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

　　酒儿没有离开王府。
　　她在收拾包袱的时候，看到枕头边上的那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一时出了神。
　　好像拿走它不合适，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最后她把香囊捏在手上，离府的时候穿过竹林苑，看到那人带着影卫在练武切磋。
　　那人名叫邱离，是府中影卫统领。

　　邱离看见酒儿了，打量了一眼又将视线移开。
　　而酒儿却因为这一眼，一个想法冒着火花在她脑海里盘旋起跃。

　　她走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说：“邱统领，我想留下来。”
　　邱离看了她一眼，说：“你想留下来？你能做什么？”

　　“我有武功底子，我也想做影卫。”
　　邱离听了，笑一声，拿着手上的剑柄，戳了戳酒儿单薄的肩膀，将她戳得摇晃不已，说：“你？从前不过是看在你爹的面上，王府里多养一个闲人倒不是什么大事，你真以为你符合我的要求？”

　　被反驳过后，小酒儿却更坚定了，她说：“我会做到符合你的要求的。”

　　邱离给了她一个机会。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酒儿才真正尝到了习武的苦，她每每夜里躺下时总是感觉浑身像散架了一般，可第二日的操练只会比前一日更辛苦。
　　她咬着牙坚持下来。

　　她没有去处，人世间再无一个她可牵挂的人。
　　对于小世子而言，那一个香囊可能只是兴致高了随手施舍的小玩意儿。
　　可对于她而言，却让她忽然有了目标。

　　她想试试留在王府，想试试为小世子当差。

　　三月过后，酒儿通过了邱离的考验。
　　“还行，看起来羸弱，学东西倒是快，行了你留下吧，跟在我手上继续习武。”

　　酒儿就这样留下了。
　　邱离说她天资聪颖，是块学武的料子，只可惜力量不足，于是偶尔还会教她使一些暗器小玩意儿。

　　王府中人无人知晓她原是个女子。
　　连她自己都渐渐忘了，寻常女儿家会的东西她一概不会，倒是日日琢磨着如何精进武艺。
　　她听邱离说过，王府中有规定，世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每五年一换，而人选则从影卫中选拔而出。
　　五年一届的比武大赛上，胜出者才有资格成为世子的侍卫。

　　而下一次比武大赛，就在酒儿十八岁生辰过后的一个月。

　　比武那日，她在擂台上越战越勇，一身伤也不在乎，感受不到痛。

　　最后宣布她真的拿到侍卫资格的时候，痛感如盐水一般无声渗进她的每一处伤口里，她的视线顷刻间模糊了。
　　倒下的一瞬间，她恍惚听见站在高台上的小世子笑了声，说：“倒是够卖力的，去，扶一下。”

　　她卧床休息了三日，据说这是小世子特赦的，为了赞许她的勇气与坚毅，没有主子不喜欢表现忠心的手下。
　　可她知道，自己有的，不只是一颗忠心。

　　一颗心，本来好好长在她胸膛里，却不知道被什么灌溉，渐渐长歪了，横生出了一段名曰“私心”的枝节。
　　她想靠近世子，是本能，是她的私心。

　　-
　　她在世子身边当差的这段时间，沉默寡言，却可以仗着侍卫的身份，隐在世子身后，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世子生得好看，不论是舞刀弄枪还是舞文弄墨，他永远神色淡淡，噙着自如的笑，就能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酒儿的私心，像发了面的面团，悄无声息地，声势浩大地，逐步膨胀。

　　可她也同样清楚，京城人口中流传的小世子，是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纨绔子弟。
　　她也不是没有护送过小世子进出花街柳巷，目睹他在莺莺燕燕中从容谈笑。

　　可她固执地认为他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
　　否则，府上的影卫不会存在。

　　府中影卫其中一支是完全听命于世子，为世子办事的。
　　世子看似在朝中只谋一个清闲散官，酒儿却知道他也有鸿鹄之志。

　　世子一直在辅助三皇子，不受圣宠的三皇子。
　　极为艰险的一条路，酒儿却坚信世子能破开荆棘，枯木生花。

　　她在世子身边当差小半年，世子却未必能喊出她名字。
　　她以男子身份在府中行事，可这身板却未免有些瘦弱，长相也过于秀气，世子曾仔细从上到下打量过她一遍。
　　她心跳如雷，世子却并未认出她，只是笑了声说：“到底是府里苛待了你，一个爷们生得这样白净羸弱。”

　　酒儿固执地压着嗓子答：“属下的武功不弱。”
　　世子没答话。

　　他不记得她是当年西花园的那个“小子”，她只在夜里一遍遍抚摸着那个绣工繁复的香囊。

　　也没什么关系，她能在他身边，远远望着他，保护他，就够了。

　　-
　　但她其实没想过，被识破女儿身份是这样的场面。

　　她跟着邱离习武的时候，有一个相熟的师兄。
　　严格来讲，他与她更像是同门，王府里影卫日常演练没有严格的师徒身份，他们从不喊邱离师父，是喊统领。
　　可酒儿会喊那个同门师兄，因他对她多有照拂。

　　师兄这日跟她提起最近很棘手的一个任务。
　　“任务下达三日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贾元出入府中都有侍卫护送，只有一个地方不设防。”
　　“什么？”
　　“青花巷。”

　　酒儿挠了挠头：“你装作客人混进去？”
　　这青花巷她再熟悉不过，是京城最热闹的烟花柳巷，小世子经常出没的地点。

　　“跟着进去倒是不难”师兄喝了口水，抹了一把嘴，“只是我没法近身啊，又难让他卸下防备，怎么无知无觉偷走东西呢。”
　　“偷东西？这回的任务只是偷东西吗？”
　　“对，而且要悄无声息的，最好不让对方察觉东西被偷了。”

　　这个任务对于向来负责暗杀的影卫来说，确实有些难度。
　　酒儿说：“要不我去？”
　　“你怎么去？”
　　“我拌作接客的姑娘不就行了。”

　　师兄打量着酒儿，爆发出一阵狂笑：“你倒是真挺像小娘儿们的。”
　　什么叫像。
　　她本来就是女子。

　　两人一齐去世子那里回话。
　　世子听到美人计之后，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来看了一眼酒儿，忽地笑了。
　　“你先扮成女子我瞧瞧。”

　　酒儿照做。
　　她换上桃色的成套襦裙，略施粉黛，在眉心处点上花钿，慢慢走进世子书房。

　　世子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顿住，从上至下将她打量过后。
　　酒儿从他眼里读出了惊艳的意味。

　　“你往前两步。”世子说。
　　酒儿被裙摆压住步子，挪了两小步。

　　世子却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再一使力，她顺势坐在世子腿上，直接被他揽入怀中。
　　刹那间，心恍若不是她的了，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小心翼翼抬眼看世子。

　　世子微皱着眉，拿起扇子挑起她下颌，扇子又向下，挑开她的衣襟。
　　酒儿吓得闭上了眼。

　　可扇骨只停留在她锁骨处，没有再放肆了。
　　她听见世子笑了一声。

　　滚烫的气息似乎就在她耳边。
　　“你原本就是个女子？”
　　她没回答。

　　“这次任务过后，回来就做点别的吧。”

　　“爷还没弱到，要一个小丫头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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