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麓三千里

作者:念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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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夜。华灯初上,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沉寂又危险的氛围之中,此种情形,早已不是一两日了。
      这样的夜晚,自然不会有人睡得着。所有人的目光兜兜转转,最终都有意无意落在紫宸殿的方向,生怕不留神就会错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约摸二更时分,一行三五人自紫宸殿而出,一路无阻,从侧门进了二皇子的寝宫内殿。为首一人垂首低声禀报:“殿下,陛下……怕是不成了。”
      骆玟穿戴整齐,于内堂定然坐着,面前一盘同自己对弈的棋局正至尾声。闻言,他脸上并无多少意料之外的神色,一手倒掉杯中凉透的茶水,徐徐道:“知道了。”
      一路步履匆匆,衣袂鼓动飘摇,听在四下无人的旷地里就像是风的悲鸣。
      不说侍卫,就连宫女也没见得几个,直到了殿外,也不见平日里的那些大太监,而是近来一直贴身陪护在老皇帝身边的李圳出来迎他,“二皇子。”
      “嗯,”骆玟尚未移步,余光瞧见那人的动作,淡淡道,“李公子这几日劳累,早点回去歇息吧,父皇的汤药交由孤伺候即可。”
      李圳虽服侍皇帝左右,既不为官也不做太监,却生着张十分美艳、世间多数女子都比不上的脸,因此从一开始便被众口相传为老皇帝养在宫里的面首。骆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李圳眸光一轮,来不及等人看清他的表情,已然垂下了眼帘,“是。”
      殿内充斥着浓浓的汤药味,有些呛人,骆玟强忍着心下不适,掀帘进去。
      老皇帝病了两月有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眼下许是刚吃过药,依旧沉沉睡着。骆玟也不急,静静立在一旁等候。
      直到过去了近半个时辰,才听到榻上之人呛咳了一声,方有了动静。骆玟于是行了个标准的皇子礼,“父皇。”
      皇帝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初看清来人时似有些不愿相信,又见他身后空无一人,才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失望,声音沙哑道:“离儿呢?”
      那点情绪自然逃不过骆玟的眼睛。他面色登时冷了下来,语气仍如往常一般,“父皇怎么一醒来就想着他?”
      “朕要见他。”到底是天子,即便面颊深陷形容枯槁,也依稀看得出几分昔日的威严。
      “他不会来了,”骆玟恭敬道,“若父皇临终还有什么事要交待,说与儿臣听也是一样的。”
      “你……”
      皇帝突然明白了从刚开始就觉出的那点不对劲从何而来,一阵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到了这一刻,他才被迫意识到,眼前他这个一直以来胆小怕事的儿子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乖巧听话。至少以往他从不会用现在这样平淡,甚至是冷漠的眼神注视自己,更不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忽然就通体发凉,“你……你把他怎么了!”
      骆玟面上波澜不起,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也同样寡淡无味,只是此情此景,这份平静有着说不出的骇人,“儿臣自然不能把他怎么样。儿臣知道父皇最喜爱钟离,尽管他只是一介外臣之子,但您还是废了三弟和五弟为他铺路,因为您知道他们心怀怨恨,会对你的阿离不利。留着我,是因为我一向逆来顺受,将来可以做他膝下一颗低眉折腰的棋子。”他顿了片刻,轻飘飘地问,“父皇说是不是?”
      老皇帝的一颗心在听到“外臣之子”几个字时几乎是狠狠地拧在了一起,可是由内而外虚透的病体根本无从承受这样激动的情绪。因此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肝胆俱颤,几欲呕血。动作间衣袖带翻了还剩着些汤汁的碗盏,瓷器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碎成一片狼藉。
      “父皇息怒,”骆玟后退一步避开飞溅起来的褐色液体,眼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渗进地毯里,声音低下去几分,“您早知龙体抱恙,所以拟好了册封新帝的诏书,放在前殿正中那张桌案下的第三个暗格里。我都知道的,父皇。”
      “可惜了,就差一点,我就会被他永世踩在脚下。”他露出一个浅薄的笑,“可是我不能。为我的母妃,也为我自己。”
      皇帝的心思刹那间转过千回。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无人问津,他怎会不清楚眼下已是孤立无援的处境?倘若他无牵无挂,便能将真相和盘托出,可是……他真怕他一念之差,会就此把钟离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生前身陷桎梏,护不了想护的人,弥留之际还被后生拿捏于股掌。表面风光的这些年,原来他一直都在一步一步落入一个早就布好的圈套。皇帝做到这份上,实在不会比谁更窝囊了。
      然后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他甚至没有急火攻心的能力,只能一口一口地顺着气,拼凑出不甚完整的语句,“是朕对不住你,和你的母妃,玟儿,”许久,他无力地闭上眼,一滴老泪自鬓边滑落,洇入软枕,“放过他,朕求你,放过钟离。”
      “父皇的嘱托,儿臣不敢辜负。”骆玟应允得容易,话锋却陡然一转,“只是从今往后,一切都该轮到儿臣做主了。”
      这次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复。他抬头,才瞧见当朝天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声息,面上看着安详得紧,片刻前那些震怒与不甘,竟像是他一时间的错觉。
      骆玟立了半晌,而后深深跪拜。
      大抵已是后半夜,殿里烛火跳动,映在窗棂上平白觉得阴森,周遭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骆玟到前殿取了那诏书出来,展开,是先帝亲笔无疑,独独差了一枚玺印。
      他轻轻笑起来,甩手将其丢入火中。
      委身多年,原以为到了这一刻会有扬眉吐气的快意,然而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心头的恨意反而如同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映在他的眼中腾然而起。
      再开门出去,外头乌泱泱跪了一大堆人,好些嫔妃拽着帕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在这将明未明的夜里,直叫人听得心慌头痛。
      为首的康贵妃候了多时,看见骆玟连礼节也顾不上周全,急道:“陛下如何了?”
      骆玟言简意赅:“父皇去得突然,只留下了这个。”
      他摊开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拼接完整的龙纹符。
      听了这话,底下那些人有一霎的惊愕,继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丧钟顿起,方才进到殿内的医官等人此时也在旁堪堪抹泪,有太监尖细刺耳且带着哭腔的声音,像要穿透人的耳膜,“陛下驾崩——”
      康贵妃白皙的面容在瞧见那符后的一瞬间涨成了红色。她并不关心先帝如何,而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仪态尽失,扯着嗓子质问骆玟,“这,这不可能!一定是你逼迫的先帝!你可知谋权篡位会是什么后果吗!”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震慑住骆玟。然而很快她就看到,那个昔日低眉顺眼,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窝囊皇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道,“康氏御前失仪,惊扰先帝安枕,即刻杖杀。”
      一句话干脆利落,毫无感情,与曾经那个看上去就怯弱无能的骆玟判若两人。
      立马就有侍卫上前将状若疯癫的康贵妃拖拽下去,尽管那个女人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钻进骆玟和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狼心狗肺的东西!本宫告诉你,如今你害死先帝,来日定要血债血偿!皇天在上,列祖列宗可都看着呢!骆玟!你弑父篡位,不得好死……”许是被人堵上了嘴,后头的话再听不清。
      其余众人只是瞧着,生是吓出一身冷汗,连哭都忘了哭,哪敢再有异议。
      骆玟抬眼,瞥见将要亮起的天边漏进的第一缕光,也看到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少年,他将要呼出的一口气又重重落回肚子里。
      那少年一路狂奔到阶下,才终于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陛下!”
      骆玟站着没动。看少年哭了半天,才缓缓沿阶而下将他扶起,面上带着与其相差无几的悲怆神色,“阿离。”
      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此时一张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他看见骆玟,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委屈和悲伤更甚,像只小兽似的呜咽着,“殿……殿下,我……我来晚了。”
      “无妨,所幸父皇生前未有遗憾,”骆玟摇摇头,手落在钟离肩上,似乎这样能够传递些力量给他,“父皇在天有灵,一定不忍心看你这样难过。”
      钟离听话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人还是抽抽噎噎,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骆玟,“陛下去时可曾留有遗言?”
      骆玟花了足够将自己与先帝的每一句对话都回想一遍的时间,而后开口答道,“不曾。”
      “不过我有一物要交于你。”
      钟离低头,看见那东西时一怔,很快又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先帝的最后一丝精魂一样。
      那是刚刚物归原位便又被拆卸开来的,龙纹符的其中一半。
      云板一声一声地响,清脆悠长,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丧声越来越大,骆玟跪在正前方,泪一滴一滴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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