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似锦

　　鸭舌帽三天后如约而至，带着凌冽的寒气。
　　秋分，昼夜均而寒暑平，适合养生。鸭舌帽一进门，我保温杯里的水都凉了几分。
　　我打了个寒颤，“你上辈子是个冰块吧。”
　　“听说姑娘这双眼，能看尽前尘往事，怎么，看不出来我上辈子是个什么？”他带着笑意，熟练地找到小椅子，在同样的地方坐下了。
　　我不满地“啧”了一声，“这又是谁传出去的，我只会看古玩，大概是比一般人看得准一点罢了，怎么还传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说法。”
　　他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其实旁人说得不差，甚至还不够深入和准确。我这双眼，一阴一阳，见人见鬼。轮回多少次，换怎样的形貌，这眼睛还是能看见一样的东西。
　　早年若有人进店，因在我看来人鬼都是一样，都有实形，我第一句就是“是人是鬼，报上名来。”后来世道更迭，这话说出来就把人吓跑了，便也不再纠结，管它是谁，有生意就做。
　　我向他摊牌，“那玉瑗我没法找，因果线早就断了。”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不自然，我以为他要发作，不曾料到他只是别开脸，干咳了两声。
　　尴尬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忙解释，“那个...报酬既已经给过，你看要不你再提点要求？再找找什么？”玉晗我是真心想留下，这句话说得极为厚脸皮。
　　“好啊。”他飞快转过头，眼睛好像在发光。
　　这是我料不到的。
　　“那你...慢慢想想？”我试探。
　　他点头。
　　我觉得不好意思，溜到后院，寻觅着看有没有什么能陪个罪的。但是我那院子里极为杂乱，也没有什么正常物件，都是墓里出来的东西，送人总感觉不大吉利。
　　仔细想来，也只有大成给我带的玉是送的出手的了。

　　大成每次来见我，总给我带玉，也不拘于种类和品相，大概他看得上眼就行，我的意见是不重要的。
　　院里有盆发财树，盆里随意铺了好多玉石，我挑了一个圆润无暇的，看上去品质还不错。
　　穿过围廊走进前厅，鸭舌帽还坐在那里，见我来了，先一低头，继而又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想找个人。”他说得缓慢，十分郑重。
　　大成介绍来的，不应该早就知会他，我不找人的吗。
　　“是失散多年的...心上人，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我听鸭舌帽的这句话，想起自己的初衷。
　　少年时我有个心上人，我不敢接近他。后来他仙去，我没有随他一道，没有梁祝那般感人的事迹，我不过正常生活，直至寿终。
　　谁料到转世轮回，我次次都在不同的身躯里醒来，从婴儿开始新的一生，却总带着前世的记忆，命格也如出一辙。克亲子近朋，无法可解，注定孤独。
　　每次大成都会来找我，他说他本就是死人，不怕这些。
　　起初我试图像个寻常人一样生活，但言行举止总与周围格格不入，午夜梦回时，总看到远处的火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知道我一生都不可能忘了他。
　　后来我也学着大成，四处游荡，见过长安的繁华，也见过山野的寂静。上元节灯会，我倚在楼上，看着街上热闹人群，从这头走到那头，心想，他若转世，会不会也经历这样的盛会，提着花灯，携着亲友，见这世间的美好。
　　我想留在这繁华的地方，不管怎的，也还算有个归处。而左右思量，我擅长的只有占卜，算卦算得还算准确。于是盘下店面，只用来占卜，闲时看着四周，觉得浪费，干脆摆上货架，倒腾古董。
　　这是后来开发出的技能了，能知晓器物的来历。
　　与人算卦时，我总会不道德地怀着私心，透过双眼，窥探他的过去，看他是否也经历那场大雪，是否在高台之上受万人跪拜，又是否曾在年少时，将一枝合欢簪在她头上。
　　我将这店开在热闹繁华之处，不过盼望人来人往，有一天我能遇到他。
　　可这么多年，我一次也没有遇到他。或许他尚未转世，或许真是天意，有些人一生只能遇到一次。

　　回神过来，我决定帮他，“那你可介意我看看你的过往？”
　　鸭舌帽沉思。我坐回去，盯着保温杯里升上来的缭缭水汽。
　　“这可能…不大方便。”他终于开口。
　　拒绝也是正常的，谁还没有隐私呢。我不过多要求，换了一个思路，“那她的生辰总有吧？”
　　言语间，我望向他的眼。阿弥陀佛，佛祖原谅我，我真的是不小心探查了一下他的过往。
　　他今日没有戴眼镜，一双凤眼极尽风流。眼中漆黑入墨，只看得到过去，没有未来。
　　他是鬼。
　　我停了话，呆住，忘了进一步去看。怪不得他要穿外套，是为了掩盖身上的寒气吧。
　　“怎么了？”他见我一动不动，关切问道。
　　“你...刚醒过来不久？那玉晗效果好像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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