚刚与师傅们打了照面，眼下通往食堂的路上都是些讨论未来习武方向的新晋弟子。大家似乎都有武功基础傍身，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实属少见。

　　公孙鸣正和楼烟雨走在一道，不用凑过去也知道是在劳烦人家平日里多照顾我些。不过他们二人都出身名门，拜入阁中前也各自学了剑法，想来有的是话头可聊。再看看另一处，之前差点撞我身上那名男弟子依旧笑得开怀，也不知道在与身侧的黑衣少年交谈什么……咦？不对，好像只一方在说个不停，那蓄着长刘海的少年真的说话了吗？

　　见我频频朝那边望去，一旁有个梳着双丸髻的小姑娘便主动凑过来，笑眯眯道：“我同他们一块儿来的，之前在渡口就是这样，可能有什么特殊的默契呢？”

　　这话叫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接，只暗暗觉得今天来找我说话的人比往平时一两个月里加起来的还要多上不少：“啊，或许是吧……”

　　那姑娘见我似乎又打算将脑袋埋下去，便将话题拐了个弯儿：“瞧我，差点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钟若昕，来自四川日月山庄，练的是家传的腿法武学！”

　　她语气如常，我却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日月山庄身为四大世家近年来却以内斗闻名，与父亲聊起时听他评价也是不足为虑；只是这姑娘姓钟，那自然是嫡系，怎么会想到要来侠隐阁？

　　奈何这涉及他人家事秘辛，实在不便开口相询。

　　“我叫穆璇，从京师来，只修过心法，没练外功。”

　　语毕却见钟若昕一双杏眸流光，安静地看过来，只能咬咬牙，再一番搜肠刮肚：“嗯……我吃过川炒鸡，八角茴香的味道很特别。”

　　眼前少女扑哧一声笑了：“穆姊姊别紧张呀！”

　　我有心辩驳，却发现早就把衣角捏得皱皱巴巴。

　　幸好钟若昕性格活泼却不强人所难，见我实在不善言辞便找了些美食消遣的话题，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就是五味蒸鸡、荔枝肉、攒馅馒头什么的实在太勾馋虫，闹得我不太确定风中那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究竟是真是假……不对，是真的！

　　快步上前跨过拱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挂着食香轩牌子的小楼和齐齐一排灶台，辣椒和大蒜一吊一吊高高挂着，看着就十分喜庆。院中零散摆着四方木桌椅，角落里堆着酱缸跟箩筐，架子上放着盛满菜干和笋干的竹篾，菜地边儿的墙上还挂着满满一墙背阴菜。

　　伙房看着不错，人也多，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人挤在院子里等着开饭，真热闹啊。

　　我有心想去找楼烟雨，却见她那一桌已经坐满了不知打哪儿来的拥趸。公孙鸣面色不善地坐在她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帮我占位子。

　　刚靠近几步就听见不认识的同门在楼姑娘长楼姑娘短……不行不行，实在受不住这氛围。我停下脚步，隔着人潮与暂任护花使者的表兄对上视线，犹豫一瞬后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扭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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