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醒醒别睡了

　　闻人澈忽然感觉很不爽，旁人听着这句话或许没什么，但到了闻人澈耳朵里，性质就不一样了。

　　自打他出生以来，夸奖羡慕从来都不缺，他天赋异禀，少年早慧，从来都活在艳羡的目光之下，而这般带着隐性轻蔑，把他视作可有可无的话，是以一句话就能点炸他。

　　他还不曾从过去的骄傲里抽身出来，无法习惯别人对他的忽视。

　　为什么如今的自己可有可无，为什么如今的自己不再受到尊重，为什么在自己狼狈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苟且偷生，帮助他的人可以随时随地舍弃他。

　　他从来就不是正直感恩之心，从一开始也没带着感谢的心态来看待自己这位师父，此刻一句话，倒是让他厌恶起救命恩人来。

　　他决定不走了。

　　他要留下来，偷师修灵，然后报仇雪恨。

　　“我不走了，我要和你去孤剑渊！”他大声道。

　　男子也没什么表示，依旧淡然道:“爱来来。”

　　他拔腿追了上去。

　　……

　　闻人澈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客栈里，当然也不能说是客栈，因为他看到了房间柱子和房梁上刻着一道道暗银色的纹饰，再仔细观察，那些纹饰除了装饰之外，大概是做咒文来用，以达到譬如隔音，测灵，结界之类的作用。

　　此处是孤剑渊地界，而且修界极少有像他们一样不爱用朱砂画符的门派，那大概是到了孤剑渊自己门派在民间的联络点。

　　各大门派中，尤其是地界比较广的门派，最喜欢在区域内设下联络点，从而起到一种隐形的相当于划界标记的作用，俗称“修舍”，有的还集吃喝玩乐旅宿一体，甚至有门派还能靠着它大赚一笔，以弥补实力不足门派钱银上的困难。

　　闻人澈动了动，全身都疼，连轻微的呼吸都疼地像是断了肋骨，自己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没换过。闻人澈仔细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发现记忆出现了断层，在他决定跟着戴面具的男子回孤剑渊后，余下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后来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也没找到自己新认的师尊在哪里。

　　难道他又被抛下了？他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觉得以他这个师尊的行事风格，见人晕了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一扔，也不是没有可能。

　　天还没亮透，他打开门，从二楼往下看，清晨的修舍人倒是不少，只是个个闭嘴噤声，偶有交谈，也只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

　　闻人澈十分不解，他听他爹爹说过，孤剑渊行事向来是乖张怪异，能跻身修界三大派真的是全靠战力，那缘何只是在一个小小的修舍里，门派弟子也如此古板知礼？

　　除非这间修舍里有什么人，是他们不敢得罪或者害怕的。

　　楼下没有他师尊的身影。

　　他不敢妄动，怕被认出，于是乖乖退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思考。

　　直到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他的房门“咚咚”两声，紧接着就被人打开了。

　　有人进来了。修长的男子，戴着张穷奇面具，闻人澈都怀疑他是不是戴着面具过夜了，但他还是乖乖道:“师尊早上好。”

　　他改口极快，几乎没半点不适应。

　　“嗯，”可能是刚睡醒，声音里还夹着点鼻音:“既然起来了，收拾一下，我带你回孤剑渊。”

　　“不在这里吃午饭吗？”闻人澈饿的要死，他看人都快要重影了。

　　“有急事，不吃了。”

　　闻人澈:“……”

　　他鼓起勇气，软着嗓子撒娇道:“师尊，我肚子好饿。”

　　男子明显愣了愣，只是看不见表情是不耐烦还是无奈，他望了望楼下噤若寒蝉的一众弟子，觉得自己再待一会儿这怕是快要结冰了，于是退一步道:“那你快来，我们拿完包子就走。”

　　他们是御剑回去的，闻人澈站在修长的剑身上，左手攥着师尊的衣服，右手把包子囫囵往嘴里送。

　　“师尊，你吃包子吗？”他含糊道。

　　“不吃。”

　　“师尊，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一炷香。”

　　“师尊……”他问题没完，就被打断:“吃东西不要说话。”

　　闻人澈乖乖闭嘴了。

　　待吃完包子，闻人澈腹中满足了，于是便无所事事起来。

　　“你姓闻人？”自己师尊可能现在才想起来问徒弟的名字家底。

　　“嗯。”

　　“我听他们叫你名字，你的彻字是哪个？”

　　“纯澈的澈。”

　　“嗯。”

　　接着就不说话了。

　　闻人澈:“……”

　　就没了？一般来讲，接下来不是应该问问自己的小徒弟父母是谁家里干什么为什么会被追杀该同情同情该关爱关爱吗？

　　所以师尊你心放那么宽一点都不在意的吗？

　　相对无言，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无可忍，于是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师尊，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啊？”

　　自家师尊有点不耐烦:“因为长得不好看。”

　　这句话是假话，他此次下山，诸多缘由，行踪不可暴露，必须隐瞒身份，只是懒得解释，什么理由短就说什么好了。

　　闻人澈有点失落，他原先还猜想其他，对自己师尊容貌诸多憧憬想象，若是美人的话，朝夕相处，不至于扎眼。

　　谁知道竟然真的是最简单的原因。

　　想着想着，孤剑渊就到了。

　　云雾缭绕间是座座高耸的山峰，隐隐可见庭阁楼台，一座高高的，暗金色的古塔直入云霄，一时之间数不清到底是有多少层。

　　自己师尊也不走山门入口，直冲冲地穿过结界，往某座山峰而去。

　　仆一落地，立马迎上来四五个少年，嘴里不停叫着“师尊”，为首的是少年里年纪算长的，眉目清秀，一开口更是温和斯文，很有点读书人的气质:“师尊，你回来了……”

　　他注意到自己师尊身边多出来的孩子，不由地抬头询问道:“这位是……”

　　自家师尊微一颔首:“你们的小师弟。”

　　闻人澈感觉到几道目光齐刷刷钉在自己身上，抬头和几人对视片刻，随即拉住自家师尊的袖子躲到人家身后作害怕胆小状，以此来掩盖自己不想叫他们师兄的真实意图。

　　他感觉到自家师尊似乎有些不解，毕竟昨晚自己骂人逃跑时有多凶狠他是见过的。

　　“青遥，你带他下去吧，我去见过掌门师兄。”顿了顿，他又低头对着闻人澈道:“跟你师兄去，别黏我。”

　　闻人澈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袖子。

　　他这位大师兄叫李青遥，性格确实温和细致，他先带着闻人澈去洗漱完吃完东西，然后又贴心地领他去登记了身份领了门服，做完这些又带着他往山上走。

　　“师兄，谢谢你……”闻人澈抱着衣服，真心实意道。比起自己新认的师尊，自己的师兄显然更靠谱更会照顾人一些。

　　“同门师兄弟不必言谢，进了凌逸殿，别的长老门下弟子也不敢欺负你的，要是有人问起，你报上师尊名号便可。”李青遥担心新来的小师弟受欺负，体贴地嘱咐道。

　　他憋很久了:“师兄……咱们师尊，叫什么？”

　　李青遥震惊道:“你不知道？”

　　他有点心虚:“嗯。”没办法，要是他他也震惊，毕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随意拜师跟着人家回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被拐回来的。

　　“师尊他老人家……嗯，姓胥，名庭华，人称玉灼君，是孤剑五君里最小……”

　　闻人澈越听越不对劲，忽然开口道:“师尊他是不是还有个称号叫……”

　　李青遥急忙捂住他的嘴:“在师尊面前你可千万别提！”

　　那就是真的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拜师会拜到这个全修界风月本子最多的男人门下？！

　　修界有三大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人物，孤剑渊就占了两个，“此生莫遇虞今欢”，和“清席美人胥庭华”。

　　虞今欢是孤剑五君里唯一的女子，人称血娘子，以泼辣蛮横闻名修界，听闻她格外讨厌男人，不少男人吃过她那条鞭子的苦头，所以成了男人心中的“此生莫遇”。

　　而胥庭华不一样，他的传闻更加缱绻暧昧一些，是因为他在修界近七成门派都在的灵修宴上睡着了。修界对他战斗的记录不多，但知道他能和宋孤清战成平手，于是乎大家对其真人都不熟悉，只是觥筹宴饮，刀剑含于鞘之时，有人忽然喊了句:“诶呀，那位是哪派的仙君，怎么睡了，是不是受伤了？”

　　众人远远望过去，却只见一位白衣美人伏于案上，端着酒杯的手骨节分明，碧绿色的酒杯后是朦胧的眉眼，瞧不大真切，只是远远的，像极了水墨丹青，又比之多了几分暖意。

　　据说是极美的，还有甚者说为了不吵醒这位仙君睡觉，宴会都静了。不过此为野话，不知真假。

　　后来宋孤清对着掌门抱怨:“我劝过掌门师兄不要带庭华师弟来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睡着的这位是孤剑五君里辈分最小的那位。

　　于是“清席美人眠”的风闻当晚便传开了，靠着美貌和风月本子，修界总算对“玉灼君”这个人有了点了解。

　　当时传的最厉害的时候，灵犀宫都还没收过女弟子偷偷藏的本子，据说是写玉灼君和他师兄宋孤清的龙阳本。

　　闻人澈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捡到还拜他为师，他教什么？教怎么靠着传闻和美貌名扬修界吗？

　　“青遥师兄，师尊他……”他话还未完，却被李青遥眼神打断，转身过来行礼时，看到两名男子并行而来。

　　一人黑衣束发，手提黑剑，气质颇为不俗，闻人澈简单瞥过，瞧另一人时，却愣住了。

　　淡色长袍，广袖及地，还是熟悉的修长身形，不是胥庭华又是谁？

　　再往上……他才忽然意识到，是自家师尊把面具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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