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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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定王常居北境，是北境壁垒，年初时候带着儿子奉诏来京。北定王居住京中别苑，而秦渊被留在宫里住，凛帝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魏辰书与秦渊明面上是没见过的，凛帝并不安排世子与皇子认识。但暗地里两个人没少遇到。秦渊去临华宫从不走正门，按他的说法，他不想去拜见惠贵妃。他一个外臣之子总跑来拜见娘娘很奇怪。

　　魏辰书便常想，难道你天天逾墙相见便不奇怪？
　　但秦渊自己不觉得，他自认身手了得，不被人发现。
　　漏夜翻出自己的墙，再翻入临华宫的墙。然后在魏辰书的窗口敲一敲，给两个物件。有时候是一枝花，有时候是一块石头，更多的是宫外的趣事。

　　秦渊此时已经一十一岁，算是一个少年，他早在北境的天地野惯了，又常随北定王游走边境，见过许多魏辰书从未见过的景象。他像是翱翔天际的苍鹰，骤然被拘束在墙内十分不自在。虽然北定王离开时给他许多禁令但几乎都被他打破了。他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魏辰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秦渊选中的，皇宫里的皇子不止他一个，何况他目前还是个病秧子。但秦渊颇有些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架势，花样一样接一样，让魏辰书总期待他的到来。
　　“你身体不好要多开心些，人高兴了，畅快了，身体就好了。”

　　魏辰书低着头点了点，神色在月光下不怎么看得清：“也许一辈子好不了了呢。”
　　秦渊不赖烦听这些丧气话，便说：“我求皇上让你出宫玩玩怎么样？”
　　魏辰书睁大了眼，“可以嘛？”
　　秦渊想了想：“那也不成，那他就知道我们见过了。”他懊恼似的：“都怪这宫墙太高，不然我带你翻出去，玩个过瘾。”

　　魏辰书道：“逾墙总不好。”
　　秦渊翻了个大白眼：“你明明也想翻，还过来教训我？”
　　魏辰书呵呵笑了，只觉这句话说到他心窝子里。

　　或许是这一夜他们太开心少了警惕心，终于被宫侍发现。秦渊连道别也无一个，飞身闪入夜色再也不见。
　　纵然无人员损伤，无财务丢失，临华宫还是加强了戒备。秦渊再不敢贸然前来，或者他来过，但魏辰书实在抵不过深夜困意睡着了。
　　桃花终将过去，初夏总要到来。

　　那一日夜深，是个圆月之夜。魏辰书从临华宫后门溜出去，想去北花园看最后的桃花，也想看看是不是还能撞上猴儿一样的秦渊。
　　他在桃树下待了半个多时辰一无所获，只看到与翠绿树叶相伴的残花。盯了许久，他又看到花旁边的墙，墙边竟然还放着一把梯子。
　　如果他把摆好，爬上梯子再够伸出墙外的花枝……

　　仿佛被什么催动，魏辰书开心的笑了。
　　小小的个子摆好梯子已经废了一番力气，还要爬梯子更是十分危险。
　　但魏辰书从未有过退缩二字，他缓慢攀爬，身子终于越过了墙，看到了墙的另一面。
　　这并不算高，他偶尔去重玄门上玩，重玄门能看到整个皇宫，甚至能看到宫外的紫薇山。这个墙的高度俨然不比重玄门，却是魏辰书随着心意攀爬上来的。
　　一种不同的心情，说不上来的畅快。

　　他没忘记爬上来的目的，伸手去够那枝桃花。
　　够到一半，他猛然低头，看到墙外站着一个月白衣衫白白嫩嫩的小孩。
　　魏辰书吓了一跳，先发制人：“你谁啊你。”
　　那小孩也吓了一跳，却强装着镇定。

　　小孩似乎认识墙上的人，上前一步，咧起嘴笑：“我是小五。”
　　魏辰书眨巴眨巴眼睛。小五？魏辰礼。
　　小五今年五岁，开蒙了。
　　今年自己还没去过国子监，并没真正见过他。上次见他，他还在襁褓里，难怪不认得。
　　他不知道这小孩是不是真认得自己，也不想节外生枝。

　　魏辰书刷的埋下头，飞快的跑出北花园。
　　他从没跑的这么快，就像有什么危险在后面追他。
　　他跑了长长一段路，跑到心快跳出来，在还没逃回临华宫的路上，突然被人半途拦腰一抱。魏辰书差点要叫出来，但他没有。他只是害怕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黑手，大大眼珠瞪着，半晌都不眨上一下。

　　“怎么样，翻墙有趣吗？”
　　魏辰书一下子泄气，孩子气的捶了这个少年一拳：“你设计我。”
　　秦渊忍笑：“叫你高兴还算设计你呀？我又不知道大晚上的你们家老五怎么会在那里。”
　　魏辰书从惊慌中回神，又细细回味逾墙的快乐。他低低的笑出来，笑容被月光照着少了许多虚弱，白到发光又透着疾跑之后的红润，非常健康的颜色。

　　秦渊想，这小孩健健康康的多好。
　　魏辰书喘匀了气，偷偷从临华宫后门回去。他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在自己寝殿里看到了惠贵妃。
　　惠贵妃跟前跪了一地的宫侍，她并不责骂，只让人跪着不敢抬头。
　　魏辰书先是害怕，接着便没了害怕的情绪，磨磨蹭蹭的走到惠贵妃身边撒娇似的叫了一声：“母亲。”

　　一声母亲终得大赦，宫侍们纷纷退出了三殿下的寝殿。
　　惠贵妃用手绢擦了擦儿子的额头和脏兮兮的小手，并不问魏辰书的去处，只是默默把人梳洗干净安置在床上。她没有责怪也没有教训，手上一拍一拍的落在小孩身上哄着入睡。
　　魏辰书眼睛酸涩，低声说：“母亲，我错了。”

　　惠贵妃瞧着孩子，露出极温柔的笑容：“我儿无错。我儿想随心所为，不算是错。”
　　魏辰书看着惠贵妃，眼睛里水汪汪的：“母亲，我会好好读书。明日就让皇父准我去国子监。”
　　惠贵妃问：“我儿爱读书吗？”
　　魏辰书点了点头。

　　惠贵妃轻轻一叹：“既爱读，便读吧。”
　　魏辰书沉默片刻，“母亲不喜欢我读书吗？”
　　惠贵妃摇了摇头，脸上还是一样的温柔：“读书明理，母亲怎么会不喜欢？我儿所做，母亲都喜欢的。”
　　这一夜魏辰书经历了惆怅、失落、惊吓、开怀、害怕、低落等等情绪，实在太累说不了几句话，便在惠贵妃一下一下的安抚中睡过去了。

　　第二日傍晚临华宫来了口谕，让魏辰书依例去国子监上学。凛帝还替魏辰书又选了一位伴读。
　　凛朝规制，除太子外，凡皇室子弟五岁都要去往国子监上学，其余官员子弟，寒门仕子则可考太学入读。太学是凛朝最高学府，国子监便比太学又高上一层。
　　入学国子监的皇室可从官员子弟中挑选伴读。这伴读历来出自三品以上的京官之家，当然皇帝十分器重喜爱又另当别论。

　　皇室伴读身份贵重，同皇室一般入学国子监是他人求不来的造化。
　　但这伴读之位，从来都是陛下挑选，下臣如何使劲也是无用。
　　魏辰书四岁开蒙时便有一位伴读，是母家的表兄曹士淮。曹士淮比魏辰书大了七岁，很是照顾这位三殿下。

　　如今皇父又说挑选新的伴读，莫非是要罢了曹士淮不曾？
　　魏辰书不甚开心，想着不知朝中谁又的了皇父青眼。他又想，小五也到了开蒙年纪，如何不让那新的伴读去伴他？况且……还有太子。
　　他一个晚上埋头看书，但书上写了什么一句也没看进去。

　　第二日清早，临华宫里收拾妥当，魏辰书带着两个侍候的内官往国子监去了。
　　去国子监要路过太液池，如今初夏，太液池湖水泛动，景色十分喜人。然而魏辰书心中有事，实在不愿多看。
　　早早到了国子监，那伴读们都已然在门口等着了。

　　魏辰书驻下脚步，看那身着儒衫的几个少年，先是看到曹士淮心中一喜，再又见到秦渊他便迷惑了。
　　他驻着不动，曹士淮便上来拉他：“殿下怎么了？”
　　魏辰书反应过来，笑着说：“皇父说给我挑了伴读，我以为再见不到你。”
　　曹士淮指着秦渊对魏辰书道：“那位秦兄便是陛下为殿下选的伴读。”
　　魏辰书一愣，“怎可如此？”

　　伴读说来要便是长伴读书，秦世子怎能长伴？
　　魏辰书转念又想，也正是他不能长伴，才选中于他，免他宫中贪玩误了功课。
　　这般想着，便明白过来。
　　秦世子也不如往日跳脱，像是初见一般对魏辰书行了大礼，自我介绍一番。魏辰书端得住，自然配合。

　　几人相见过后便进学内，不多时大殿下、五殿下也来了。
　　兄弟几人问好，旁的一句话也没有。最后景王世子进来，见到魏辰书高兴的险些撞翻了书桌。
　　小五似是想说什么，却次次寻不着机会。

　　魏辰书注意到小五伴读，是尚书公子李文林，年纪也比小五大上一些。
　　魏辰书瞧了一眼便低下头认真听先生讲学。
　　他们所学与诸学子一般，都是为臣辅国之道。唯有在御书房的太子学的是为君治国之道。
　　魏辰书果然见不到太子。

　　他的开蒙就与他们不一样，是在御书房的。
　　嫡皇子，嫡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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