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在被送去医院急救的第三天，陈彼方清醒了过来。
　　守在他身边的马仔小弟告诉他，内鬼找到了。
　　是刀哥，刀哥染了冰瘾，所以把行动的时间和地点十一万卖给了林苟的对家。
　　这会儿，刀哥已经在海里喂鱼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陈彼方冤枉，还是睡过三分情。
　　除了因为内出血比较严重，不能进食以外，陈彼方在医院的日子过的还是相当滋润的。
　　林苟甚至给他买了台顶老贵的红蓝手柄游戏机，连在了病房的电视上，让他打发无聊的时间。
　　屏幕上那蹦蹦跳跳的马里奥让陈彼方基本上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
　　陈彼方出院那天，是林苟亲自来接他的。
　　陈彼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抱着个行李袋子一言不发。
　　“一个月不见你变哑巴了？”
　　“没…没有…”
　　“饿不饿？”
　　“啊？”
　　“老子问你饿不饿，你聋啊？”
　　“不饿。”
　　“你不饿我饿，陪老子吃饭去。”
　　***
　　林苟带陈彼方去的小店，是个门脸陈旧的小面馆儿。
　　老板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且跟林苟很熟的样子。
　　“来啦？”
　　“嗯，两碗面。”
　　“你朋友啊？”
　　“嗯，我朋友。”
　　***
　　慈祥的老板笑呵呵的去煮面了，五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搁在了两人对面。
　　陈彼方碗里的牛肉明显比林苟的多。
　　“老板，我给的都是一样的钱吧？”
　　“你朋友第一次来，多吃点。”
　　***
　　陈彼方盯着两碗面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拨到了林苟碗里。
　　“你吃吧，我吃面就行。”
　　“少扯犊子，该吃吃你的。”
　　陈彼方打了快一个月的营养液，看见正经食物就像吃了春！药的尹志平看见小龙女一样。
　　那叫一个饥渴难耐，最后的最后，陈彼方不光吃光了自己那碗，还把林苟碗里的也吃光了。
　　直至撑到双眼发直。
　　***
　　回程的车上，暖气充足，烘得吃饱喝足的陈彼方昏昏欲睡。
　　“诶，你知道么？我是第一次带别人到那儿吃饭。”
　　“啊？是吗？”
　　“嗯，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妈是楼里卖的婊子，我也不知道我爸是谁。小时候，我妈发疯追着我打的时候，我就往那面馆儿跑。老板就会让我躲在后厨里，还会给我面吃，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会关心我有没有吃饱的人，第二个人就是你…”
　　林苟把车子停在路边，扳过了陈彼方靠在车玻璃上的脸，举着陈彼方那本卧底日记，出声诘问道：“喜欢我，你是认真的么？”
　　“我…我…认真的。”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男人，但是，我可以试试看。”林苟勾过了陈彼方的后脑，双唇贴住了人的嘴角。
　　陈彼方被睡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并没有接吻。
　　陈彼方心虚的厉害，他他妈的到底撒了多大一个谎，才能让林苟这样的男人朝他敞开心扉。他当卧底是搜集罪证，他可从没想过骗人感情。
　　在林苟亲吻他的时候，一边在心里疯狂的叫嚣着：我是个骗子，你别相信我。我是个骗子，你别相信我。一边不由自主的搂住了林苟的肩膀，积极主动的回应着林苟的亲吻。
　　他喜欢林苟，他骗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只能用他的真情实感去欺骗林苟。
　　他没办法用警局卧底的身份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什么天杀的正义使命，要靠着骗人感情的方式去实现。
　　就像个因生活窘迫而撅起屁股卖！淫的寡妇，淫！荡就是淫！荡，恶心就是恶心。
　　哪有那么多正当理由。
　　陈彼方被林苟安置在了那间传说中退休养老用的小别墅里。
　　林苟也一起住了进来。
　　林苟除了脾气有点差，床上有点狠以外简直就是个十全好男人。
　　不出轨，不乱搞，一心一意的。
　　能带着陈彼方的地方一定会带着陈彼方，不能带着陈彼方的时候，也会告诉陈彼方他去了哪里。
　　有时候还会带着些陈彼方喜欢的食物。
　　比如虾仁滑蛋炒饭，碳烤生蚝之类的。
　　没有事情的夜晚，林苟甚至会陪陈彼方一起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看无脑的综艺和电影，啃零食，喝啤酒，熬夜通宵。
　　除了身份和性别，他们两个和普通上班族饿情侣，甚至是夫妻都没有什么区别。
　　***
　　那是陈彼方和林苟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情人节。
　　那天，北风很大。
　　原本约好了要去看场电影的陈彼方突然失约了。
　　林苟回到别墅就没有看到他，手机也打不通。
　　没一会儿，林苟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视频。
　　是对家发过来的。
　　陈彼方被人捆在椅子上，嘴里勒着布条。
　　“操，真他妈的贱。”
　　林苟刚骂了一声，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是对家打过来的。
　　“狗崽子，你养的那只小兔子在我手里，识相点儿就自己带着上次你拐跑的钱过来，否则我就让我这帮兄弟轮了他！”
　　***
　　江湖道上的规矩，陈彼方还是不太明白。
　　那群人说让林苟一个人来，林苟还就真的一个人来了。
　　不光来了，还拎着两个大箱子。
　　不说带着百八十人，怎么也不能这么实诚啊。
　　陈彼方被捆在椅子上，肩膀被人按着动弹不得，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开了刃的砍刀。
　　陈彼方无比恼恨自己当年在警校的其实没有，好好学习擒拿格斗。
　　才会在被人绑票的时候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
　　“把人给老子松开。”林苟把两个箱子往地上一摔，抱着肩膀看着胖地雷一样的对家。
　　“操！你觉得你今儿走得出去啊？”
　　接下来的一幕，陈彼方毕生难忘。
　　林苟从箱子的锁扣里抽出两根弹簧棍，一左一右抽翻了要上来抓他的两个打手。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混战。
　　对面的四十多人一起冲过去围殴林苟，陈彼方知道林苟很是强悍，但是没有想过林苟会强悍到这个地步。
　　四十多人，转眼被他干翻了二十几个。
　　虽说林苟也挂了彩，但是已经足以震慑其余的那一少半人不敢轻举妄动。
　　“都特么愣着看什么呢？上啊！！！！！”胖地雷一句话没喊完，就被捆在椅子上的陈彼方拱翻在地，连带着捆他的椅子也摔松了。
　　“妈的，我特么弄死你。”胖地雷拽着陈彼方的头发就往地上磕。
　　陈彼方被摔得眼前发黑，挣扎间，竟然甩脱了绳索，挣脱了手腕。
　　慌乱之间，抄起一块椅背的残片直接闷在了那坨胖地雷的后脑勺上。
　　“弄死你大爷！”陈彼方手忙脚乱的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结，拎了把胖地雷掉下的砍刀，跑到了林苟身边。
　　“还行啊，不是个废物，你早有这本事还用我来救你。”
　　“给我砍！砍死他们俩！”胖地雷捂着后脑勺指着林苟两个人咆哮。
　　陈彼方的战斗力明显比不上林苟，在林苟身边，林苟还不得不分神保护他。
　　陈彼方眯眼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盛放工业酒精的大桶，抓了个空挡跑了过去，一刀将大桶砍倒，酒精顷刻之间泼了一地。
　　“林苟，过来！”
　　陈彼方拎着打火机，在林苟抓住他手的一瞬间将打火机丢到了那片酒精上。
　　趁着火光冲天，两个人发了疯似的往外跑。
　　也不管身后的天幕上忽明忽暗。
　　直到跑到了，林苟停在路边的车子跟前，林苟才捂着肋骨停了下来：“你，会开车么？”
　　陈彼方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苟就已经昏了过去。
　　情人节，深夜急诊。
　　林苟断了两根肋骨，后背还有一处刀伤。
　　还好，不是致命伤。
　　***
　　林苟醒过来的时候，陈彼方趴在他的肚子上。
　　背后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市郊废弃玻璃厂的火灾，并未发现人员伤亡。疑似情人节烟花造成的意外，消防部门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
　　病床上的林苟和陈彼方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傻逼么你？为啥非要自己一个人过去？”
　　“你的事儿，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要自己解决。”
　　“那你的钱是不是都烧了？”
　　“没事儿，养得起你。”
　　陈彼方伏在林苟身上闭着眼睛：“林苟，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行了，老子知道了，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两个人互诉衷肠的一幕，恰好被进来查房的小护士看见了，端着盛药的铁盘，红着脸干咳两声。
　　“咳什么咳？没见过谈恋爱的么？”
　　***
　　为了照顾伤病中的林苟，日常连方便面也懒得煮的陈彼方竟然开始学着煲汤了。
　　第一天，林苟就在保温桶里捞出了一只看起来死不瞑目的鸽子，以及一整条喝了能让人口鼻窜血的人参。
　　“要不…你从蛋花汤开始学？”
　　“学你大爷，不喝拉倒。”
　　***
　　“林苟，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去做点什么正当生意啊？”
　　“正当生意？什么是正当生意啊？”
　　“就比如…开个小店赚钱什么的？”
　　“没想过，我十二岁就在街面上混了，十八岁做了帮派的老大，这会儿我都这个岁数了，你让我改行？”
　　“你什么岁数了？又不是七老八十。”
　　“你管呢？反正比你大，小屁孩儿。”
　　“知道我小你还睡？不怕我告你么？”
　　“呦，小屁孩儿还懂法？念过书么？”
　　“怎么没念过，还是正经大学呢。”
　　陈彼方的一句话不知道戳到了林苟哪根筋，不明不白的就被林苟按在了膝盖上，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揍屁股。
　　“妈的，正经大学你不上！跑到这儿跟我不学好！你爹妈都特么白生你了！我要是有正经大学上，我至于混在这儿吗！你个小王八蛋！”
　　“你干嘛！你打我干嘛！我哪有爹妈！供我读书的慈善家就给了一年的学费！学校把我赶出来了！你以为我想这样么！”
　　陈彼方的话又是半真半假，供他读书的慈善家是只给了一年的学费，剩下的学费生活费，是他一毛钱一毛钱攒出来的。
　　***
　　“如果说，现在不做这个了，你最想做什么？”林苟搂着陈彼方的腰，让他坐在病床上贴着自己。
　　“我…想开间宠物店。”
　　“你想养狗啊？”
　　“也不止是狗，就是猫狗刺猬兔子仓鼠都可以…我以前在那种地方打过工，老板很赚钱的。”
　　“成，等我哪天干场大的，收拾收拾，我就陪你去开宠物店。”
　　***
　　林苟出院当天，陈彼方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别忘了自己是谁。”
　　陈彼方紧紧的攥着手机，删掉了那条信息。
　　当天夜里，陈彼方把自己骑在林苟身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一句话：“林苟，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了，我也喜欢你。”
　　***
　　那是林苟上半年最后一次军火交易，双方到场。
　　金钱货品堆积如山，两市的大佬几乎都到齐了。
　　交易进行的很顺利，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大批的警察冲了进来。
　　林苟下意识的拉起了陈彼方往出口处跑，陈彼方忽然甩开了他的手，掏出腰间的配枪与所有的特警一样，手法熟练的指着林苟。
　　“别动！警察！”
　　陈彼方不自觉的声音颤抖，眼圈通红。
　　林苟先是愣了愣，随后又看着人勾起嘴角，配合的举起双手，扶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
　　“姓名。”
　　“林苟。”
　　“年龄。”
　　“23岁。”
　　“性别。”
　　“你特么没长眼睛啊？”
　　“都到这儿了，老实点！”
　　“我要见陈彼方。”
　　“这里不是你提要求的地方！！！”
　　“呵，行。见不到陈彼方我就什么都不说，随便你们怎么问。”
　　***
　　原本极力想躲开审讯环节的陈彼方，到底还是被叫了过去。
　　看着穿警服的陈彼方，林苟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经过上级的授权，陈彼方拥有了和林苟单独相处的机会。
　　“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抱你大腿的时候。”
　　“哪些话是骗我的。”
　　“身份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但是喜欢你那句都是真的。”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说这种话还有意义么？”
　　***
　　陈彼方违规关掉了肩头的录音设备，走到锁着林苟的忏悔椅跟前。
　　“林苟，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是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一个可以让你做回正常人的机会，过了这次，你就不用再过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用再担心有人寻仇，那滩沼泽你已经爬上来了，我不会让你再陷下去了。那天我给他们的信号是错误的，所以你们的交易并没有实际完成，证据链是不完整的，所以你可以活下去，重新开始！”
　　“……”
　　“林苟，我喜欢你，我真的…”
　　“好了，你可以滚了。”
　　***
　　后来呢，林苟交代了很多事。
　　也咬出了许许多多同类的大鱼。
　　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所以林苟的判决一路从死缓减成了有期徒刑六年。
　　那之后，陈彼方放弃了升迁的机会，从警队辞了职，拿着任务奖金在临城的角落里开了一间小小的宠物店。
　　***
　　三年后的情人节和除夕夜是同一天，宠物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陈彼方趴在柜台里，盯着招财猫的爪子一动一动的。
　　这些年他写了很多信给林苟，他告诉林苟他在别的城市开了一间宠物店，他告诉他，他在等他。但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过。
　　陈彼方在想，孤独终老这种事应该就是对他骗人感情的惩罚吧。
　　***
　　“老板，你这儿收狗么？”
　　宠物店的小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风。
　　“什么狗？”陈彼方懒散的抬起脑袋，瞳孔极速的收缩了一下。
　　“林苟。”
　　柜台外面，林苟穿着一身黑色的呢绒大衣，怀中抱着一捧巨大的玫瑰花，笑眯眯的看着他。
　　陈彼方直接翻过柜台，双手双脚的攀在了林苟身上，隔着那一大捧玫瑰，强行贴在人胸口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表现良好，所以我提前出来了。”
　　“那你还走么？”
　　“不走了，我把那儿的房子卖掉了。”林苟双手抱紧了陈彼方的腰，在窒息的拥吻前轻声说道：“陈彼方，我们重新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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