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诡话

　　朦胧中，一声惊雷将我从睡梦温柔的怀抱里拽出，揉着眼睛往窗外一看，外面沉沉的一片，灰色的天空堆满乌云，银白的电光穿过暗紫色的云层，然后像利刃般指向远处的寒山塔，削耸的古塔在狂风中一如沉寂的巨人，冷漠地对抗着风雨，孤独地镇守着属于自己的秘密。

　　要下雨了吗？刚刚还是晴空一片，转眼就雷电交加，仲夏的天气果然反复无常呢，一如眼前这位客人不断变幻的脸色。

　　刚刚进屋的时候还是白的，然后就变红了，此刻，窗外闪过的电光映在他的脸颊上又泛出几分惨绿，在昏暗幽深的厅堂内分外地触目惊心，再加上那毫无表情的面容，简直就像从地狱里出来勾魂的马面。

　　如果这时候他回头，定然能够看到我的一脸骇色，但显然他不会，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楚言，紧锁着眉头像是等待对方的回应。

　　楚言懒懒地靠在一张玫瑰梳背椅上，用手支着下颌像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在室内明明灭灭的光影中，那清隽的侧脸像是黑暗中浮现的一朵白莲，寂静得近乎虚幻。

　　良久，客厅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出声，楚言依然一付魂游天外的样子，倒是客人的眼神越发焦虑起来，豆大的汗珠已经在他额头呈现，颤抖的双手透露着极度的不安。

　　突然，一声巨雷从耳边炸开，我看到楚言薄薄的唇片轻轻张了几下，可惜脑内除了嗡嗡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待到听觉稍微恢复，客人已经从椅子上立起身来，向楚言郑重地鞠了一躬：“那么，楚言先生，这件事就拜托了，事成之后必会重谢！”。

　　楚言欠了欠身，似乎要起来，但身子起了一半又靠了回去，点了点头，淡淡地回答：“冰壶先生，请放心吧，这件事三日后会有回复的。”

　　楚言这个举动傲慢而无礼，但是名叫冰壶的客人却像沙漠里迷路的旅人突然看到绿洲般，肃穆的脸上充满了惊喜和希冀，向楚言连声道谢：“谢谢你，楚先生！谢谢你……”

　　楚言没有答话，别过脸去，仿佛有点疲惫地垂下纤长的睫毛，白皙的手指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客人满心欢喜地向楚言告辞，一边走还一边鞠着躬，转身的时候扫了一眼刚刚睡醒的我，褐色的大眼里闪过倨傲的神情，像是有点不屑地挥了挥他的衣袖，连带身后那美丽的赤红色尾巴也骄傲地扬了起来。

　　尾巴？是的，是一条长长的带着虎纹的尾巴，还会发出奇异的红色光芒。

　　我情不自禁地盯着那条闪着红光的尾巴发呆，刹那间想起了某种称霸山林的猫科动物—矫健而优雅。只是，如果能忽略那衣领上马一样的脑袋就好了。

　　“瑶光，别发呆了，那只鹿蜀已经有了4千年的法力，不用回头也知道你在盯着它，你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难怪它看不起你。”耳边传来楚言漫不经心的揶揄声。

　　听到他这样说，我有点气恼地回过头去，看到楚言已经站起来走向书桌旁的青铜博山炉，准备点燃炉中的香料。

　　他执起银针拨弄着香炉中的灰烬，挺直的鼻尖轻轻皱起“唔，这只鹿蜀虽然有点古板，但性格还是挺老实的，不过我就是受不了它身上那股马的味道，得点些沉水香熏一熏才行。”

　　“受不了的话，你可以不见它啊。“我低声反驳道，像他那种挑剔又有洁癖的性格，真不明白为什么总要接见这些奇怪的客人。

　　“它的儿子失踪了，这只老鹿蜀上天下地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它儿子的一丝踪迹，希望我能帮忙查一下。”楚言点燃了炉中的香料，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瑶光，对于阳之山你知道多少？”

　　阳之山？中国地图上没有记录这样的山麓，但名字有点熟悉，在哪里听过呢？好像就是……

　　看到我的迟疑，楚言深邃的眸子暗了下来，盯着我的脸缓缓地说道：“看你这副迷惘的表情，就知道你没有好好温习我布置的功课，翻开你的笔记第18页，看看第3段是怎么写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声音也很好听，温润中带点低沉的磁性，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但熟知他脾性的我明白这是发怒的前兆，因此我不敢怠慢，立刻走到书桌旁拿起笔记翻开他所说的地方，只见上面写着：“…….又东三百七十里，曰阳之山，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日鹿蜀，佩之宜子孙……”

　　这是摘录自《山海经》里的一段话，里面记载着阳之山上有怪兽名鹿蜀，长着像马一样的脑袋和红色的尾巴---这正是刚才那位客人的写照。

　　如果是以前，我肯地会惊叫着说“怎么会这样？！”，但现在的我已经历了太多奇异的事情，就算齐天大圣孙悟空出现在面前恐怕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没有做声，只是回望着楚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半垂的睫毛掩盖着眸中的情绪，其实不用猜我也知道，他眼里的是一种叫做‘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阳之山是一座漂浮在三界之间的神山，没有人会知道它具体在什么地方，传说只有有缘的人才会看到它，如果能看到这座神山就会得到数之不尽的财宝，而鹿蜀正是守护这些宝藏的神兽。”我合上笔记本，将当时楚言在课堂上对这段话的补充解释背了出来。

　　楚言半闭的眼睛一下睁开，幽幽的光彩在里面流转，一丝笑意呈现在他的嘴角：“看来上课的内容你都记得嘛，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在心上呢？”

　　为什么不愿意放在心上？其实楚言教授的功课我都记得，但是对于那些古老的奇闻异录和荒诞怪谈，不知为何潜意识里总是在忽略它们，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我不愿意再踏进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

　　我是一名历史系的学生，而楚言是我的教授，虽说是教授，其实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因其扎实深厚的历史知识和独特的视野观点，在学术界颇具声望，尤其是对古代亚欧宗教方面的研究，无人能出其右，因此，年纪轻轻的他不但获得教授的职称，还被同行誉为“史学界的天才神童”。

　　年轻有为加上学识渊博，做事果敢又有魄力，学校的领导们一直将楚言视为未来校长的接班人；在学生们看来，楚教授年轻俊美，上课风趣幽默，再枯燥的内容也能讲得妙趣横生，无论多刁钻的难题在他面前都是小菜一碟，简直比奥特曼还厉害。

　　以上种种犹如七彩的光环罩在楚言的头顶，那么地炫目耀眼，反倒让人看不清他那掩映在层层光冕中的面目。

　　又有谁会知道，每天下课后他会离开光洁明亮的课室，回到位于城郊的家里，在那幽暗的终日被香气萦绕的书房中接见各种古怪的客人。

　　客人有些长得很美，有些长得很丑；有些是人，有些不是人，譬如今天这位叫冰壶的鹿蜀。但无一例外，来的客人都是有求于楚言，所求之事也千奇百怪，什么寻人找物，调停纷争，传递口讯……还有更多的是一些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不知道楚言是如何解决客人所托之事的，只知道这些客人离开后不久他们就会带着礼物登门拜访，用感激而崇拜的眼神向楚言一再道谢。可能客人们都熟知他的喜好，送来的净是些古董珍玩，而楚言也会理所当然地收下谢礼，然后摆放在他名为“养魄斎”的书房里，弄得书房像个文物展厅一样。

　　对此，我曾经多次问他：“楚言，你是不是很缺钱啊？”按理说一个知名大学的教授工资待遇都不低，难道是为了收藏古董才从事这份诡异的“兼职”？

　　对于我的问题，楚言总是一边摩挲着那些古玩，一边微笑这说：“我是历史教授啊，研究古董是我的职业需要。而且年代久远的东西会有自己的灵魂，我的书房叫养魄斎，就是为了滋养这些古老的魂魄。”

　　要那么多魂魄干嘛？不会是他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觉得太冷清，想要加多几个“房客”凑几台麻将吧。

　　正想讥讽他几句，但看到那些古物晦暗的表面在他指尖的抚摸下隐隐有宝光流转，仿佛长眠了千年的魂魄果真活过来一般，心中不由一动，对他的话像是明白了几分。

　　如果，那个人的魂魄也能这样活过来就好了，不过坠入极渊的人，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会被撕裂成万千碎片，最后消失在茫茫宇宙之间，根本无从寻觅，饶是强大如楚言恐怕也无能为力吧。

　　回头看向博山炉，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往事的片羽在记忆的最底层闪着微光，清冷而略带苦涩的香味中，我恍惚听到那人在梅树下笑着说：“小瑶，寒山观今年的梅花开得好漂亮呢……”

　　寒山观，突然消失的鹿型怪兽，我记起来了，所有的事情似乎就是从八年前的那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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