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可别蹭为师了

　　第二章八百里素问岛奇景三千载裴家人活佛
　　阿琅一进门，焦点一下子从裴安岑来到了他身上。最先开口就是裴安岑。
　　“阿琅回来啦，掌教又罚你了？你我都是同门我本不该多言，今日也忍不住了。教谕教的除了心法，其余你是一概不好好学。也不怪掌教日日罚你，你是他带上山的，如此做为也下了他的颜面。好在落后的课程不算太多，尤其是兵剑一门，我倒可以助你。”
　　“安岑哥这话说得对，阿琅你也太混日子了。心法起个大早读读背背也就会了，其余几门才是力气活儿，跟你睡这么久，从来没见你运气修习过。也不知道你咋想的，真要偷懒断了前程？”阿琅隔壁床的荀采清素日里心直口快，又和阿琅交好，说出话来是句句真心。

　　阿琅听着同门出言字字珠玑，皆是为了他好，更是郁闷了。早知道当时就光明正大地扣山门求助，今日也不必受此困局。世人皆道人族狡猾善谋略，心机深沉不可测。但在这昌元日久，未曾有人出言相谤、出手相伤。反而一个个有趣得紧，互相视为兄弟。他日，众同门若得知我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是否会觉得我欺诈于人？
　　“掌教命我今后的晚课在秉心堂完成，阿琅多谢各位兄长好意。”语罢福身作揖。
　　荀采清闻言眼睛一亮，“这是要收你了，还没到秋典呢！”
　　“我的天老爷啊，这就进秉心堂了！阿琅你是道尊转世吧，这么好的福气！”
　　“我都来了十二年了，倒不如你半路上山，悲兮恸兮！”
　　“你十二年算什么，我听说有个师兄生生修了二百年也没拜上师。”
　　阿琅闻言连忙澄清，“掌教未提一字拜师之事，只是监督我课业罢了。”
　　“掌教愿亲自监督你课业也是大大的好事，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呀。”裴安岑这会儿倒不咳嗽了，面露喜色。

　　弟子们课业繁重，傍晚又去秉心堂走了一遭。调笑了一会儿就各自睡下了。阿琅正在外门洗漱时，裴安岑也进了缓步进了门。阿琅见他手上没有拿洗漱的用具。
　　“裴兄有何事”
　　“为寻你而来。为兄有一言，说与你听。”
　　哪怕阿琅在极寒之北的时候也听闻过素问岛医术传家，加之有一条深厚的灵脉护佑。其医术之精妙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当年战后，母亲也曾登岛求药。裴家仁心，待之以礼，岛主亲自炼药以赠。裴安岑乃岛主次子，平日里温和雅仁。同门里谁练功受伤，哪怕是夤夜求药，这裴安岑也莫有不细心照拂的。故而阿琅心里颇为感恩于裴家，也敬佩裴安岑的为人。

　　“裴兄请坐下细说。”阿琅迈步到外间的长廊上，裴安岑也快步跟上。
　　“我瞧出你灵台有异，不可运气。”裴安岑将才坐下，还在整理下裳。嘴里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阿琅闻言有一霎时怔然，但顷刻面色如常。“裴兄言重了，是我平日里课业不精，惫懒罢了。”
　　“弟子房内，能看出来的只有我，上了乾元门可就不知道了。”裴安岑还是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见阿琅的话，自顾自说。“他日上秉心堂都是听训，倒试不出来你真气，而如今你要上去完成课业，如何应对？”
　　阿琅知道裴安岑拜师昌元之前就医术超群，但没想到有已有如此根基，竟然能在玄元丹的护佑下看出他灵台有异。如是以前，遇聪明人说聪明话，阿琅也惯不会骗人扯谎那一套。但如今即使裴安岑察觉，他平日里又和善待人，阿琅也不敢实言相告，这场戏实难演啊。
　　“既然裴兄已经看出来了，医者仁心，我也不忍瞒你。病根在山下就积下了。我现在只图能好好修习心法，来日掌教仁心或能留我在乾元门下当个教谕，也算有了片瓦遮头。裴兄大能，高抬贵手。”
　　裴安岑知道阿琅在遇到柏丰真人之时已经是濒死之态，这山下的日子可远比不上山上，往日受的苦楚怕是数不尽数。如今灵台有异也不敢求医问药，怕失了这容身之地。唉，这世间的悲苦，也只能救一个算一个了。
　　“什么病根，我或许能帮你。”裴安岑话语刚落，只见阿琅垂头不语，面色苍白，眉间紧锁。“你这是，不愿提及旧事。”
　　“感念裴兄仁心，我的病药石无医。”阿琅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语气中似有万般隐忍和恸楚。

　　裴安岑看同门兄弟如此言语，也不敢再问下去了。“那我就直言了。我自看出你灵台有异，见你未惊动任何人，我也从未声张过。暗暗想了些办法，前几日赠你的定神香，你需得日日熏上，不够我这还有。但今日秉心堂听训，遇到观蘅真人，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
　　阿琅听他言，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月色下裴安岑着一身霁蓝色弟子服，眉目温和，言语关切。但俩人非亲非故，成为同门也不过一两载，这就值当他如此挂心帮忙吗？阿琅还是默不作声，事出反常必有妖，在知道这裴安岑的动机目的之前，万不可多言语。
　　“你可以习兵剑，好的武器可以修出刀鸣剑意。到时候就算你不运气，剑锋所指也是吹毛立断呀。”裴安岑眉飞色舞地说着，“观蘅真人你见着了吧，年纪轻轻就要要冲破元婴了。她出身东荒司幽山，那是座剑山呀，人人习剑。司幽山族人弟子万千，有的人即使没有修道的灵根，也可凭借司幽山的好剑和好剑术修炼冲阶，你不妨试试这条路。”
　　他越是说话，阿琅越是不敢说话。万籁俱寂下的沉默更显得寂寥。裴安岑看他实在反常，便问道，“阿琅你怎么了，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阿琅缓缓抬头直视裴安岑，身后是无垠的月色。
　　“能帮就帮嘛，又不碍事。阿琅你这会子好像头狼啊，你瞪我干嘛。”
　　阿琅听闻此言，直愣愣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裴安岑，眼神中凝着夜里的寒露。半晌，阿琅发现裴安岑脸色如常，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随即一拂袖，“谢裴师兄关照，告辞。”独留裴安岑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片刻后也抬腿回弟子房了。

　　阿琅一拐弯，确证裴安岑目光触及不到之后，脚步已经略显凌乱了。他没有马上回弟子房，而是走到成片的弟子房的外围，有一处破败的小花园。阿琅初次来这里的时候，在路边石碑上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看清石碑上写的是——“相生亭”。整座园子围绕这个亭子而建，亭下小湖的水已经干涸，还有些低洼之处积着绿油油的池水，在夜色下，一汪汪的绿水显得苍凉而诡异。阿琅行至湖中亭，四下无人。他便取出怀中的挟月铃，弓着身在亭中石桌右上角那个残破石凳上亲亲敲击，三急三缓。然后将铃铛收好，背对着月色在阴影处站着，确保即使远处来人，也发现不了他。
　　等待的过程中，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没有白日里教谕的唠叨，也没有了掌教的训诫，更没有了跟裴安岑对话的奇怪感受。阿琅脑子一片清醒，又一片混沌。明日秉心堂的课业如何应付？裴安岑说的如果是真的，那如何习刀剑？如果是假的，他如何得知我的真实身份?

　　在夜色的笼罩下，恍惚间又回到了北寒。往日我也极喜欢在浓重的夜色下练功，不带任何侍从，尽情地在草地或冰原上奔跑或施法。以手为刀劈死厚厚的冰层下的两条金鲲鱼，或是在草原上奔驰寻找毛色泛蓝的雪蛰兽。祭台后山草甸上的雪蛰兽最是肥美，架把火烤一刻钟就外酥里嫩。母亲总是在前厅暖着热汤等着我回去，父亲总是处理各个部族的事务到夜深。喝汤时要防着父亲在背后给我一手刀，尤其是初一十五最喜欢玩这些查功课的招数，汤洒了母亲要拧父亲，这样不好。大祭司说我是天狼族的荣耀，因为我百岁时就冲破元婴了。犹记得当时全族大喜七七四十九日，各个城邦和部族的灯火映照在得冰原和远远的天幕如火烧一般。城外处处架起篝火烤肉饮酒，肉食的香味招来周遭的小动物，正正好又填补了野食的空缺。人人皆想我道贺，“不世出的英雄”、“天狼当兴，即在甲子”。每每听到这般夸张的贺词，我都不知道如何应付，点头快快走过，他们还会追在后边叫嚷。父亲和各部族的使臣大醉几日，被扶回宫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着“我儿、我儿”。母亲宣了所有能叫出名字的医家来看我有没有内伤，每天让我喝苦苦的补药，其实都喂了后山的雪蛰兽了。我心里暗自想，冲破元婴期就如此欢喜，如是我哪天化神，父母亲又作何喜态呢？
　　石凳动了，先是轰的一声，随后开始慢慢磨动。这一声响和夜风一头浇醒了阿琅。直到石凳挪开后洞口出现，阿琅深深地叹了口气，彻底从回忆里拔了出来，拂袖潜入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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