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劫

　　一千七百年后。金在灭辽之后驱兵南下，分两路进攻北宋，金汉交恶，而后靖康之变，二帝为金所虏。高宗称帝，建都临安。自此两国相安无事，饱受战火摧残的世界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

　　四川峨嵋青城山下，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仿佛正酝酿着一次惊天动地的变故。天空中依稀可见一条白练在浓云急电之间游窜，又一道雷电闪过，白色丝带已窜入一个山洞，细看竟是一条树大巨蟒！通体雪白，宛若游龙。

　　洞中青石累累，仙气袅袅，四周密密的穿插着无数钟乳，那白蛇似乎正经历着一场生死蜕变，白色的身体在巨大石块间穿插前行。忽然在一处无门石室前停了下来，昂起蛇头，只见在石室门前写着三个大字“清风洞”，石室中央有一巨大石峰，遍布青苔，看来与一般大石无异，忽一记闪电劈入洞内，直触石峰，顷刻间，电光四射、石屑横飞，一枚硕大的舍利端然其上，熠熠生辉，似已在此守候千年，被闪电唤醒一般，发出耀眼金光。那白色巨蟒抬起头，吐出寸长红信一口将舍利子吞入腹中。顿时，蛇身仙气腾腾，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在地上扭打翻滚。不知过了多久，洞内渐渐静了下来，白蛇身上白气逐渐收敛，蛇身绕着巨石盘桓而上，将至峰顶，蛇头逐渐变形，洁白色的蛇身内仿佛有物在徐徐蠕动，洞里金光普照。

　　半晌，金光渐弱，隐约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形。

　　长发垂肩，灵目生光，周身蛇皮渐褪，随着旖旎婀娜的双肩轻扭，露出光洁如玉的肌肤，伸出玉笋一般的双臂，蛇皮徐徐滑落……最后褪出了洁白浑圆的脚踝，轻轻提起足尖，踩在青苔堆上。

　　呼吸着人世间的第一口空气，清丽绝俗的笑容绽放在美若天仙的脸庞上。她知道一千七百年的苦修终于换来了这一次的脱胎换骨，白素贞完成了由蛇化人的蜕变。

　　她本不属于人类，是一千七百年的修行，使她终于得以化为人形。从此她可以不再以青山绿水为伴，可以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千年修得的惊世美貌示于人间，然而万丈红尘，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驻足的驿站，并非目的所在。

　　在峨眉山的千年苦修，伴随着山中古刹的暮鼓晨钟，她早已看破世事、了却凡尘。白素贞，素是其心，贞是其情。其心乃一心向道，其情乃七情皆泯。她向往着轮回五行之外，瑶池凤林之中，仙乐飘飘之处，琼楼玉宇之上，那长生不老地，美景奈何天。了却凡尘，皈依三宝，位列仙班，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这，才是千年蛇精白素贞的理想。她餐风饮露潜心苦修几十世，只望为自己牟取一个永生不灭的灵魂。

　　而此刻的白素贞，初成人形，修为女体，赤身露体，一丝未挂。她自然明白不妥，无意间瞥见那一堆蜕去的蛇皮，她灵机一动，吹口仙气，蛇皮化作一衾白衣；伸出食指，轻轻一勾，白衣自行飞来；摇身一转，锦华绣带，素裳裹身，纶纱垂地，鬓发如雾，流纨姗姗动，裙袂飘飘起，一个人间仙子已然降生。轻盈起飞，优美地滑向洞外世界；展颜一粲，将无限憧憬寄予其中。
　　峨眉山上一向人烟稀少，但今天却是人山人海，山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白素贞空中经过，见此光景与往常普颇不相同，掐指一算，便知端倪。飞身落下云端，随满山百姓一步一叩，登上峨眉金顶。素贞跪在人群中，手持佛香，虔心祷告。

　　忽而空中金光一闪，善财、龙女儿童子伴观音莲座而来。

　　素贞千年修行，自与凡胎不同，认得是洛迦山上慈悲主，忙叩首。

　　观音启口问道：“下跪何人？”

　　白素贞又惊又喜，盈盈再拜，持香回禀：“青城山下白素贞，叩见大士。”

　　观音微微颔首：“你有何心愿有求于我？”

　　白素贞虔诚地道：“大士容禀：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勤修苦练乃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
　　望求菩萨来点化，度我素贞出凡尘。”

　　观音大士见白素贞举止落落大方，不如一般小妖那样战战兢兢、扭扭捏捏，早已有三分欢喜，听其回答谦恭有礼，不由连连含悦点颌。她怜白氏千年修行，爱其品貌脱俗，惜其虔心向道，已生引渡之意。于是掐指一算，看其可有慧根仙缘，片刻便知白蛇之命，原是上天紫微星下凡历劫，劫期将满。因而点首微哂：“善哉，善哉！难得你有这片皈依三宝的诚心，只是你尘缘未了，又如何白日飞升呢？”

　　白素贞双眉微蹙，脸露狐疑，却仍然缓缓答道：“弟子此心已定，众念皆寂，任何尘缘都愿割弃。”

　　观音道：“尘缘可弃，恩情难忘。你尚欠人间一桩深情，难道就不思图报了吗？”

　　白素贞一怔：“这……弟子也知报恩之道。只是……已经事隔千年，茫茫人海，又如何报法呢？”她何曾忘记，在一千七百年前的那个山林里，那个将自己从利剪刀锋下救了的小牧童，当日曾允诺报答，须得实践诺言，方算了却尘缘，否则再修千万世亦是枉然。可是，一千七百年对于人间来说实是沧桑巨变，轮回几世，昔日的小牧童，已为何人，今在何方？白素贞虽法力高深，有阴阳推算之能，但也是无法寻觅，一切无从考查，她也只得死了这报恩之心。现见菩萨询问，好生为难。

　　然而观音法眼早知天机，便出言指点迷津：“善哉，善哉。
　　三月三日是清明，清明佳节雨纷纷。
　　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

　　白素贞纵有千年修行，聪慧过人但毕竟尚未证道，肉眼凡心，反复思量仍是一无所知，不禁蹙眉道：“弟子还是不太明白，妄求大士……”

　　观音打断其话：“天机不可泄漏。你自求多福罢，若有苦难之时，再来寻我。”语音未尽，已偕龙女善财持金光而去。

　　白素贞目送菩萨，心下依旧一片茫然，几番思索只明白当日的恩人应该会在清明时节，西子湖畔出现，至于其他情况却无论如何无法明白了，当下只得将观音大士的话细细记下，下得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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