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

　　18岁那年，九月的一个傍晚，天边的火烧云红的炽烈，林奈下课后收拾了书包快速去楼下班级找许降。

　　以往这个点，许降总是安静的坐在十二班的教室最后面，用赏心悦目的手指拿着铅笔在空白的画本上涂涂画画。

　　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许降从来不给她看。

　　林奈同意他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她也有。

　　瞒着许降。

　　瞒着所有的人。

　　许降本身陷在纯白窗帘和落日昏黄余晖下的静态模样足够好看的总让林奈干愣在窗边。

　　直到少年发现她的存在，收拾了书包，走到她的身边，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才让她回神，
　　笑得灿烂。
　　而后两人回家时，许降总是细心的帮她拖着背包，一路都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着冷笑话。

　　可偏偏今天，原本该有人的位置却空荡荡的。

　　林奈长睫轻颤，有些不习惯。
　　正打算摸出手机给许降拨通电话，身后却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林奈!”

　　林奈指尖一凝，回身扭头去看。

　　身后，沈繁甩着个狼尾短发，干净利落的小跑了过来，“你刚才去哪了，我还找你呢。”

　　“嗯?我出了教室直接来这了。”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同桌沈繁，林奈放下手机，瞧了眼她肩头的书包，沉默了会儿：“沈繁你牛啊，你要抄我作业都要到这来了?”

　　沈繁愣了下，死鱼眼看她：“林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林奈：“……有什么问题？”

　　沈繁：“什么叫抄你作业，那是你的作业吗，那分明就是你拿着人许降的作业复刻了一版啊。”

　　林奈：“……”

　　她诡辩道：“好歹我也是动了手的啊，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啊。”

　　“诶，算了算了，不聊这个了。”沈繁突然想到什么，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扯回话题：“诺，许降让我给你的。”

　　“什么东西?”林奈还没打开看就问，“他人呢?”

　　“波子汽水，我刚在楼下撞见他，他就把东西交给我就先走了。”沈繁没打开过纸袋，但许降事先告诉过她，还特意嘱咐她别碰碎了，不然把她的头拧下来当弹珠踢。

　　“这样啊。”林奈没多想，将牛皮纸袋打开，果然就见里面放了两瓶口味不同的波子汽水，大概是从制冷箱里拿出来久了，此刻罐身上不停的淌着冷凝水。

　　“哎，真是羡慕死你喽，有一个这么帅还只对你温柔体贴的小竹马。”沈繁故作吃味，长长叹了口酸气：“我记得你今天中午才发了动态，说想喝这种汽水，许降这就给你满足上了啊。”

　　林奈抿唇，莞尔一笑。

　　反正有两瓶，她拿出其中一瓶递过去：“你喝吗，给你一罐?”

　　沈繁瞧了眼，尽管想喝，但还是拒绝了：“谢了，但我不喝爱的贡品。”

　　林奈：“……”

　　她有点脸红，但也没辩驳。

　　碰巧尽头的楼梯口下来个女生，是沈繁在火箭班的朋友云梨，两人约好了一起回家。

　　沈繁在离开前，拍了拍林奈的肩膀，语气满是羡慕：“听说这汽水可是很难买的，乘车也得花上一个小时，所以啊，许降真的很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诶。”

　　……

　　……

　　林奈被沈繁的话说动了心思，整个人跟踩踩在棉花上似的，轻飘飘的，她双肩挎着书背，抱着怀里的纸袋只想快些回家，快些见到许降。

　　波子汽水她没舍得立刻喝，许降买了两瓶，沈繁不要，那她就想和许降一起坐在院子里纳凉时，看星星看月亮，再细细品。

　　想到这里，林奈不免加快了步伐，小跑出了北冥，楼外闷热的风在她出现那一刻拂面而来。

　　只是下一秒她还来不及有动作，很快，余光里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闪过一秒，而后便意外的撞了过来，带着蛮不讲理的，不可抵力气。

　　瘦弱的小身板被撞倒，林奈失衡的摔在了地上，怀里的牛皮纸袋也失去了依附，碰碰两声玻璃相撞，继而与地面相拥，粉身碎骨…

　　林奈被撞的不轻，倒下来时手肘撑在了地上，发出了刺骨的疼，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她顾不得疼，也感受不到了疼，因为一抬头，不远处的路边，熟悉的少年推着一辆粉色的自行车，他的嘴角荡着浅浅的笑。
　　而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笑起来也甜丝丝的，她看向许降的眼里，藏起来的心事似曾相识到林奈以为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一旁的牛批纸袋倒在了地面上，湿润了周边的地界，碳酸在高温度的水泥上呲呲作响，泡泡一个接着一个破了。

　　就跟她的美梦一样。

　　林奈没忍住，终于哭了。

　　不是因为摔得太疼，而是在于她没守好许降的东西，更在于她没留意到，也许有一天许降真的会离她而去。

　　许降回家后，林奈小心翼翼的在微信上问他放学后去了哪里？

　　在此之前，她以为许降会磊落坦荡的告诉她事情的缘故。

　　但以为终究是以为。

　　许降的一句：“我一个人去了书城想买点书”让她再也无法忽视胸口的憋塞。

　　当一个人开始学会隐瞒事实，认真的否认，便证明所谓的信任有了裂缝，而这一旦在许降的身上出现，只能说明少年想维护着今日的傍晚，也更心虚他和那个女生的过往。

　　……

　　……

　　隔日的中午，林奈借口有事，便没和许降在一起吃饭。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再一次看到相同的女生端着餐盘走到了许降的身边，而一向会拒绝其他女生的少年，更是默认了女生坐在他的对面。

　　她身边的沈繁找了同年级二班的朋友云梨一起吃饭，也是凑巧，云梨刚好和那女生是同班同学。

　　“她叫韩笑，上个月刚转过来的，貌似成绩不错，就被分进了我们二班。”
　　云梨边聊着微信，心有旁骛的说：“我们班女生最近都在讨论她，说什么她频繁出现在许降身边，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过喜欢，但懂的人都懂。”

　　沈繁听完，吞下一整个花椰菜，奇怪道：“许降在十二班，和二班隔了两层楼，怎么韩笑舍近求远就喜欢上他了呢。”

　　“就是。”林奈觉得有道理：“明明一班有陆景和，我们七班还有江殿呢，哪一个不比许降那小子帅啊。”

　　她说完这话，斜对角的云梨莫名被呛了一下，手边的沈繁撇了一眼她，转而隐晦的说：“陆景和不是全校公认的目无异性的书呆子直男嘛，至于江殿，没点受虐倾向的谁敢追他啊。”

　　“是不是啊。”沈繁不怀好意的问：“小梨子。”

　　云梨放下手机，对话框里对面刚发来一条消息。
　　她朝沈繁礼貌一笑：“那你慢慢吃，我找虐去了，拜拜哟。”说完溜的贼快，像是赶着嫁人一般。

　　桌上的就餐氛围逐渐变得诡异和不明就里。

　　林奈亲眼看见云梨端着餐盘跑到了清理区，一边的食堂出口处，懒哒哒的倚墙靠着的少年正是刚才话题里的江殿，他应该是等人，然后当云梨靠近，他勾了勾唇角，扔了瓶酸奶过去。

　　好家伙，林奈想，难怪韩笑不追江殿。

　　“你不会吃醋了吧。”没注意到对面人的留意点，沈繁闷头喝着汤，直接问了：“毕竟你俩从小一起长大。”

　　“……”
　　林奈收回视线，胸口赌的慌，戳着饭的筷子停了下来，仿佛听了一场笑话：“你想什么啊，我有什么好吃醋的，我又不喜欢许降。”

　　“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

　　　沈繁正打算反驳她脸上的酸劲儿，余光一瞥，脸上的笑立刻绷住。
　　她试图阻拦林奈，但女孩儿压根没反应过来，依旧继续说：“老实说，从年龄上看，我只把他当弟弟……”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娇滴滴的女孩声，“奈奈姐，你真的这么想吗？”

　　“不然呢。”林奈赌气时就嘴快。
　　等到侧眸，韩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旁边，笑意盈盈，眼珠子很亮，“我还以为你们青梅竹马，肯定早就彼此喜欢呢，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嘛。”

　　林奈心里不是滋味。

　　而她旁边的许降低眸看向自己时，没情绪的脸上更是不辨神色。

　　她多么清楚刚才说了什么，也知道他们都听见了。
　　她不敢抬头。

　　许降也不打算放过她，说话的声音明显冷了一个度：“你不是说，你爸妈带你出去吃吗？现在什么情况？”

　　林奈闷头吃着饭，故作随意，“他们临时有工作。”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林奈终于抬起头，视线在他和韩笑身上迂回了一圈，又闷下头夹菜，她想驳斥一句：“你身边还有位置吗？”

　　可她并不想将矛盾箭头指向韩笑。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她同样也没有资格剥夺旁人爱人的权力。

　　最后，林奈嚼着不爱吃的胡萝卜，放弃了挣扎。

　　许降也沉默了片刻，不知脾性的快步离开了。

　　而这一次。
　　跟在少年身后的人变成了韩笑。

　　……

　　……

　　林奈自认为和许降闹了矛盾，换做以前，不管对错，许降过了一晚，第二天也会上门道歉。
　　而这一次，隔了一周，他们也没说过话。

　　很多时候，在学校遇见，也会像是陌生人从她身边错过，偏偏大部分的时候，韩笑都是在的。

　　林奈眼烦心更烦，没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错。

　　她从小就被家里惯出来了倔强性子，从来不知道如何妥协，更何况赌气的对象还是一直哄她的许降。

　　在她较劲的二周里，恰逢学校的期中考，林奈的情绪因为许降对她的漠视大受影响，从往常的中等一下落到了底层。

　　班主任找了林奈谈心，母亲余露也被请过来喝茶了，陈词滥调的话说了很多，无疑是说要端正态度找到问题，如果下次成绩还不能提升，介意考虑下走艺考，毕竟林奈有绘画的功底在。

　　母女两人回家时，在校门口撞见了还在等自家司机来接的许降。

　　偏偏旁边依旧有韩笑的存在，女孩手里还抱着本习题，用手戳着笔点着纸，歪着头看着给她答疑的男孩。

　　两个人靠的挺近，周围经过的学生捂着嘴吃着瓜，林奈光是看到他们的背影都破天荒的认为真是般配，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味。

　　身边的母亲余露先是发现了自家女儿停滞的目光，然后才在人群里发现了许降的存在，正准备招呼声一起回家，胳膊就被林奈拽着往一旁走，迫使着她被没说出口的话呛住。

　　知女莫若母，林奈的反常行为透露出来的情绪显而易见。

　　“许降最近交了新朋友啊？”她问。

　　林奈玩着手机，假装没听见。

　　余露开着车，故意挑刺：“那女孩还挺漂亮的，许降该不会是早恋了吧。”

　　林奈碰触着屏幕的手一顿，短暂的滞空后，沉默的从兜里摸出了蓝牙耳机带上，在确定音量大到可以屏蔽母亲的话语之前，冷冷的落了句：“那不是挺好的吗？”以此来表示拒绝交流。

　　余露瞧着副驾驶上假寐的女孩，叹了口气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得解决林奈的学业情况。

　　周六上午八点多，林奈被一阵敲门声闹醒，小姑娘烦躁的揉着乱发起床，门外面站着的人却是许降。

　　林奈先是一愣，继而迅速的清醒，一脸惺忪的眼神再次冰冷了下来，下一秒就想将门关上。

　　偏偏许降看穿了她的意图，先发制人的用手抵在了门边，女孩的力量哪里敌得过门外的人，但两人意外的对峙在门内外，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我不知道你在闹什么，但今天是余阿姨让我来，你就算不给我面子，也得听你妈的话？”

　　话外音在林奈听来就是：如果不是她妈妈拜托的，他才不会主动上门来找她。

　　“我妈让你来干嘛？”林奈更不想和他和解，头发似乎比刚才要更炸。

　　“让我监督你学习。”

　　“不用，我就是发挥失误，下次就能考上来了。”

　　“林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以你之前的成绩也很难去好的学校。”

　　“那又怎样，许降，我又不会妨碍到你……”

　　“怎么不是妨碍。”许降拦下来她的话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同一所大学嘛？”
　　“如果你去不了。”
　　他垂下眼眸，眼里一片落寞：“好笑，我一个人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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