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纪事

　　“吁——”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伴随着嘹亮的人喝马嘶，险而又险地在朱漆大门外勒马停稳，只差一点便要直直冲上门前台阶，撞入府门之中去了。

　　那府门上悬牌匾，“苏府”二字赫然在目，俨然是当朝丞相苏醒川的府邸。

　　守门的护卫魂都吓飞了半条，当即手扶腰刀，厉声道：“你是何人，敢在相府门前放肆！”

　　“好大的威风！”马背上的人朗声笑道，“程平，不认得小爷了？”

　　程平一愣，紧接着变了脸色，转怒为喜，惊讶道：“三公子，您回来了！”

　　苏三公子苏承节哈哈大笑，翻身跃下马背，信手将缰绳丢给程平：“回来了。”
　　他往府中走了两步，只见府中下人一个个屏气凝神，寂静的有些过分。心下纳罕，突然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过去，立刻招手叫道：“何嬷嬷！”

　　何嬷嬷正是丞相夫人的陪嫁嬷嬷，一向颇得重用，她转过头来，先是一怔，旋即大喜：“三公子回来了！”
　　她是看着苏承节长大的，忙折身回来，上下打量着苏承节，又喜又叹：“公子瘦了好些，夫人见了必然要心疼。”

　　苏承节抹了把脸，笑道：“嬷嬷又胡说了，我在外游山玩水，可没吃什么苦头，哪里瘦了。”
　　他凝眉扫了一眼院中的侍从，问：“府里出事了？”

　　何嬷嬷叹了口气，道：“正好老奴要回去复命，公子先同老奴一道去二小姐那里吧，老爷夫人也在那里——公子怕是不知道，宫里传出旨来，圣上要立后了，这些日子二小姐中了暑气，身子不适，府里也就管束严格了些。”

　　苏丞相权势在握，府中管束一向严格，像何嬷嬷这样用老了的奴婢，哪怕在府中说话也绝不会落人口实。她这两句话看似前后不搭界，但苏承节是知道自己二姐的心思的，稍一想，就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便问：“圣上要立的是哪家千金？”

　　何嬷嬷轻声道：“是柳太傅家的嫡出千金。”

　　丞相夫人江氏出身高门，苏丞相爱重嫡妻，膝下六个子女，其中四个都出自江夫人腹中。苏二小姐是府中唯一的嫡女，自然宠的如珠如宝，苏承节刚走到苏二小姐的院门口，就听见屋中传来瓷器碎裂之声，紧接着是苏丞相的怒斥：“不成样子！”

　　苏承节心里一跳，连忙抢进门去，只见苏丞相与江夫人一坐一站，面上均带着怒气，碎瓷落了一地。苏二小姐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爹，娘！”苏承节高声道。

　　他这一声喊出来，丞相夫妇二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惊讶道：“承节？！”

　　眼看离家数月的小儿子回来，江夫人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迎过来，道：“你怎么回来也不跟娘提前传个信，好叫人提前去接你！”说罢，又捧着苏承节的脸，心疼他消瘦不少。

　　苏丞相也怒气暂缓，皱眉做严父状，语气中的慈爱却掩不住：“和谢家那小子出门乱跑，连信都不知道捎回来一封，真是成何体统。”

　　苏承节连忙撒娇卖乖，笑道：“是儿子的错，儿出门在外，看到不少有趣的小玩意，给父母兄姐都带了不少，稍后就叫人抬过来。”
　　他有心替二姐解围，亲热道：“阿姐，我给你带了套建州花月斋的瓷摆件，虽然不值钱，胜在新奇好玩，待会你去我院子里，再多挑几件。”

　　苏二小姐抬头，她这一抬头苏承节又吓了一跳，只见她一双美目已经哭得烂桃一般，含怨道：“怕是不成，爹亲口要我禁足一月，三弟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她话中怨气浓郁，苏承节眼皮一跳。果然苏丞相闻言又是大怒：“蠢东西，不知进退，圣旨已下，哪里还有回旋余地！”

　　二小姐几乎是尖叫起来：“皇后已经定了，贵妃还没有，我堂堂苏家嫡女，难道还做不得贵妃吗？”

　　苏丞相怒道：“苏家女不得为妾，这是历代传下来的规矩！”

　　“皇帝的妾哪能与寻常妾室相比！”二小姐尖叫，“孝文太后，不也是……”

　　不等她把那个“妾”字嚷出来，苏丞相劈手一掌，将她的话打了回去，旋即厉声道：“二小姐中了暑气，起不了床，谁都不准放她出去，若是出门加重了病情，所有下人拉出去打死！”

　　言罢，苏丞相拂袖而去。
　　江夫人心疼地看了一眼捂着脸大哭的女儿，却也知道她口无遮拦，叹了口气，拉着苏承节出了门。

　　“你二姐她是昏了头。”江夫人叹道，“她对圣上有意，原本你爹也想着让她做皇后，可圣上先下了旨，立柳家那位为后，你二姐她就日日大哭大闹——圣旨哪是你爹能改的，她又想进宫去做贵妃，闹得太厉害，只能将她关起来。”

　　苏承节和这个一母同胞的二姐年纪相近，关系要好，闻言不忍道：“做贵妃也不是使不得，二姐有心，何苦为了一句规矩，就束缚了她。”

　　江夫人横了他一眼：“你二姐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当我不疼她吗？”
　　她叹气：“圣上的妾，确实不能算妾，你爹不让她进宫，是她那性子不合适，进了宫不但不能助力苏家，反而可能惹出大祸——柳氏是圣上亲自指的皇后，柳太傅又与圣上有师徒之谊，柳氏的后位必定稳当，可你看你二姐那性格，像是能低下头的吗？”

　　苏承节：“……”
　　他无力反驳。

　　江夫人下了断言：“你二姐那性子，还是要磨一磨，等她安分下来，我再慢慢给她相看人家。”

　　苏丞相从前也想过让嫡女入宫，刻意拖了拖，苏二小姐十八岁尚未议婚，但此刻皇后之梦成空，婚事就不能再拖了。

　　江夫人说过了女儿，又转头关怀自己的小儿子：“你和谢家那位六公子倒是投缘，此次离京都去了哪些地方？”

　　苏承节笑吟吟道：“我们去了建州丰年县。”

　　江夫人脸色顿时一变，想说什么又忍下去，半晌才道：“你们……哎，你父亲不可能同意，不准胡闹了。”

　　——建州是边关之地，丰年县更是驻兵重镇。

　　苏承节道：“怎么就是胡闹了，大哥二哥走了科举入仕的路子，我走武将的路不是更好？”

　　江夫人语塞。
　　诚然，苏醒川贵为丞相，儿孙自有恩荫照顾，但受惠的往往是嫡长子。他上边两个嫡子都走了科举之路，各有提拔，小儿子再往文臣之路上走，就很难出头了。

　　江夫人也不是不心疼小儿子，晚间就和苏丞相提了一句。

　　“不可能。”苏丞相淡淡道。

　　江夫人蹙眉：“为何？”

　　苏丞相手指往上指了指。
　　指的是天。

　　“我们临南苏家已经尊荣富贵到了极点，大郎也进了户部，我为文臣之首，若家中再出一位武将，圣上岂能放心？就是圣上放心，我也不能让他去，免得惹了祸事。”
　　苏丞相冷声道：“想都不要想，明年春闱让他下场，谢家对谢六郎也是这样打算的，我们家选了文臣的路子，就不能出武将！”

　　苏承节还不知道父亲的态度，此时，他正溜出家门去和他的好友，兰陵谢氏六郎谢灵晖见面。

　　临南苏氏、兰陵谢氏，都是当朝顶级的家族。身为苏谢嫡子，苏承节与谢灵晖自幼接受的教养也是顶尖的。二人约在谢灵晖名下一处私产中见面，甫一见面，谢灵晖就开始大倒苦水。

　　“我那小妹，一见面就唉声叹气，我还当有什么大事，原来是为着立后。”
　　谢灵晖抓起茶盏饮了一口，苦笑道：“我跟她说圣上不立柳家小姐也轮不到她，差点被她挠花了脸。”

　　苏承节：“……”

　　不得不说，宣政殿中那位年轻的圣上风评极佳。容貌过人、身份尊贵、性情温和，兼之才学理政又都极其出色，自然是各家贵女倾心的人选。

　　苏承节低声道：“我二姐也差不多。”

　　谢灵晖也跟着压低声音：“说真的，我本来以为那个位置应该是你二姐去坐。”

　　这下轮到苏承节苦笑了。

　　柳太傅是少年皇帝之师，是清流领袖，两袖清风、傲骨铮铮，很得皇帝敬重。皇帝甚至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直接称其为老师。
　　他膝下唯有一女，闺名柳希音，应该是取“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意。柳小姐是京城闻名的才女，相传有停机之德、咏絮之才，更有柳太傅这么一层关系在，能做皇后并不稀奇。

　　但苏丞相权势熏天，此前又曾经表露过送女入宫之意。众人皆以为苏二小姐进宫一事已成定局，岂料皇帝一道圣旨，直接打碎了苏氏的盘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