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界

　　今天一下班回家，王玉就迫不及待冲回卧室，躺在床上，登入《镜世界》。

　　周围环境如墨入水样模糊、散开。
　　王玉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分化、侵蚀、消散。记忆和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然后，重组。

　　王玉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自己正环抱着自己蹲在地上。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真实，这诡异的真实。

　　她觉得自己有点懵：“我不应该在卧室里睡觉么？莫非，我被绑架了！”呵，这想法还真是荒诞！王玉尝试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她口中开始喃喃自语：“……绑架，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那可真是麻烦了……不过，也可能只是单纯地被‘选中’了，而已……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现实哪能如此“超现实”呢？所以还是绑架吧。

　　她用手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睛，没有用布蒙着，心知这也是毫无意义的信息。毕竟，绑架又没说一定要像影视作品里那样蒙眼睛；当然，存在即是道理，蒙眼睛绑架也一定有它的道理，的吧？
　　王玉习惯性进行毫无意义的思绪“漫游” ，这是她紧张时的所谓“正常”表现。王玉知道这样的习惯并不好，尤其当危险来临时，她强迫自己回神，放空大脑。

　　身处不熟悉的空间里，王玉觉得周遭正变得越来越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一直保持着她回神时蹲着的的动作，环抱自己却越来越紧。王玉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还是在在这种紧张氛围下；不过，最诡异的是，她发觉“自己”将自己越抱越紧，不，是越勒越紧，而她自己，毫无抵抗之力。

　　哦，不，感觉，自己，真要，喘不，过，气来，了……她此时能动的只有手指，而手指，也只能在有限的地方乱抓，因为手掌被“自己”压住了。王玉想起小时候不会游泳的自己滑入水中的场景。

　　水淹没一个人的时候，很迅速，就像老天爷以此人为耻一样，急于把他抹杀；但被淹没的那个人——呵，老天爷允许你的挣扎，但你一定仍是无法获得氧气，就是要让你感受到这短暂而无望的痛苦，就是要让你明白，你的存在，终究还是多余……恍惚间，王玉的一根手指碰到了自己衣袖上部的一个纽扣。冰凉的，金属质感。

　　就像触发了一个机关，淹没她自己的窒息感如退潮般，消失得无隐无踪。

　　王玉大口喘着气，这是劫后重生的放松，但也不能真正放松，因为，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察觉到关键所在，还有，“超现实”。

　　忽的，王玉似乎想起什么，左臂曲起，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衬衫长袖——现在本将迎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开始穿短袖了。

　　王玉保持蹲着的姿势，只不过身体有些僵硬。

　　“嗒、嗒、嗒”——四周回荡着她手表的声音，也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声音。寂静的环境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发疯，不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也一样。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女人似乎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动。但实际上，王玉是有所动作的。她将右手向外掰，恶狠狠地掰，扭过的角度甚至超过了九十度，还保持此动作固定。如此自残的行为旁人看着都会觉得无法忍受，这女人又是怎么做到的？她可是没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啊。

　　疼么？肯定会疼，说的当然是在现实生活中。那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呢？譬如，异大陆、另类空间……恐怕都是些玩笑话；那么，就只可能是在梦中了——对，王玉觉得自己就是在梦里。

　　梦中，会发生违反自然科学的事，会发生不合逻辑的事，也会有莫名其妙的事——但同样，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神仙入梦点化”，也有“预知梦”；

　　人们常说梦醒后人是无法记住梦的，人们常说梦是没有颜色的，人们常说梦中人是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但同样，有人会因多次做同一个梦而记住梦中的所有细节，有人能保持清晰的意识明白自己在梦中要做些什么，甚至有人号称可以控制自己“今天又要做一个怎样的梦”；

　　人为什么会做梦？为什么有人经常做梦，有人一夜无梦？为什么有人能在梦醒后向他人详细描述，有人却印象模糊？梦的内容又是否可靠？梦是否能被人为控制？

　　人类已经做了很多事情：向远古已可追溯，向未来已可预估；对微观已可放大，对宏观已可推算。但人类却几乎始终只在一个领域里进展缓慢，比其他任何细分的领域都要缓慢——是的，就是研究关于人体最复杂的器官，大脑：诸如，梦——从生物的角度回答“人为什么会做梦”，至今，无解。

　　奇怪的恰是在这点上，人们不了解梦，也少有人去尝试了解梦。可这女人却能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处于梦中”，并知道用违反自然常识的事情去验证“处于梦中”。这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很显然，王玉早已验证了她是在梦中，并且也坚定不移地相信她自己正在梦里。但她却是仍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人们大都认为，在梦中，人应是“迷迷糊糊”的，所以她才保持了“自残”的姿势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终于，深吸一口气，女人缓过神来，平复好心情。起身，不自主地向后一个踉跄，碰到了一面墙。墙体阴冷，隔着衬衫把她冻得一个哆嗦。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手腕上手表“嗒、嗒、嗒”的声音，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安静，毫无人息的安静。但王玉因为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所以并没有特别害怕。不过——“这手表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凭白添了几分诡异。

　　她用右手摸了摸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一片金属质感的冰凉。只听她自言自语道：“看来要换一个手表了。”然后随手解开手表链，扔了手表。现在，这女人已经完全不害怕，当然也不焦躁；反倒很是好奇，还有……兴奋。

　　她摸着墙缓慢地走着，入手是潮湿而凹凸不平的一块块砖。女人走得慢，或者说，仔细。她可能在观察，用触觉观察；当然，也可能是在欣赏。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有一个透光的小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女人的眼睛因长时间适应黑暗环境，而对突然其来的白色感到不适，于是不由自主地反射性眯起了眼睛——尽管，白光并未直射入女人眼中。

　　当然，并不需要适应多久——毕竟，这只是在梦中，王玉这样想着，觉得理所应当——梦中，挑战一切“自然现象”。

　　这时，她才看清，原来她在一条细长的甬道里。而那个透光小孔，就在她对面的那面墙上。
　　无法控制的，她朝着那个小孔看去，这是她在这个梦中第一次感到不由自主。透过小孔，她只能看到一片白雾……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光孔越来越大。一片，白茫茫……她感到自己在被拉扯，“梦，竟还真可以这样有意思；可惜要结束了。”女人心不在焉地想着。

　　当眼前完全被白雾所遮挡时，女人耳边传来了一声似有似无的“……终于又有一个人了……”。

　　女人听清楚了，这声音对于她而言非常的清楚。清楚地“刻骨铭心”——尽管这声音的主人只是个比她年轻七八岁的“小孩子”，还能算是她“父亲”的孩子——不过，于她，那“小男生”和“那个”父亲，还有那个“小男生”的母亲，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嗯，不对，应该还有恨。

　　猛地一下，眼前白雾消散，眼前又是一片黑——可这次，她的耳边有楼上人家装修的声音。

　　“呵，梦么？”，她从床上猛地坐起，然后喃喃道，“所以终于是时候了么。”女人将脸埋进自己滚烫的手掌中：“没想到啊，竟然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随后，指缝下，脸上的表情兀的狰狞起来，眼睛与眉毛拧成了一团，牙关咬紧，全身哆嗦。看起来是一副痛苦的模样，但从嘴里发出的，却是笑声——是发自内心的，癫狂的笑声。

　　这奇怪的女人现在在她奇怪的卧室里。这卧室里仅有一张床，一只床头柜，皮肤衣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因为没有衣柜。

　　对，光洁的木地板上还有一只粉色塑料外壳的手环接入器。实际上，各样式的接入器类比蓝牙，只要保持在一定距离内，都可以让匹配过的的玩家接入。

　　手表的“尸体”旁边是一只女士手提包，这恐怕是现在女人卧室里唯一算得上“精致”的东西了——在排除了窗户上挂的星空图案的窗帘，以及不算那只被摔坏的女士手环式游戏接入器后。

　　包里滑出了一张工作证：

　　姓名：王玉
　　工作年龄：8年
　　所处部门：色彩公司人事部

　　工作证上还有一张女人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表情柔和，让人难以联想到八年后的现在女人神经质的模样。

　　屋里依旧回荡着女人疯狂的笑声，不过声音已小多了。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闹钟，上面显示现在是凌晨4点。

　　当高楼的轮廓开始被金色所模糊时，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今天，2022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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