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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弦
温玉见为首的是自己的大丫鬟,问道:“伴春,大晌午的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着青色对襟绫袄子配墨绿裙子,容貌清秀的丫鬟答道:“奴婢们大早就在这等您了。”
她蹲下身子将温玉细细查看一番方才放下心道:“阿弥陀佛,我的郡主,您下次好歹带咱们其中一个出去,也不至于让奴婢们几个时刻担心您的安危。”
温玉道:“我只是同三皇子出去玩,这不是回来了嘛?”
伴春为她重新系好狐裘:“就算您同三殿下出去,好歹知会咱们一声,老郡君问起也有个答复。”
其余几个丫鬟也纷纷劝说,温玉不爱听她絮叨,只点头应了,又问另一旁的着鼻烟色绫子袄裙的丫鬟道:“伴秋,祖母醒着吧?”
名为伴秋的丫鬟忙道:“不仅醒着,且这会儿......”
“怎么?”
“郡公回来了,这会儿也在宝福堂呢。”
温玉淡淡点头:“我过去看看。”
她遣丫鬟们回去,只身去找祖母。从西角门走到温老夫人的宝福堂不用一刻钟时辰,一路上却遇了不少生面孔,他们见了她纷纷行礼问候,大约是温慎的部下。
温玉走到厅堂门外,不用人通传便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祖母斥声:“不行!”
“母亲。”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语气带着无可奈何,正是温慎。
“你今日刚回来,我不同你争执。”
温玉细细听着。
“你续弦我没意见,可你说这个我不同意。”
宝福堂内,温老夫人将手中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且不说她出身商贾,只这寡妇的身份还带个十二岁的儿子。难道将来温家的家业,还要给她那儿子分上一份?”
温慎道:“母亲,琴娘手中的产业甚至不比温郡公府少,谈何贪图咱们的家业?”
温老夫人睨了他一眼:“可她还是个年逾三旬的女人。这时代女人生产艰难,她若再生怕是找死,你莫非是想再当次鳏夫?”
温慎却似早做了决定:“儿子此生只玉儿一女便已足够。”
他语出惊人,温老夫人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爵位呢?咱们家子嗣单薄,更无旁支可以过继,难道你想把这爵位送给与温家毫无血脉根源之人?”
“此事......儿子方才已奏明圣上,既郡公之爵是为神威军主帅而封,又谈何世袭罔替!”
“你!!!”
温老夫人从座位上腾起起身,手中的凤头拐杖重重砸在地面。
她指着温慎怒道:“这样大的事,你为何不先问过我!?”
温慎过去扶住母亲:“母亲且听我一言。”
他朝皇宫方向抱拳道:“早年我虽有些战功,但圣上赐儿子郡公之爵,到底还是看在贵妃之面。后去平河蛮之乱,幸不辱命大捷而归,却不敢因此得意忘形。妹妹虽身居高位,却终日困在深宫,寻常人家尚能省亲,可身为一品贵妃,凡事便须谨言慎行。玉儿年纪还小尚被人弹劾,可见多少双眼睛在挑温家错处......”
见母亲怅然,他接着劝道:“问史册,古今多少世家豪族能撑过百年?盛极必衰似是天定。温家已够耀眼,若儿子再娶勋贵,恐更遭人忌惮。”
温老夫人道:“你若顾忌这些,娶个温婉知礼的书香小户便是,何故挑这般人物?商人多重利,即便她不图家财,也少不了权位算计!”
温慎道:“像我们这般无甚亲戚又无旁支庶出的人家有几个?小门小户难保不倚势成了高门大户,远近亲戚谁能保证个个清白?前朝王锦位及国公,还不是因旁支犯九族之罪被牵连做了刀下亡魂?琴娘六亲断绝,唯有一子同她相依为命,都是品行正直之人。”
他扶母亲坐下:“母亲若真不同意,儿子也不敢忤逆母亲。只请母亲否决之前,先见见他们。”
他知要母亲立刻答应不易,却也知她并非执拗之人。
琴娘......
待见了面,她该会喜欢。
一番谈话,温老夫人果然不置可否。二人说完话,见母亲有些罚了,温慎便起身告退。
刚一出门,却同一小小的人儿打个照面。
“玉儿?”面前的正是已在门口站罢多时的温玉。
离开数年,今日方才得见。他的女儿已然长高许多,眉眼渐开,愈发像她母亲。看着那张同荣寿长公主相似的脸,他喉咙微疼。
而温玉眼中的父亲,却同她三岁那年重合。岁月仿佛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没有了胡茬和眼底的青黑,他似乎更年轻俊美。
也更陌生。
温慎尽量收起平日在军中的凌厉,可惜他严肃惯了,竟不知如何展颜。只伸出长满厚茧的手掌,想要摸一摸女儿的头。可手抬至半空,他又不知想到什么,犹豫半晌,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温玉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抿了抿唇,只朝温慎福了福身,平静道了声:“父亲。”
“玉儿......”
温慎一时哑口。
半晌才道:“玉儿长高了。”
“父亲要续弦了吗?”相比父亲,温玉单刀直入。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都听到了。”
“父亲忘了母亲吗?”
“我......没有忘记你母亲,只是祖母和父亲都老了,我怕以后无人护你,你有了兄长,我也安心。”
“兄长?”
听及这二字,温玉的目光顿时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凌厉。
“太子哥哥和三皇子都是我的兄长,若出什么事,他们不能护我,难道毫无血脉关联的‘兄长’就能护我?”
“玉儿......”温慎这次却是欲言又止。
温玉见他这般,只敛目道:“父亲还和从前一样,做决定之前从不会问过我。”
她吸了吸鼻子:“您想娶便娶吧,左右女儿从前是跟祖母一起过,以后只当同从前一样。”
她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扭头跑开。
**
弄梅苑。
这里是温玉的住所,院如其名,里面种满了梅树。畅月已入花开时节,因前些时日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一树寒梅白玉条,不知应说是梅逊了雪三分白,还是雪输梅花一段香。
温玉今日却无暇欣赏这梅雪相映之景,只径直跑回屋。
伴春见她哭着跑回来,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睫毛上都凝了些冰珠,不免有些心疼。她忙拉温玉进屋,将温玉的斗篷解下挂起来,拉着她到火炉前取暖。
她是府中的家生子,自温玉出生便派来近身服侍,自打荣寿长公主仙逝后,她几乎没见过小郡主哭过。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眼泪一边问道:“郡主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哭起来?”
“伴春......”
温玉“哇——”地一声,扑到伴春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伴春心疼得不行:“郡主莫要哭了,不然眼睛该肿了。”
她一下一下地轻拍小姑娘的后背:“看郡主难过,奴婢也跟着难过。”
温玉仰头,小脸上满是泪痕:“伴春,父亲不要我了。”
这话来的奇怪。伴春只拿出帕子又帮温玉擦了一遍眼泪,道:“郡主是郡公和老郡君的掌珠,郡公怎么会不要郡主呢?”
“父亲他......要再娶了。”
听温玉这般说,伴春了然。郡公尚在壮年,续弦是必然的事,就是不知未来的夫人是哪家的贵女。
正寻思着,只听门外有人道:“是江南的商贾,嫁过人的,早年死了丈夫。这些也不算什么,只她竟还有个儿子!”
说话的是刚从外进来的一个着黄栌袄裙的丫鬟,名叫伴冬,生得一副伶俐样貌。她散了身上的寒气,方才走到温玉近前同伴春道:“我才从宝福堂那边过来,听几个婆子正议论这事儿,说那母子如今就在京城,似乎在升平坊那边买了处宅子,已然住进去有几日了。”
这丫鬟素来口无遮拦,伴春见温玉面色不虞连忙去捂她的嘴,斥道:“宝福堂的婆子们太没规矩!主子的事也是咱们下人们能妄议的?”
她起身拉过伴冬到一旁去,拧她的胳膊小声道:“你愈发放纵,可见郡主平日真是把你惯坏了。他们说什么你只作没听见罢了,好的赖的真的假的也不过脑子全学给郡主听。你真不该叫什么伴冬,叫鹦鹉算了!”
伴冬也瞧见温玉不对,心里自责一通,走到温玉面前便要领罚:“郡主——”
她刚说两个字,却被温玉打断道:“你说他们住在哪?”
“啊?”伴冬被温玉问得一愣。
“那对母子,住在哪?”
伴冬这才反应过来:“升平坊,前儿刚挂上牌子,好像是......”
她想了片刻:“宋宅!对,就叫宋宅。”
温玉用袖子抹去眼角残存的泪珠,又问道:“可知他们名讳?”
伴冬道:“那娘子姓宋,名叫琴娘,儿子随了母姓,单一个玄字。”
温玉眯了眯眼,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父亲的决定哪一次祖母阻止得了?今日听了他和祖母的谈话,只怕她老人家早晚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定不能坐以待毙。
伴春见她这副模样,晓得她免不了要生事。其实话说回来,温玉虽在外称王称霸,却不欺压百姓,对她们几个丫鬟也极好,赏罚分明从不苛待。遇上极好的主子,她们也都真心服侍。
只这府里并非个个下人都如弄梅苑这般一心为主。温老夫人年纪大了,没精神头儿管太多,虽有几个还算得力的管事嬷嬷,偏又相互不和。她是温玉的大丫鬟,说话办事都映着主人的品行,不管温玉在外名声如何,她总要三思而后行,有些事便不好掺和。
她好言劝道:“郡主莫不是想去看看那娘子和郎君的品行?看看也是应该的。只奴婢觉得,郡公眼光概不会错,若真是品行端方之人,郡主也别给他们难堪。”
伴春言出肺腑,温玉却另有所想。她平日里没少听谁家娶进门的继母虐待原来子女的话本桥段,保不齐那人只是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到时进门后又哄骗了祖母,却在半夜里偷偷把她关起来,拿针扎她。
不行。
想到这里,温玉愈发坚定。两军交战,她定要先发制人!以小欺大从来不是她温玉本性,琴娘到底是长辈,她不便招惹,就先拿她儿子下手!
宋玄是吧?
且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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