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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缉告示
一夜暴富后,卿年尝试了一次‘有钱能使鬼推磨’。
未料银钱一散出去,竟成效奇佳——半年杳无音信的手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了大致去向。
有人在那段时日,曾瞧见着几个无财不敛的倒斗贼四处乱窜,跑马镇地界不大,半个山头的‘死人’葬物,皆被席卷一空,一些无坟野尸的随身物件,也被顺手牵羊。
而他们的销赃之所,传言在百十公里之外的某个郡县当铺。那儿黑白通吃,规矩也粗暴朴素,只要银子砸得够响,兜卖出的所有物件,皆能提供具体流向……
卿年窝在破庙一角,内心五味杂陈。
原来大半年的落魄滞留,究其根由,是因她穷得惨绝人寰,老话果然不假,三斗米难死英雄好汉,身无分文死神也寸步难行。
天色依旧阴郁无比,狂风呼啸个没停。
卿年在村口买了两坛桂花酿,抱在怀中,一路朝南奔去。
手环虽有了大致去向,但半载已过,东西怕是已辗转出了州城,而各州城之间要互通来往,须得出示官印路引。
她一大禹国黑户,若要凭空造出一份离乡文书,唯一的法子,就是去里长家软磨硬泡。
跑马镇的里长,脾性古怪刁钻,年仅五十,却不知被什么磋磨的,一头的枯索白发。人虽不好相与,但好在嗜酒如命,平日为多攒几个酒钱,常私下去邻镇支摊,专治一些肾亏体虚的老汉。
传言,邻镇之所以如此人丁兴旺,有一半是源于他支招有方。
推开里长家的大篱笆门,老黄狗正在抬腿浇灌大树,见来了人,又是一通不分青红皂白地狂吠。卿年隔着一方春泥花圃,瞧见衣衫松垮的里长,正骂骂咧咧地追着一条漫天飞舞的大裤衩。
许是这两坛烈酒挑对了口味,里长嗅了嗅,脸上的厉色登时烟消云散,也不疑问一叫花子哪来的闲钱,只淡淡地抖了抖宽袖。
“上头出了新政,路引上要绘有本人的小像,恰巧我丹青一流,你若捉急要用,倒是可以替你画上两笔,只不过……”
他将尾音拉得冗长,长到足以让卿年领会他的言外之意。
卿年头回遭遇盘剥,鸡窝头在风中摇曳了四五下,人才反应过来,因求人办事骨头软,她立马乖巧掏钱。
“有劳,有劳。”
里长见钱眼开,明明没有胡须,却甚是满意地捋了两把空气。
这院子过于破落,唯一颗大树在撑场面,树后有一口水井,卿年想绕过去洗把脸,好让里长瞧清楚眉眼。可堪堪走到后院一侧,便瞧见青藤廊下,几个‘熟人’正气氛严峻。
黑色劲衣抱着一柄长剑,冷脸靠在藤蔓上。
青衫公子好似在争执什么,有些面红耳赤。
蒙眼的少年显然小他们几岁,许是羸弱畏寒,暮春还披着一件薄氅,他微微垂着头,一语不发。
场面不甚融洽。
卿年没敢吱声,却又不好直径越过他们,只得四处张望,想另觅一条洗脸之路。
踌躇间,许是她脚下碾到什么枯枝,那蒙眼少年耳力极好,头一偏,竟‘看’了过来。
他一身月牙白,立在阴郁的天色中,像一抹可惊扰万物的春光,静静散着贵气。
卿年不知怎的,竟呆怔了一会儿,明知他看不见,却忍不住颔了颔首,正要色迷心窍地挥起小脏手时,里长却是蓦地蹦出,一通破口大骂。
“你们几个到底滚不滚!”
“光吵吵有什么劲,拿起剑来用力砍,谁赢了听谁的!”
“驴蛋龟孙儿,越长越孬气……”
“还跑来别人家惹嫌……”
“…………”
几人瞧着身份不凡,却被这糟老头训得一声不吭,甚至还有些毕恭毕敬。卿年不由纳闷,心说一个连乞丐都要刮油水的村郭小吏,难不成是什么潦倒贵门?
乌云沉甸,闪雷响起,离倾盆大雨就差一个大哆嗦。
里长身子骨十分硬朗,连踢带踹地将三位贵公子给轰了出去,人骂骂咧咧地回到堂屋,一脸不甚厌烦,在案桌上摊开了文书牍纸。
卿年将小黑脸洗净,露出了难得清晰一回的娇颜,她生怕被里长的邪火殃及,悄摸搬来一把小凳,老实巴交地坐在一旁,不做声色。
大抵未料到她长得如此白嫩,里长抬头望过来时,人竟微微一怔,片刻后也不知哪来的疑惑,眉头又是蹙起。
卿年一头雾水,也不敢开口相问,只得抠了抠手心。
好像似曾相识,又不知在何处见过,里长犹疑思索了好半晌,直到外头又起了一道天雷,人才暗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拿起狼毫,落笔勾勒。
虽是借机讹酒钱,但出神入化的画功却是不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某位破衣乱发的乞儿,便清爽干净地浮跃在文书之上。
卿年捧着自己的小像,觉得这半年光景憔悴不少,正要违心谄媚一嘴时,里长却是忽而想起了什么,神色蓦地一亮,人甩着大袖跑进里屋,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动静咚咚铛铛。
良久,只见他拿着一纸泛黄的画像,捉急地冲了出来。
那画像看着已有些年头,上头布满了虫蚁啃咬的小洞,笔墨有些褪色,但大体无碍,看模样是个十一二岁的丫头,稚气未退,没有神情,眉眼间……
卿年看着看着,脑袋不由一歪。
这丫头甚是眼熟,往细里一瞧,竟与自己有八分相似,只是画像中人幼齿稚嫩,她则略略遭受了一些风霜摧残。
里长又惊又喜,目光在画像、文书、和卿年脸上不断游离,视线越发炯炯如炬。
卿年抿了下嘴,心道无巧不成书,这画中的‘自己’莫不是里长哪位已逝去的挚爱亲眷时,只见后者那枯索的大手冷不丁往旁一挪,露出了画像最上头,四个被遮挡住的公文批字。
——‘通缉要犯’。
霍嚓!一道可镇神鬼的闪雷突然劈下,将屋里屋外照了个惊天煞白。
卿年看着那斗大的四字,呼吸一滞。
良久,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嗓子眼被糊住。
权衡一二,她余光搂了一眼院子外的篱笆门,正要风驰电擎地开跑时,后脖颈却是蓦地一紧,身后那只老麻雀竟先下手为强,手疾眼快地攥死了她的后衣领。
力道如千斤秤砣压身,让人动弹不得。
卿年心感凉凉,千头万绪一拧,竟在脑中幻化出里长栓着她去郡县府衙领赏银的画面,人还未来及心急气短,却听身后,里长那极其颤抖的声音突然飘来。
“孩子,莫怕,我是薛叔啊……”
这一声凝了太多心绪,听着沧桑悲怆,又满腔怜惜。
卿年不知所云,迟疑着转身看去,只见坑了她一贯铜钱的尖刻老头,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双眼戚戚,脸上还挂着两行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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